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耳機里播放的是GymnopedieNo.1,慎無真在寂靜、沉重和近乎虔誠的鋼琴聲中睜開眼睛。

車窗外是城市點點燈火的夜晚,雨點沙沙地敲上來,並不怎麼減震的公交搖搖晃晃,他手握在扶桿上站着,隔着音樂隱約聽見鳴笛聲。

接着是急剎車,他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而腰上的衣服被恰到好處地扯了一把,阻止了他跌入泥濘地面,很快,慎無真重新攥住旁邊的扶桿站定。

左邊耳機代替主人掉入了泥濘,他也聽見了更刺耳的車喇叭聲,以及有人在問「你還好吧」。

鋼琴的低音砸在耳廓內,那人的聲音也低。

「小心點,慎老師。」

有隻寬大的手帶着熱氣在他腰間扶著,隔着薄薄襯衣收緊了半分力,又鬆開,離開時候手指勾了衣上的褶皺,紮好的衣擺被拖出來幾寸。

像是無意,也像是不舍。

車門打開,慎無真轉頭只看見一個寬肩的背影,那人側了頭似乎將目光挪開,鼻樑點着路燈映照的光。

一股寒意裹着他,他立即伸手摘下了耳機捏在掌心,那裏出了一層薄汗。

叮——

機械冰冷的男人聲音從耳機中傳來。

叮——

都看不清面容。

車上空出很多座位,慎無真動作緩慢地彎腰拾起耳機塞進口袋,找了台階下的單人座位坐下。

更多人涌到後門下車,他們將視線排開,轉眼這人不見了蹤影。

這一站沒有人上車。

手機再次響了一聲,他低下頭,空白的屏幕上緩緩出現了一沓紙牌,背面的花紋扭曲詭異,在他的眼前分散開,一張張毫無規律地排列好。

這是西班牙語。不知道為什麼,從沒見過這串文字的慎無真卻知道這文字的意思——聾人之家。

慎無真嘗試按了正面側面的按鈕,沒有任何反應,公交車緩緩啟動,原本開啟的燈光暗下來,車內有些黑,外面的雨點大了,砸在玻璃上發出急促的聲響,有風夾着雨滴往內探入,濕噠噠的有些冷寂。

腦子空空蕩蕩的一片,似乎死亡的恐懼還在四肢侵蝕,他記得昏迷之前在公園裏被幾個人殺害的情景,針管、麻藥、匕首.被刀尖刺入心臟的鈍痛感似乎遲了一步過來,他伸手捂住了心口,眉頭緊蹙,卻摸到了一個堅硬的物體。

【完成卡牌遊戲,就能離開這裏。】

在襯衣胸口口袋中,巴掌大小的匕首靜靜躺着,他摸索出來,光滑的刀身小巧,黑色的刀柄看上去平平無奇——正是刺入他心臟的那把匕首。

他確認自己死了,這把匕首也能證明,那麼這裏是死後的世界,還是他莫名地活了過來?

其中一張卡牌非常突兀地自動翻開,一串血紅的字母蹦入眼帘——quintadelsordo。

十三張。他數了數。

黑色,普通的全屏手機,看不出品牌,雖然響了一聲,屏幕卻是白花花一片。

他把匕首緩緩塞入袖口,抬頭掃了眼車廂內,只能看見司機側邊一點的黑色剪影,視線所及的幾個乘客低着頭似乎在玩手機。

褲子口袋裏有什麼響了一聲,是只手機。

耳機中的音樂聲在此刻戛然而止,他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也從沒聽過這首樂曲,卻也依舊能夠清晰地知道樂曲的名字——GymnopedieNo.1。

「你,你好。」又一個聲音從後面傳來,慎無真回頭,看到一個清秀的男生,大學生模樣,戴着一副黑框眼鏡,背着一個黑色背包。

他似乎有些緊張和局促,像是不常和人主動打招呼:「你,你是不是也要去quintadelsordo俱樂部?」

慎無真順着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機上,此刻其他的卡牌都消失了蹤跡,翻開的卡牌放大到整張屏幕,紅色的字母格外顯眼。

他點點頭,並不開口。

「太好了,那,那我們可以一起嗎?」男生探過來半個身體,離他有些近,不知道是刻意還是無意,帶了點笑,「我叫唐吉,是弗利郎美院的研二學生,很冒昧打擾你」

「我只是發現,我的手機似乎和你一樣,有些奇怪.」唐吉摸出了自己的手機,上面同樣是一張翻開的卡牌,只是比慎無真的多了一行字。

「你點一下屏幕試試。」唐吉說。

慎無真看了眼他的屏幕,上面寫着——請在12點之前到達quintadelsordo俱樂部。

指尖點上去,果然他的屏幕出現了同樣的信息。

「是,是真的」唐吉聲音有些發抖,「我不明白這究竟是什麼意思,誰操控了我們的手機.但我試過下車,怎麼也下不去」

年輕的青年害怕地抓着扶桿過來,半蹲在了慎無真座椅旁邊:「我,我一向認真學習,相信唯物主義」

唐吉沒有收到那句耳機中的通知。

慎無真垂下眼睫,纖密的鴉羽遮住他眼底的情緒:「什麼是唯物主義?」

他的聲音清雋溫和,唐吉莫名感覺到一股安心,他向著自己的感覺靠攏,沒發現青年不動聲色地往座椅內側挪了挪身體。

眼前的青年在暗色的光影中看不清面容,屏幕瑩白的光映照出他下頜柔和的線條,彷彿造物者的恩賜,唐吉畫了這麼多年的人體,也只在紙上見過這樣毫無瑕疵的面部輪廓。

他吞咽口水,才恍然反應過來青年問題的奇怪:「呃,簡單來說,就是我相信這世界上不會存在靈異事件,或者無法用科學解釋的事情.」

慎無真點點頭,卻被唐吉的目光刺得閉了嘴。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總會招惹一些人的注意,回家的路上總有人在尾隨,有時候門口也被人做了些隱蔽的記號,為此搬了好幾回家。

「抱歉.」慎無真還是開口,聲音淡下來,「我不太喜歡和陌生人這麼近的距離說話。」

唐吉一愣,這才發現自己幾乎已經半跪在了慎無真的身邊,再往前就能碰到這個青年的腿,他立即說了聲「抱歉」,退後一步站在慎無真的旁邊。可每一寸距離的拉開,就像心口被剜去了什麼東西一樣難忍。他不適地伸手調整背包,嘴裏漫無目的地解釋。

「我有些緊張和害怕。」

「你也是吧?」

他問:「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或許,他將這種感覺歸功於無知恐懼之下的強烈依賴。

慎無真抿唇,唐吉的適當離開讓他情緒好了些:「慎無真。」

他們的交談似乎沒有引起公交車上其他任何人的反應,唐吉感受到慎無真的目光,壯著膽子開口:「我我去問問其他人。」

此刻的唐吉像個忠誠的騎士,慎無真只需要一個眼神,他就能理解其中的含義,並立即執行。

慎無真熟悉這種感覺,同時也將袖子裏的匕首握入手中。

先是表達好感,再無條件地討好、幫忙,接下去是尾隨和試圖佔有,最後則是殺害.那些可怕的、狂熱的人對待他的套路。

他握緊匕首,以備不時之需。

唐吉很快回來,語氣中帶着驚恐:「他們,他們都是假的!」

「他們都只是一個黑色的影子就連司機也是,車子是自己在往前開!」唐吉驚魂未定,「這輛車上.只有我們兩個活人!」

不知道為什麼,這話讓慎無真想起來那個扶了他一把的人,他能確定,那是個真人。

但他一向謹慎,這話並沒有對唐吉說,見青年僵硬地抱頭坐在了自己身後的座椅上,手裏的匕首鬆了些。

公交車依舊勻速地往前行駛,副駕駛的頂上有個電子鐘,顯示23:13分。

還沒有到半夜12點,看上去這輛車的目的地就是quintadelsordo俱樂部。

雨勢沒有弱下來的意思,冷靜下來的唐吉想了想,決定說點兒什麼打破這份詭異的寧靜。

「那個.我知道quintadelsordo是什麼意思,這是西班牙語,翻譯過來就是『聾人之家』。」唐吉說,「有個畫家不知道你認不認識.」

「弗朗西斯科戈雅。」

唐吉沒料到他能答出來,點點頭:「原來你也是藝術愛好者.」

慎無真半闔着眼:「quintadelsordo是他買下的住所,之前住在裏面的是個聾子,他在住進去之後很快也因為疾病聾了耳朵。」

點到即止,唐吉連忙點頭,接着說下去:「他在這座房子裏畫了一系列的《黑色繪畫》,每一幅都很恐怖壓抑.這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聾人之家肯定早就已經不存在了,但這個俱樂部取這個名字,可能主人是弗朗西斯科的畫迷?」

「為什麼我們要被強制帶去那裏,是什麼恐怖綁架嗎?」唐吉緊張地問。

慎無真自然不會回答他,他也根本不知道這究竟是個什麼離奇的場所和事件。

「慎無真,我,我怎麼覺得你一點也不害怕呢?」

他怔了怔,說:「或許,我神經比較粗。」

不過也許截止目前為止,慎無真覺得沒有比「死了」更恐懼的事情了。

23:54。

兩人逐漸在冷寂的車上被搖晃得昏昏欲睡,車卻停了下來。

後門猛然打開,灌入狂風和勁急的雨點,慎無真坐的離後門近,雨水打濕了他的衣服,抬手擋了擋,卻在縫隙間看見先前黑色剪影般的乘客和司機轉過頭來冷冷地盯着他們。

他們的眼睛在昏暗中發着瑩綠色的光,站起單薄的身軀一步步逼近,似乎在催促他們下車。

誰在這樣的情況下也無法繼續保持冷靜,唐吉將包頂在頭上哆哆嗦嗦地衝到車門口,回頭看見慎無真似乎沒有任何遮擋物,便把背包遞給他。

「擋一擋。」

或許裏面還有他的個人物品,但此刻似乎沒有為慎無真遮雨來的榮幸,唐吉帶着一絲期待。

卻見慎無真站起,手腳修長高了唐吉大半個腦袋,他並沒有接唐吉的包,低頭錯開唐吉邁步入了雨中。

唐吉愣了一下,連忙跟上。

雨勢很大,身上幾乎瞬間濕透,慎無真抬着胳膊略略擋了擋眼睛,隔着雨簾看見前面有一棟三層的樓,門牌上低調地閃著暗紫色霓虹燈。

quintadelsordo俱樂部。

黑紫色相間的建築在雨夜中開着大門,如同怪獸的嘴巴,請君入甕。

公交車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蹤跡,轟隆的聲音不斷從周邊傳來。

時間一分分臨近,大地在雨勢的攻擊下不堪一擊,逐漸崩塌。唯有面前的建築穩若泰山,慈母般歡迎他們前往避難。

「走啊!」唐吉着急大叫一聲,周圍已經塌了好幾棟樓,地面也陷入了無底的黑色深淵中。

慎無真深吸一口氣,跟着唐吉大步往前跑,沖入了黑色的大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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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棘狂熱[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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