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和解
第二十四章和解
戚景行這麼大的反應,在戚巳的意料之內,他頓了頓,道,「很早以前就已經夭折了。」
夭折?戚景行愣住,昏黃的燈光下他看不清戚巳的臉,但卻能聽出,那平靜的語調下隱著絲絲縷縷的難過。
「怎麼……會夭折呢?」他心底里翻騰起來的醋意還沒來得及成形,便又消散開去。
正沉湎於往事的人沒有察覺到他的異常,只淡淡道,「小時候鬧飢荒,被餓死的。」
餓死?
戚少主自小養尊處優,即使過過一段苦日子,但在戚巳的照顧下,也算是溫飽無虞,他無法想象,一個人怎麼會餓死?
一天不吃飯,已經很難受了,活活餓死……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心頭也跟著一緊,「那你小時候是不是也……過得很苦?」
既然戚巳的弟弟會餓死,那他小時候肯定也好不到哪兒去?
這倒讓戚巳有些意外,他詫異地轉過頭,戚景行正看著自己,眼裡滿滿的心疼,和這幾日的橫眉冷對大不相同,戚巳一時有些不習慣,這樣的陌生不知不覺牽動了他心中一些隱秘的東西。
自從做了青衣衛后,每天都有數不完的訓練,受不完的懲罰,沒有人會關心一個影衛心裡想什麼,幼弟剛剛去世的那些日子,他甚至都來不及悲傷,就被拖曳著進了青衣衛,沒日沒夜的開始訓練。
「小時候家裡窮,挨餓是經常的,後來發大水,村子被人淹了,爹和娘也沒了,我和小七命大逃了出來,」他怕戚景行聽不懂,又解釋道,「小七就是我弟弟的名字,他剛出生的時候,胳膊上有個紅色的胎記,村裡識字的先生說像個『七』字,爹娘覺得這是老天爺的意思,就給他起名叫小七。」
「其實也沒什麼,都是天意,早就過去了,」他轉過來,沖著戚景行笑了笑,「更何況,小七跟著我也是受苦,早早轉世投胎,也能去個好人家。」
活著的人總是會想各種各樣的理由來安慰自己,好讓自己能更好的活下去。
總歸是餓死,倒不如去試一試,倒也湊巧了,戚辰看他乖巧,根骨又好,破例允許他可以帶著小七一起訓練。
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迫不得已,都有自己的痛苦掙扎,他不該忽略的,戚巳離開之後,或許也一直生活在痛苦裡。
戚巳的聲音漸漸變低,彷彿藏著無盡的痛苦,都被他壓抑在遍體鱗傷的身軀之下,「小七……沒能等到我回去。」
戚景行並沒有好受多少,他開始反思自己,與戚巳再次重逢之後,他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痛苦裡,折騰戚巳,可他卻忽略了對方的感受。
幼弟去世,他其實很難過的。
戚景行安靜地聽著,一句話也不說,他能感覺身側的人渾身都被一陣憂傷籠罩著,是啊,明明給了你希望,又眼睜睜看著它破滅,當初的戚巳該有多難過啊。
戚巳很快察覺到了他的愧疚。
「大哥哥……」他心裡堵得難受。
那種痛苦也蔓延到了他身上,牽連著他整個心口也疼起來,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前天……是他的忌日。」戚巳又道。
他想起了軟軟糯糯的小孩跟在他屁股後面一聲一聲地叫哥哥的模樣。
戚景行又往戚巳那邊靠了靠,把手放在他胸口,輕輕拍了拍,「都過去了,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我……我……」戚景行渾身一震,嗓子堵的越發難受了,他想起自己這兩天莫名其妙地發脾氣,為難戚巳,直覺得自己可惡到了極致。
「小七很乖,沒有吃的,餓得頭昏眼花,他也不哭不鬧。後來,我們相依為命過了一年多,那一年,四處都在鬧飢荒,最後實在是沒有東西吃了,眼看我們都快要餓死的時候,
我遇見青衣衛上一任統領,他們正在招收新的幼童,接受訓練。」
他那個時候傻傻的,也不管影衛是要做什麼的,只知道乾的好了不僅能吃白面饅頭,還有錢拿。
他以為他和小七的好日子要到了,可沒想到,當他拿著一袋白面饅頭回到破廟的時候,看見的卻是……
他悄悄往戚巳那邊挪了挪,用小指勾住他的手掌,輕輕在他掌心摩挲。
沒有時間去想,沒有時間去哭,久而久之,那道傷便被埋在心底,成了抹不去的疤,不想觸碰,不願觸碰,可此時此刻,看著戚景行那雙瀲灧的眸子,戚巳卻忽然產生一種類似於傾訴的強烈慾望。
我會一直陪著你,不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他一雙手一邊在戚巳胸口輕輕拍著,嘴裡一邊一邊念念叨叨地安慰人,像哄孩子一樣。
戚巳一時又是感動又是好笑,他心中柔軟不已,那點憂傷也被沖淡了,他點了點頭,「嗯,好。」
他們好像又回到了八年前,沒有尊卑之分,相互間無話不談。
戚景行拍著胸口的手漸漸停了下來。
「戚巳,對不起。」
戚巳愣了一下,他大概也能明白戚景行的對不起是什麼意思,輕輕搖搖頭,「您不用向屬下道歉。」
戚景行自顧自往下說,「我……不是故意想要折騰你的,我只是,有些氣不過……」
氣不過憑什麼他的大哥哥前一刻還信誓旦旦地承諾他永遠不會離開,而下一刻就能毫無牽挂的說走就走,他這八年無時無刻不再思念著對方,他想過無數個理由為他的大哥哥開脫。
卻得知那人成了青衣衛的統領,甚至一直在暗處默默地關注著自己,不肯出來見他一面。
他只是想給他一個教訓,最好深刻一些,讓他能體會到和自己一樣的痛苦。
可一直放在心尖上的人,哪裡捨得真的將他傷了。
戚巳如何能不了解他,「您不用向屬下道歉。我明白的,少主,我都明白。」
或許是因為過早地失去了自己的父母,戚景行一直都是一個敏[gǎn]又脆弱的人,他表面上是個玩世不恭,陰晴多變的人,實際上,他很害怕失去,害怕那些陪伴在自己身邊的,有一日都會莫名其妙的離開,死亡。
這段天,他也想了很多,從第一次見到戚景行,到兩人相依為命,互相扶持,再到後來的狠心離開。
他告訴自己,從今以後,戚景行就是自己唯一的主子,他將成為最鋒利的劍,為主子披荊斬棘。
可是……
為什麼這八年來,他總是忍不住想偷偷躲在雅竹軒的大樹上,看他一眼。
那個抱著貓,瑟縮在死人堆里的小孩,那個依偎在自己身邊,喊自己大哥哥的小孩,那個雖然陰晴不定,卻敏[gǎn]多疑又脆弱的小孩,早就被自己放在了心上。
奉獻給主人的,應該是臣服,是恭敬,是忠誠,可面對戚景行,他想給的卻是憐惜,是呵護,想時時刻刻都能讓他快樂幸福。
他不該死鴨子嘴硬的。
「少主」黑暗中,戚巳轉過頭,他的眼睛很亮,琥珀色的瞳仁一瞬不瞬地盯著戚景行,表情變得極其認真。
「嗯?」戚景行被他看的有些緊張,「怎麼……了?」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戚巳終於開口,「屬下不走了。」
「…遖峯…」
燈火忽的一跳,將一雙眼睛照的極亮,戚景行愣了一下,整個人懵了一瞬間,連說話都有些結巴了,「你說……什麼?」
他明顯不大相信自己聽見的。
戚巳心中苦澀,又重複了一遍,「我不走了。」
一陣靜默后,戚景行停下手中的東西,連呼吸都輕淺了許多,他從榻上坐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戚巳,眼裡暗潮翻滾,啞著聲音問,「你是認真的嗎?」
「認真的。」
「那等我阿公回來了,你打算怎麼辦?」破月教的教主不會讓戚巳留下來的。
「總會有辦法的,阿景,我真的不走了,」戚巳也從床上坐起來,兩人視線平行,「我該跟你說聲對不起的,八年前我就不該走,即使迫不得己,我也該同你講清楚,是我忽略了,相比於離開,我的欺騙和隱瞞才更傷你的心。」
「阿景,對不起,你能原諒我嗎?」他的神情格外認真,彷彿終於做了一個最重要的決定,那目光中的堅定讓人動容不已。
戚景行一瞬不瞬地看著,直到此刻,他還覺得自己在做夢,雖然一直想方設法地想留下戚巳,但這……其他想象中的似乎來的有些快,他大約有點被驚喜沖昏了腦袋,獨自愣怔了半晌,忽然笑了,他道。
「我什麼時候真的怪過你。」
戚巳也笑了,壓在他心頭這麼多年的巨石終於徹底消散了,他看著眼前的戚景行,彷彿又回到了八年前。
終於還是忍不住伸出頭揉了揉他的腦袋。
頗有些慈愛的模樣。
明明上一刻還喜不自勝的戚景行,笑容就這麼僵在了臉上,他別過腦袋,笑容變得十分幽怨,「不能再揉了,再揉是會長不高的。」
戚景行不過才十八歲,正在發育中的少年郎總是會比較在意自己的身高,戚巳笑笑,安慰他,「沒關係,你還會再長的,將來一定能比我還高。」
戚巳並沒有發現,眼前微笑的人眼中閃過一絲陰鬱,轉瞬即逝。
戚景行重新躺回榻上,看著比他高出半個頭的戚巳,愜意地閉上了眼睛
是啊,他才十八歲,總還會再長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