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梅樹

第7章 梅樹

腳踩進雪地里,凌祁祐緩步走得很慢,彷彿根本不覺得冷一般,小丑兒跟在他身後卻是凍得直哆嗦,低聲問他要不要乘步輦回昭德殿去,凌祁祐卻又突然頓住了腳步,目光移向了身側敞開的宮門裡頭,落在了那一株開得正嬌艷燦爛的梅花樹上。

雪壓枝頭,紅梅怒放。

這裡是太子東宮,自他搬去昭德殿之後,就已經空置了下來。

那是三年前的冬天,他隨口說起將軍府上的梅花開得不錯,蕭楚謙便叫人移了株過來,親手栽下,就在他的書房窗外,說是等到開花之時,他推開窗就能看得到。

只可惜,這紅梅樹自弄進了宮就再沒開過花,每每到了冬日,凌祁祐看到的從來都是一片蕭條之景,而今次,卻在他不知不覺間,就已經繁花似錦。

一旁的小丑兒看得也是分外稀奇,嘖嘖嘆道:「從前奴才怎麼精心打理它都沒有半點生氣,如今反倒是開花了。」

瞳孔微縮,凌祁祐輕眯起了眼,靜靜看了片刻,緩聲開口,道:「砍了。」

「啊?」小丑兒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朕說,砍了。」丟下這一句,他也沒了再看的興趣,收回視線,抬腳便就走遠了。

小丑兒追上去,支吾著問他:「陛下,真的要砍了?怪可惜的……」

凌祁祐斜睨向他,細長的眼睛里全是冷意,小丑兒不敢再說,怏怏閉了嘴。

而凌祁祐去又突然再次頓住了腳步,好半晌,啟唇道:「去地牢。」

小丑兒一驚,猛地抬頭看向了他,凌祁祐淡漠的雙眼沒有焦距地落在遠處,再一次重複:「去地牢。」

關押蕭楚謙的地牢在皇宮的西北角,深到地下,昏暗又陰濕,霉臭味撲鼻,凌祁祐站在那長滿了斑斑青苔的石階上,閉起眼睛,便又回想起當初那場可怕的噩夢,他也是被人關在這樣的地窖里,與冰冷黑暗為伍,蕭楚謙不肯直接殺了他,卻用這樣的方式狠狠折磨著他,幾乎將他逼瘋。

小丑兒看凌祁祐閉著雙眼睫毛微顫,身體搖搖欲墜,額頭已經開始冒冷汗,趕緊低聲提醒他:「陛下,還是算了,別下去了吧……」

凌祁祐緩緩睜開眼,搖了搖頭,提腳堅決地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小丑兒手裡的火把照亮了不大的地牢四壁,蛛網四處交結,蟲鼠橫行,蕭楚謙背對著他們縮在角落裡的草垛之上,聽到聲響,竟是輕笑了起來:「小石頭,今日這麼早就送飯來了?這頓是餿肉還是臭魚?」

凌祁祐頓住了腳步,沒有做聲,過了半晌,蕭楚謙許是覺察出了不對勁,慢慢轉過了身來,看到出現在面前的人是凌祁祐,先是一愣,然後便又笑了:「陛下不是不肯見我嗎?今日哪裡來的興緻紆尊降貴來這種地方?」

凌祁祐看著面前的男人,蓬頭垢面,鬍子邋遢,身上是最單薄的囚衣,因為寒冷,裸/露在外的手背幾乎青筋暴起,唯有那雙直視向自己的眼神依舊如往昔那般銳利不帶半絲愁苦。

「你還沒死?」凌祁祐一字一頓,說得近乎咬牙切齒。

「還死不了,」蕭楚謙一副無所謂的態度:「有的吃有的睡,哪裡那麼容易死。」

站在這陰濕的地牢里,凌祁祐即使身上裹著大氅,依舊是覺得冷得有些受不了,他就穿著這麼一件單衣,且還中了毒,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這麼想著,凌祁祐心裡依舊是不痛快至極。

「那株梅花樹,朕砍了。」

凌祁祐突然轉變的話題,讓蕭楚謙再次一愣,道:「砍了?」

「開花了,朕看著厭惡,砍了。」

蕭楚謙靜靜看著他的雙眼,半日之後,轉開視線,輕嘆了一氣:「何必……」

「朕遲早會殺了你。」

蕭楚謙沒有再接他的話,一時間整個地牢里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沉默之中,凌祁祐也沒有再說,良久過後,轉過身,再次走上了石階。

一直到他的背影幾乎消失不見,蕭楚謙緩緩才開了口:「祁祐……沒有我,你會不會覺得很寂寞?」

凌祁祐的腳步有那麼一瞬間的停滯,連跟在他身後的小丑兒都幾乎沒有察覺,一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地牢門闔上的聲響再次響起,蕭楚謙苦笑著搖了搖頭,再次躺了下去,閉上了眼睛。

從地牢里出來,小丑兒看凌祁祐周身的氣壓似乎更低了一些,默默跟在他身後也不敢多嘴,一直到凌祁祐先開了口問他:「誰讓你送餿了的飯菜去給他的?」

「陛下說不能讓他在裡頭好過,奴婢才……奴婢該死……」小丑兒低下了頭,低聲請罪。

凌祁祐沒有再說,大步回了昭德殿去。

不幾日,徐重卿就把收集來的侯選后妃的官家小姐名冊和畫像給送了來,讓凌祁祐過目,凌祁祐連瞥都沒有瞥一眼,直接道:「就冊心蘭表姐為皇后吧,朕會下旨禮部,十日之後大婚,其他的那些,暫且罷了,宮妃以後再添也不遲。」

徐重卿對他做出這樣的決定有些意外,卻也沒有多說,只問道:「十日之後,會不會太趕了一些?」

「就十日之後吧。」凌祁祐堅持道。

於是徐重卿也沒有再說,便就點頭應下,退了下去。

以國舅徐國公之女徐心蘭為皇后,十日之後舉行帝后大婚典禮的太后懿旨當日就發了下去,雖然時間上倉促了一些,但這人選卻完全不出乎眾人意料,於是也沒有什麼好多議論的,滿朝文武也都只要等著喝皇帝陛下這杯親上加親的喜酒就夠了。

大婚當日穿的禮服不幾日就趕製了出來,凌祁祐換上身,看著鏡子里刺眼的一片紅,只是這喜氣卻完全映不進他的眼裡。

小丑兒一邊幫他掖平衣角,一邊小聲嘀咕:「陛下明知道心蘭小姐她心裡有別人,做什麼還要娶她呢……」

凌祁祐沒有做聲,直視著鏡子里自己淡漠的雙眼,終究是心下一聲輕嘆。

皇帝陛下大婚的那一日,從國舅府一路到皇宮,花團錦簇,十里紅妝,在震天的鑼鼓聲響與群臣百官齊聲恭賀中,凌祁祐牽著被人扶下花轎的徐心蘭,握住她冰冷的手,帶著她走上了崇恩殿的石階。

所有的流程都是按著當年先帝和徐太后大婚的那一套,凌祁祐麻木地在禮官指引下完成一項又一項繁複的儀式,一直到入夜之後,被人扶著進洞房,慢慢挑起新皇後頭上的蓋頭,對上的便是同樣一雙冷漠的雙眼。

寢殿里的人陸陸續續退了下去,凌祁祐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清水抿了一口,方才因為酒喝得多了有些混沌的意識漸漸清醒了過來,看著坐在床沿邊低著頭不自覺攪緊了手中帕子的徐心蘭,他沉默了片刻,開口道:「朕不會碰你。」

徐心蘭猛地抬起了頭,錯愕看向他,凌祁祐淡然繼續道:「朕知道你有喜歡的人,之前朕剿滅蕭氏朋黨,舅舅故意將之劃歸其中,被朕發配去了邊疆。」

徐心蘭咬住了唇,眼眶已然紅了。

「你放心,朕會派人去將他解救出來妥善安置,且不會讓舅舅知道,只要,你肯聽朕的。」

「陛下……要我做什麼?」

「在人前,尤其是舅舅面前,扮演好朕的皇后,朕不會碰你,而且,過幾個月,朕會送個孩子給你,記在你的名下,對外就說是你生的。」

徐心蘭用力咬緊了唇,雖然不知道凌祁祐為何會做出這樣的提議,不過不管怎樣,於她而言,都是再好不過。

於是她輕點了點頭,應下了凌祁祐的話:「好,只要陛下說到做到,我也會安守做皇后的本分。」

地牢。

太監小石頭蹲在蕭楚謙的面前,從食盒裡將菜一樣一樣取出,擺到他的面前,一旁的炭盆已經燒上了,地上鋪上了厚實的褥子,蕭楚謙身上也裹上了大襖子,看著那還冒著熱氣的新鮮飯菜,笑了起來:「今日這是怎麼了?這般豐盛,不會是最後一頓吧?」

小石頭白他一眼:「有東西給你吃你就吃,廢話那麼多幹嘛?」

「這總不是你給弄來的,說吧,陛下怎麼突然又轉了性子?」

小石頭沒好氣道:「陛下今日大婚,大赦天下,你不能放出去,不過待遇提高一些總還可以。」

蕭楚謙愣了一愣,聽著隱隱約約飄進耳朵里來的喜樂聲,眼裡的笑意慢慢褪了下去,在小石頭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才突然開口,喊住了他,問道:「皇后……是誰?」

「徐國舅家的千金。」

蕭楚謙沒有再問,端起了飯碗,大口往嘴裡送,這半個月來他吃著那完全只是用來填飽肚子不至於餓死自己的餿飯餿菜早已經失了味覺,如今用著這熱氣騰騰的新鮮飯菜,卻也是食不知味。

良久之後,放下飯碗,卻又無言輕笑了起來,說到底,小皇帝對他,還是心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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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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