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章
蘇幸驚懼地睜開眼,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頭頂是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身下的觸感舒適柔軟,她愣了兩秒,猛然從床上驚坐起來,詫異地看着眼前這個不足三十平的空間。
這是她租住的出租屋。
「你每到周一都會這樣嗎?看來以後周日,我還是不要留宿為好。」
耳邊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她這才注意到旁邊還有人,偏頭看去,溫如窈穿着一身職業正裝,妝容精緻站在她床邊,那模樣,彷彿下一秒就要去公司上班。
蘇幸有些恍惚地看着這間自己住了多年的出租屋,旁邊就是廚房,對面的門打開進去是浴室廁所,一眼能看到頭的狹窄單身公寓佈局,身下這張床墊還是她斥巨資買的,睡過無數個日夜。
她忽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如果沒有與這裏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的溫如窈的話。
蘇幸:「你,怎麼會在這?」
她應該從沒帶溫如窈來過她家才對,況且……不對,她自己也不該出現在這裏。
蘇幸吸了一口氣。
「你們都別扯了,不覺的這次異象出現的時間有點巧嗎?」
「哈哈哈……」
「沒有發燒呀。」溫如窈微勾起唇,眼眸含笑:「這次不會再允許你裝病賴床了,周一起床是比較困難,但還是要去上班的。」
溫如窈今天戴了副無框眼鏡,長發利落地盤在腦後,露出細白優美的脖頸,整個人看起來精緻又幹練。
疑惑回頭,對方卻只是安靜地看着她。
蘇幸翻身下床,迷迷糊糊走到洗漱間洗了把臉,發現鏡子下放着兩隻一摸一樣的情侶牙杯,不僅如此,還有情侶牙刷、情侶拖鞋……
鼻間充斥着清冷的香水味,蘇幸眼睫輕顫,盯着將額頭抵在她額間的溫如窈。
蘇幸聽着這段對話,忽然感到有點耳熟,好像之前聽到過一摸一樣的對白。
溫如窈輕輕嘆了口氣:「又開始發獃了,還不快去洗漱?」
她準備下車,溫如窈忽然開口:「等下。」
蘇幸對上她清亮的長眸,許久未等到下文,不自然地錯開了些視線,正欲開口,溫如窈忽然抬手解開自己的安全帶,笑道:「明白了,那這次就換我來。」
溫如窈扭頭:「今天還在老地方下?」
所以,這裏果然是她的幻想世界沒錯了。
一路上幾次左腳踩右腳,蘇幸都不記得自己怎麼走到公司大樓的,「叮」一聲電梯到達的提示聲,她被動地隨着人流擠進電梯。
蘇幸還在茫然,下一秒就見溫如窈傾身靠近,一雙溫軟的唇覆在她的唇上。
這話脫口而出后她的臉更紅①了,慌忙打開車門,磕磕絆絆下了車。
「你和我一起陷入了母樹製造的幻覺?」蘇幸皺起眉。
她這排最邊上的小實習生貼著玻璃說道。
「您給說說?」
溫如窈抬眸,看着她沉默了兩秒,忽然俯身撐在床邊,伸手勾起她的下巴。
蘇幸看了看外面,覺得這場幻象里的世界構建得還挺細節,如果她真的和溫如窈談辦公室戀情,確實是會避嫌的人。
塗好口紅,回頭看了向臉頰微紅、依舊坐在位置上神遊天外的蘇幸,彎了彎唇:「不夠嗎?」
看着眼旁邊專註開車的溫如窈,心中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覺。她為什麼會產生這種幻覺?這樣的溫如窈……也是她幻想出來的嗎?
蘇幸站在馬路邊看得出神,一輛銀色的車停在她身前,溫如窈降下車窗:「還不上來?」
「……死亡彗星?你也信這個?出去別說你是我同事哈。」
自己家裏什麼時候有過這種東西了?而且另一份是給誰準備的?不會是……溫如窈吧?
她和溫如窈是情侶關係?
周一上午十點半,公司辦公區燈火通明,蘇幸找到自己工位的位置,懷着一種複雜的心情打開電腦。
這寵溺又溫柔的語氣讓蘇幸一怔,坐在床上獃滯地看着她。
「?」蘇幸回過神來,臉瞬間通紅,唇舌打架:「夠,夠了。」
唯一有些怪異的是,上午這個點的時間也不早了,頭頂的天色卻漆黑如夜。
「哎,你們真不覺得這天很奇怪嗎?跟要塌下來似的。」
蘇幸愣了愣,頗為不習慣地上前拉開副駕的門。
「弟弟,你應該剛來s市?就是強對流天氣而已,下陣雨就晴了。」另一個同事打着哈欠回應。
收拾好和溫如窈一起坐電梯下了公寓樓,樓下的早餐鋪前擠滿了人,對面馬路車水馬龍,是記憶中正常城市裏該有的喧囂。
一個短暫卻纏綿的吻。
兩人簡單聊了兩句,繼續埋頭工作。
周一的上午總是提不起什麼幹勁,接近午飯時間了,周圍逐漸響起同事的閑聊聲。
「……漂亮總監正式上任才一周吧?預示著……她的職場之路會是一抹黑啊。」
一路沉默,快到公司樓下的時候,車在路邊停下了。
片刻后,溫如窈坐起身來,隨手取出一支口紅,慢條斯理地對着鏡子塗抹素唇。
周圍一陣低笑,蘇幸卻僵硬地坐在工位上,臉色愈發難看。
彗星……天黑……新來的上司……
她不可能沒印象。
可是為什麼,幻覺中她會回到末日爆發前?
「咳咳!」
坐在對面的同事忽然用力咳了兩聲,周圍立刻安靜下來。
一群人從打印室邊上的走廊走過,老闆打頭,蘇幸一眼就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被人群簇擁著,往會議室走去。
優雅幹練的淺色女士正裝,剛在車上和她接過吻的紅唇。
會議室的門關上,身邊再次傳來八卦聲。
「……跟那群高層老男人站在一起,溫總這麼年輕,一點沒輸場啊……」
「身材真好啊。」
「還是真富婆……」
「……」
一圈人七嘴八舌討論著,蘇幸坐在中間垂眸不語,顯得有些突兀。
「蘇老妹兒,怎麼感覺你對溫總意見很大呢?」
一包開封的辣條遞到蘇幸面前,抬起頭,怔怔地看到面前黃太梓那張笑嘻嘻的胖臉。
「吼——」
突然,眼前的胖臉驟然膨脹,眨眼便成一頭巨大的醜陋怪物,張開佈滿獠牙的血盆大口就朝她的脖子咬來!
「嘩啦」
猝不及防的蘇幸本能地側身躲避,身下的靠椅重重砸倒在地,發出一陣刺耳的響動。
周圍的人紛紛看過來,蘇幸大叫:「快跑!」
然而回應她的卻是一片沉寂。
黃太梓坐在椅子上一臉驚訝看着她,周圍的人也是。
剛才的怪物好像突然消失了。
「……」
蘇幸愣在原地,良久,低頭把椅子重新扶起來。
「嘖,是不是沐姐走後,你最近工作壓力太大了?」王太梓被她剛才的舉動嚇了一跳,回過神后打趣道。
蘇幸捏著眉心,她現在記憶中只剩下黃太梓變成怪物的模樣,聽他講話總有種怪異感。
「可能吧。」
她低聲應了句,黃太梓見她沒什麼精神,便也沒再多說,扭頭工作了。
在一片噼里啪啦的鍵盤聲中,蘇幸鎖眉沉思。
難道剛才的怪物是她的幻覺?幻覺中的幻覺嗎……
【來我辦公室。】
面前的電腦屏幕上,企業微信彈出一條新消息。
又是似曾相識的感覺,蘇幸深深吸了口氣,起身向溫如窈的辦公室走去。
「請進。」
推門而進,還是正常人的汪gay正撅著屁股趴在辦公桌邊,拿着根口紅對着自己的嘴唇塗抹,邊塗邊和溫如窈聊着什麼,瞧見蘇幸進來,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扭頭擦着她的肩膀出去了。
坐在辦公桌後面的溫如窈抬頭望過來,起身含笑走近:「還沒清醒嗎?臉色怎麼不太好,中午想吃什麼?」
蘇幸站在門口,看着她眼底毫不遮掩的溫柔和灼熱,忍不住稍稍避開了視線。還是有點不太適應和溫如窈的情侶人設。
原來溫如窈談戀愛的時候是這樣的嗎?
不對,這裏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覺,這樣的溫如窈也只是她自己幻想出來的模樣,和溫如窈是戀人關係,也不過她單方面的臆想而已。
這麼一想,她忽然覺得自己彷彿那種意淫美女的痴漢。
偷偷瞄了眼對面精緻的側臉,這種羞恥感愈發明顯。
蘇幸抿唇,忐忑道:「沒什麼胃口,你呢?」
「那就去樓下你喜歡的那家麵館吧,怎麼樣?」溫如窈轉身拿包,十分自然地挽起她的手,抬眸輕笑:「晚上加班,可能沒辦法和你一起下班了,今晚去我那?」
「呃……」
「第一次戀愛」的蘇幸張了張嘴,看着自己的手,緊張到不知道怎麼拒絕:「好。」
時間一點點流逝,轉眼到了下班時間,蘇幸在這個世界已經呆了一天。
七點半,蘇幸準時下了班。
走出大廈,她聽到兩個站在啊路邊的老太太在談論天色。
「這大夏天的,不到八點天怎麼就黑透了呀?」
「哎呦,你是不是又迷糊了,今天一天天就沒亮過呢。」
「啊?是嗎,我記得白天是亮着的呀。」
「嘖,你看看你,就說你是老糊塗了吧?」
蘇幸腳步一頓。
黑天……
當晚的地鐵異常、第二天的災難降臨……難道這些在幻想中她要再重新經歷一遍嗎?
她現實中應該還在母樹旁邊,那麼危險的地方,隨時都有可能喪命。
不行,她必須儘快從這幻象中醒來。但是,該怎麼做才能離開這裏?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黑沉沉的天空,忽然,原本漆黑如墨的天陡然亮了起來,突然的白光刺激讓蘇幸雙眼無法適應,下意識遮住眼睛退後兩步。
卻不小心踩到了後面經過的男人的腳。
「你這人怎麼走路的!」男人嚷道。
「不好意思。」
「真是晦氣!」
男人瞪了她一眼罵罵咧咧走了,蘇幸適應了光線,轉身看向四周,卻發現周圍所有人的反應都很正常,下班的人依舊開開心心下班,好像只有她一個人經歷了黑夜到白天的怪異現象。
想到了什麼,蘇幸猛然看向剛才聊天的兩位老太太,可路邊空蕩蕩的,根本不曾有人。
她心臟快跳兩下,很快平靜下來。
又是幻覺嗎……
「嘀…嘀……」
地鐵門即將關閉的提示聲在耳邊響起,蘇幸這才抬腳擠進擁擠的車廂。
一節下班高峰期擁擠的尋常車廂,在經過換乘的大站后,車廂內的人少了許多,蘇幸拉緊拉環。
接下來,就是地鐵異常,車廂內的人會因為重心失控從位置上彈出去,引發多人受傷甚至死亡,最終造成一起重大公共交通事故。
可是,如果這次還是幻覺呢?
潛意識裏她知道這一切本身就只是一場夢,但深陷其中時,一切又無比真實。
說來可笑,她快要在這幻想中分不清幻覺和真實了。
轟——
果然,預想中的事故準時準點發生了,車廂突然劇烈地顫動起來,像緊急剎車,一股猛然的衝力幾乎掀起她往前甩,提前做好準備的蘇幸雙臂交叉緊緊抱住旁邊的杆子,勉強穩住身形,但車廂內的其他人就沒這麼幸運了。
整個車廂想被頑劣小孩拿在手裏戲耍的玩具,裏面的乘客橫七豎八甩出去,就像被顛起來炒的菜。而人類脆弱的身體組織一旦失重,撞上任何東西都會導致致命傷害,耳邊很快傳來混亂的慘叫。
可,這次是真的嗎?
忽明忽暗的光線里,一具失控的肥壯身軀失朝她壓來。
蘇幸閉了閉眼,已經經歷兩次了,如果又是幻覺,她多半又和前兩次一樣做些無意義的舉動。
可當那肥壯的男人驚恐猙獰的五官在她眼前無限放大,看着口水從他那合不上的嘴巴里噴出來時,身體還是控制不住迅速躲閃,「嘭」一聲巨響,男人的身體重重砸在車廂底部,臉朝下的地方緩緩滲出血來。
蘇幸吸了口氣,如果剛剛被這具身軀直接砸中,應該不是一般的疼。
混亂還未停止,一輛嬰兒車側着輪子在她面前快速滑過,裏面還有嬰兒的哭聲,眼看小嬰兒的身體已經從車內拋了出來,蘇幸咬着牙閃身上前,一手將那嬰兒按回車裏,同時一手抓住車把,身體下弓穩住重心。
大約半分鐘時間,車廂終於穩定下來,蘇幸抓這嬰兒車,看向橫七豎八倒地慘叫的混亂人群,眼底微沉。難道這次不是幻覺?
「孩子!我的孩子——」一個頭破血流的年輕女人踉蹌著走過來,一把抓住嬰兒車,見裏面的孩子沒事後,雙腿一軟趴在旁邊失聲痛哭起來。
面對情緒失控的女子,蘇幸彎下腰,將對方的手放在嬰兒車的邊緣抓牢,才起身鬆手。
「謝謝你……」女子壓抑住顫唞,感激地望着她。
「不用謝。」蘇幸笑了下,轉身看向四周。
車門緊閉,內部一片狼藉,慘叫聲、哭泣聲,視線範圍內只有她一個人完好無損的站着。
蘇幸走到車廂中部,將一個哭泣的小女孩從兩個昏迷的成年人身下拉起來后,兩側的車門才緩緩打開,救援人員終於從外面衝進來。
「諸位,實在抱歉……地鐵因突發性故障,無法再繼續運行……請先下車……」
「突發性故障?老子差點死在這你知道嗎?」
「……地鐵竟然發生這種事故,我要投訴!」
「有人出血了!」
「別吵……」
噪雜的混亂中,蘇幸面無表情走出車廂。
出地鐵口前,她隨手在公用雨傘存放處取走最後一把傘。
出口外,一陣帶着潮濕水汽的冷風迎面吹來,外面果然下起了暴雨。
她撐起傘,越過前面打情罵俏的一對情侶,默默走進雨中。
由於地鐵故障,最後她又打了輛車,一個多小時后才回到家。
試了幾次才輸對密碼,開門看着熟悉的出租屋,蘇幸深呼一口氣。
這是她窩了幾年的狗窩,還是那麼令人心安,這個世界也沒有邊地橫行的怪物,雖然只是暫時的。
如果可以,永遠停留在這個片刻似乎也不錯,即便它只是場虛假的幻象。
一股莫名的疲累從心底湧出,蘇幸拖着雙腿走到桌旁坐下,包里的手機忽然震了兩下。
拿出這個幾乎被她遺忘的道具看了眼,是備註為「寶寶」發來的消息。
寶寶……
自己從來沒給誰寫過這麼酸的備註,頓了兩秒,想起溫如窈現在是她「女朋友」。
寶寶:我下班了。
寶寶:你回自己家了?
蘇幸這才想起對方中午過晚上去她家的事。
明明只是幻象,蘇幸卻生起一絲愧疚,回復:對不起,我好像忘了。
寶寶:你這幾天是不是不太舒服?
頓了幾秒,對方又發倆消息。
寶寶:你最近……吃藥了嗎?
吃藥?吃什麼葯?
蘇幸感到茫然,她身體很健康,一年到頭幾乎不生病,除了感冒從來不吃藥。
寶寶:算了,你今晚好好休息,我明天早上接你。
放下手機,一股疲意便一卷而來,蘇幸側身在床上躺了會兒,一閉眼,救睡了過去。
「滴滴滴──」
第二天,她被刺耳的鬧鈴喚醒。
她竟然就這樣睡了一整晚。
翻身下床,腳踩地面的那刻卻眼前一黑,險些跌下去,緩和幾秒才回復正常。
她雖然睡了一覺,感覺卻比昨天更加疲憊。
不對,她並沒有真正得到休息,在幻象中呆得越久,對她身體的消耗就越多。
蘇幸仔細回想幻象中發生的細節,都是她以前經歷過的,唯一不同的是和溫如窈的關係,以及時不時出現的虛幻難辨的幻覺。
或許這些不同就是突破口。
早上溫如窈如約來接她,兩人在公司樓下分開,蘇幸先踏進大樓。
她前腳走進去,外面就下起了雨。
電梯來到19樓,辦公室內很空蕩,一大半人都還沒到。
蘇幸在自己的位置上無所事事坐着,沒多久就接到了黃太梓打來的電話,對方想讓她幫忙拿下快遞。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發生。
蘇幸半眯着眼,一口答應下來。
快遞櫃在一樓,她需要乘電梯下去,然後經過貨梯旁的一條通道。
站在昏暗的通道口,蘇幸停了兩秒。就在這裏,她會遇到第一個率先被α生命體感染併發生反應的變異體,隨後,就是末世的開始。
雖然現在的蘇幸對付它輕而易舉,但重新再經歷一遍災難開端的滋味,並不令人感到舒服。
她緩緩走進去,很快就看到了貨梯旁邊登記的那張桌子,而桌子後面……卻沒有人。
這裏沒有那個保安。
蘇幸在通道理站了許久,始終沒等到一個舉止異常的人。
這和之前經歷的不一樣,為什麼?
難道又是幻覺?
可,這次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蘇幸覺得有點亂。
沒見到那個出現異常的保安,她默默走回電梯。
「阿嚏……」
「咳咳……你也感冒了?」
「是啊,難受死了,早知道我也請假了……」
「阿嚏……哎,你看昨晚地鐵上那個新聞沒……」
「咳咳咳──」
電梯緩緩爬升,裏面有五個人,按照蘇幸的記憶,它很快就會出故障,然後把她和溫如窈困在這裏。
咳嗽聲斷斷續續,身後站着三個男人,兩胖一高,把後面擋的嚴嚴實實。
蘇幸深抿著唇,攥緊掌心。
既然那個保安不在了,那這間電梯還會出故障嗎?還有這三個男人身後……
她吸了口氣,快速轉身,抬手將身後兩個男人推開,像後面看去。
這個電梯,只有四個人,三個男人身後空無一人。
「你這人有沒有素質,幹什麼呢!」
被推開的男人不滿地瞪着她,看清她的臉時,眼神卻忽然一變,接着拿起手機,像在對比什麼似的,視線不斷在她和手機屏幕上游移。
「哎,你看她像不像……」
男人眼神微妙看着她,和身邊的人交頭接耳。
蘇幸詫異於這節電梯並沒有溫如窈,等她回過神,注意到其他人古怪的眼神,皺了皺眉。
電梯門在18層打開,三個男人一起走了出去,離開前還有奇怪的目光最後打量了她一眼。
還剩最後一層,電梯門關上,緩緩攀升,蘇幸木然地站在原地,盯着鮮紅的數字從18跳到19。
「叮」
電梯門正常打開,這次沒有出現任何故障。
沒有異常保安,沒有被困電梯,是不是末日也不會降臨了?
蘇幸走出電梯,她到要看看這幻象到底是怎樣的走向。
四下很安靜,前台沒有人,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怪味,靠近門口的地毯上有一片褐色的拖痕。
蘇幸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後面就是偌大的公司辦公區,沒有聽到任何人聲,卻隱約傳來窸窸窣窣的咀嚼聲。
蘇幸冷笑了聲,她似乎明白了,這個幻象就是要用這種方式擾亂她的判斷,從而讓她無限迷失,直至死亡。
她不緊不慢向裏面安全門的方向走進去。
「……救我。」
安全門旁的辦公桌,前台的cc以一種扭曲的姿勢倒在座椅上,腦袋倒垂掛在椅背上,滿臉是血,一雙眼睛空洞地望着蘇幸,一個畸形的生物正在啃噬她的身體。蘇幸面無表情看着她。
這一切不過都是幻覺而已。
身體細長的畸形怪物很快發現了她,長滿細牙的嘴裏發出一聲嘶吼,拋開嘴下的血肉,向她撲來。
蘇幸紋絲不動站在原地,任由它尖利的嘴在自己腰側撕開一個血洞,貪婪地啃噬。
可即使知道都是假的,血肉被撕咬的疼疼痛卻無比真實,疼得讓她覺得自己真的就要死了。
不行,萬一這就是一個陷阱,在這裏死去也會真的死去呢?
她心頭一凜,猛然低下頭,瞬間把正在啃咬她身體的怪物狠狠甩了出去。
「嘭」一聲悶響,蘇幸的拳頭重重砸在倒地的怪物頭上,接着第二拳、第三拳,那怪物在她的蠻力下竟失去了反抗能力。
那怪物的頭部似乎十分脆弱,不過幾下就被她打得流出血來。
等等,血?
疑惑間,那怪物嘴裏竟發出和人一樣的慘叫。
「打人啦,打死人啦!」
「快拉住她!打110!」
周圍的場景霎時轉變,蘇幸眨了下眼,發現周圍站了一圈人,而她腳下踹的也並不是怪物,而是嗷嗷大叫的正常人汪gay。
見蘇幸停下動作,旁邊立刻有人靠近試圖拉開她,她敏銳躲開,看到那人驚恐的表情。
「110,快打110!讓警察把這個瘋女人抓走!」汪gay捂著鼻青臉腫的豬頭臉從地上坐起來,看着她又懼又怒。他想不明白自己不過是從蘇幸身邊經過,怎麼忽然就被她打了?
蘇幸半眯着眼,看着周圍對着她指指點點,甚至還有錄像的人群。
就像在圍觀一個神經病。
「都在站在這裏做什麼,工作都做完了?」
清冷卻極有威懾力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周圍瞬間安靜下來,不少人低着頭偷偷散開了。
溫如窈從門口走進來,目光先放在表情木然的蘇幸身上,隨後轉向地上的汪gay。
「她先動的手!莫名其妙把我打成這樣,我要報警!」汪gay指著蘇幸吼道。
溫如窈皺了下眉,看着他冷聲道:「還嫌最近事不夠多嗎?叫警察來這裏,是怕公司明天上不了頭條,老闆不高興?」
「可她……」汪gay氣不過。
溫如窈彎腰扶起他,輕聲道:「先去醫院吧,車我已經給你叫好了,後續的賠償和道歉我來負責。」
汪gay冷哼了聲,走前狠狠瞪了她一眼。
他一走,圍觀的人也都散了,溫如窈拉着蘇幸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受傷了嗎?頭疼不疼?」門一關上,溫如窈便神色擔憂地看着她,小心翼翼拉起她的手檢查。
沒想到她首先會這麼問,蘇幸怔了下,抽開自己的手:「我沒事,這都是他的血。」
頓了頓,她開口道:「你不問我為什麼這麼做?」
溫如窈卻是沉默了一會兒,走到她身前,將下巴輕輕壓在她肩膀上:「難得你主動提起,那這次是為什麼?你又看到怪物了?」
臉色微僵,蘇幸極為詫異:「我跟你提過這些?」
不,進入這個幻境的時間並不長,她的記憶很清楚,不可能跟對方說過這些。
思緒起伏,某個念頭一閃而過,蘇幸垂眸笑了一聲,忽然抬手將懷裏的溫如窈一把推開:「也是,反正連帶着你也都是來自我內心幻象的一部分,知道我的想法不奇怪。」
溫如窈被她推開,輕輕嘆了一口氣:「又覺得我是你的幻覺了么……這次你在那個末世里,走到哪一步了?」
「……」
蘇幸後退了半步,蹙起眉心。
「我知道,你一定覺得我是假的,在你的認知里現實中的社會已經蕩然無存,城市中全是怪物,而這裏只是你的幻覺,全都是假的。可是蘇幸……」
溫如窈停頓了一下,可以感覺到她在努力抑制情緒:「不要放棄好嗎?醫生說只要堅持吃藥,病就一定會好轉,我們試一試,好嗎?」
蘇幸神色複雜,緩緩從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這個幻境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醫生?精神科的醫生嗎?」她笑了下,低頭打量起這個世界裏的溫如窈。
眼前這張臉依舊美得無可挑剔,一貫疏離清冷的眼眸卻泛起了微紅,眼底滿是依戀和哀愁。
蘇幸皺了皺眉:「可惜真實的她不會這樣。」
溫如窈定定望着她,空氣中再次傳來輕微的嘆息:「那你幻想中的我是什麼樣子?」
「……」蘇幸繞開她走向窗邊,拉開百葉窗向外看去,依舊是車水馬龍的正常世界,不想再和這個幻想出來的溫如窈繼續無意義的話題:「你說我出現這種幻覺是因為生病,那我病多久了?」
「你第一次開始胡言亂語是半年前,病情是時好時壞。」
「是么?」
溫如窈轉過身,看到蘇幸似笑非笑的表情,抿著下唇,拿起手機放在她面前的桌上,「但這次你的病情似乎比之前更嚴重了。」
一段嘈雜的聲音的從手機里傳出來,蘇幸看向屏幕,上面正在播放一段視頻。
場景在一節地鐵車廂內,乘客不多,中段空蕩的位置站着一個舉止異樣的高挑女人。
蘇幸目光一凝,那個女人正是她自己。
視頻中的她站在平穩運行的地鐵內,卻緊緊抱着中央的扶桿,身體還以極其怪異的姿勢向後仰去,隨後傾斜的身體猛然向右一轉,抬起手臂在空氣胡亂抓去,最後,甚至彎下腰對着空氣自言自語。
這一段怪異的動作在安靜的地鐵里異常突兀,後面畫面一轉,是拍攝者追上前想要跟她搭話,卻像空氣一樣被完全無視,還拍到她取了把公用雨傘,並撐著傘走出地鐵口的畫面,而當時外面並未下一滴雨。
蘇幸沉默地看完視頻,掃了眼播放量,已經相當高了。她想起剛才在電梯里盯着她看的那幾個男的。
溫如窈收回手機,從下面的抽屜里取出一個白色的藥瓶捏在手裏,猶豫許久,開口道:「你……多久沒吃藥了?」
蘇幸瞥了眼她手裏的藥瓶:「吃了它我就能清醒,不再出現幻覺?」
「不,葯需要長期服用才有效,但……」溫如窈垂下眼帘,神情莫辨:「你之前犯病最重時,用那個方法清醒過一次。」
「什麼方法?」
溫如窈托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說:「殺了我。」
指腹下的皮膚很細滑,隔着雪白的肌膚可以清晰感受到下面跳動的脈搏,纖細的脖頸一手可握,像一折即斷的蘆葦。
看着那張臉,蘇幸下意識想鬆開,指尖動了動,最終左手留在她脖子上。
「當時的你開心地說,終於找到了破解這個幻象的關鍵,就是我。」溫如窈低聲道。
蘇幸深深看着她:「但我並沒有成功,不是嗎?」
「或許只需要下定決心,那時我確實感到自己快要死了,然後你就清醒過來。」
「……」
蘇幸沉默著,神情複雜。
或許她說的沒錯,反正只是一場幻象,出不去就是死,可以試一試。
五指慢慢用力,那白嫩的皮膚稍稍用力便被掐一片鮮紅,她看到溫如窈臉上流露出些許痛苦的神色,就抑制不住心疼,她下不了手。
即便知道這都是假的,可那是溫如窈的臉。
蘇幸還是鬆開了手,對方白皙的臉漲紅,大口喘熄。
「你不是說這只是幻覺,為什麼下不了手?」溫如窈靠在桌邊呼吸,抬手拿起一條掛在桌邊的絲巾:「那就由我自己來吧。」
她說完,將絲巾緊緊纏在自己脖子上,用力勒緊——
「你瘋了?」
蘇幸想也沒想,迅速按住她抓絲巾的手。
「哈……你不是說,如果我不死,你被困在這裏遲早也是死嗎?那麼就讓我來吧。」緋紅從臉頰蔓延到眼尾,溫如窈忽然笑了起來,看向她的雙眸流出異樣的光:「因為捨不得我死嗎?這一次的你……似乎比之前更愛我,我好開心。」
蘇幸眉心緊皺,看着她眼中愈發妖冶的猩紅,心頭倏然緊繃,警惕道:「你是什麼東西?」
「哈哈哈,我當然是你最愛的人了。」溫如窈唇齒張合,口中發出的卻是陌生的聲音,她美麗的五官顯出絕無僅有的艷麗:「這麼快就把我忘了?你們費勁心機接近我,不就是想要我的樣本嗎?」
蘇幸一凜:「你是母樹?」
也是情理之中,她就是靠近它后才陷入幻象的。
溫如窈笑道:「我還賦予了你保命的金手指,不記得了嗎?」
【小白眼狼。】
系統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像一束電流貫穿全身,蘇幸整個人獃滯地站在原地,如遭雷亟。
「系統,怎麼可能是……」
「那隻不過是一個可以使你們人類信服的幌子,或者說是讓你信服的理由,畢竟這個世界上每一個變異體,包括你們認為的進化者,都是因我而存在的,不是嗎?」
「溫如窈」得意地說:「我給予這個星球上所有生命重新選擇和進化的機會,我連接着每一個生命的意識,才發現你們這顆星球的生命形態確實獨特,竟然每一個都有自己獨立的意識,尤其是人類,單一的個體竟能產生如此豐富且複雜情緒,這讓我,實在不忍心將你們全部同化。」
「所以,我製造出一些隨即變數以便觀察研究,你們是唯一走到這裏的。」
「不過我還是小瞧了你們人類的動手能力,基地中途製造了點小麻煩打擾到我了,不過如你所見,只是給我多找了點樂子。」
「……」
許久,蘇幸艱難開口:「你有什麼目的?只是為了玩弄我們?」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和一個什麼生物對話,更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情緒面對它。
「哈哈哈。」它忽然大笑起來:「什麼你我,我們早就融為一體了,你又忘記了?」
怦怦。
蘇幸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瞬間變的冰涼,一股無形的厭惡和恐懼蔓延全身,自己像被扒光衣服剖開皮肉按在砧板上,頭頂是睜不開眼的強光,無處遁形。
「那……那些也全都是你編造出來的?」
蘇幸忽然覺得自己像個扒光了被放在大街上愚弄圍觀的傻子。
什麼炮灰,什麼主角,只是一場滑稽的遊戲。
「溫如窈」揚起唇角,她的眼神已經模擬的無比像人,蘇幸卻還是覺得不寒而慄。
「你覺得這個幻象,真的全都是假的嗎?」
蘇幸眼珠微動,定定看着她。
「溫如窈」笑着說:「我改造你的身體可不止給了你異能,還改善了一些別的東西,你沒發現,在外面你也很久沒有出現幻覺了嗎?」
蘇幸覺得有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嚨,讓她無法呼吸。
「嘶,她又來了。」
忽然,它的眼珠轉向一個方向,臉上浮現出一絲懊惱:「她是最成功,也是和我融入最深的一個,但她的自我意識又過於強大,可能是因為她的意識里對你的執著遠大於我的理解,所以……」
話未說完,它的身體卻突然開始變得透明,蘇幸手中抓着的手臂也慢慢消失,直至「溫如窈」的身體完全消失在她眼前。
「有趣。」空蕩的辦公室回蕩着它的最後一句話。
她……
蘇幸腦袋一陣刺痛,身體里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抽離,眼前的環境開始劇烈扭曲,最後化作大片紛飛的泡沫,轟然倒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