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噩夢

第六十三章 噩夢

第六十三章噩夢

克萊門特對此卻高興不起來,他總覺得格洛爾現在的狀態有些反常的沉默。死氣沉沉,就好像是黯淡的燈火,就連那雙常常帶著溫柔光芒的眼睛,都在此時失去了它本應擁有的光澤。

陛下很快躺進了床,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覺。

艾薩克留在床邊照顧陛下,克萊門特則出門找到了塞利安伯爵。

當他出門時,房外左右已經沒了侍衛們的身影,只有伯爵一人靠在牆側。戴著金絲單片眼鏡的大貴族正將手搭在窗台上,不知道在看著什麼。

「伯爵,」克萊門特走到塞利安身邊,「聽說蒙博特家族今天有事?今晚我來守著陛下就好,你回去忙吧。」

「噢,上將,你來了,」聽到聲音,老貴族回過頭來,向他點頭致意,沒有回答他的這句話,而是將手指向窗外,「你看。」

克萊門特向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花園的一處靜謐角落,天色已暗,只能靠路燈勉強看出伯爵所指的東西。

「那是……鞦韆?」克萊門特挑眉,不知道塞利安忽然讓他看這個是做什麼。

「猜猜,這是誰把它放在這裡的?」

塞利安嘆了口氣:「自從陛下十九歲生日之後,他就一天比一天虛弱,這是天羽傳承帶來的副作用……這兩天按照預估本來能夠穩定一些,但從今晚的事情看來,陛下的情況又進一步惡化了。」

賽里安緩緩地訴說著。他的目光懷念,沉浸地望著遠處花園,臉上的笑容誰十分溫藹,就像平時面對格洛爾陛下的時候一樣。

克萊門特沉默地點了點頭。

塞利安笑笑,算是對於克萊門特這一回答的默認。

夜色微涼,見不到月光,夜空中顯出了滿天星辰,將塞利安伯爵的臉頰映得十分溫和。

陛下房門被輕輕推開,艾薩克探出了半個頭,用氣音悄聲說:「陛下睡熟了。」

「他前一陣,也是這麼……?」克萊門特問。

「陛下小時候……不,不只是小時候,就算是後來長大了,到了八九歲,也一直很喜歡這個鞦韆。你知道布靈斯頓改革嗎?當年陛下就是坐在那兒,喏,附近再搬上幾個椅子,跟洛根公爵他們坐成一圈,花了幾天時間就把改革方案的基本框架敲定下來了。」

「既然你都這麼問了,那肯定是陛下。」

他的目光飄向屋內:「不說這個。陛下的身體到底怎麼回事?」

「是的。陛下現在經不起任何的風寒,也經不起任何需要花費額外精力的事情,不然就很容易失去力氣。但像今天這樣完全失力的情況還是第一次。」塞利安說。

「陛下從小就喜歡甜食,尤其是在當年米迪亞蛋糕剛剛流傳進帝都的時候,陛下幾乎每天晚上加班的時候都會纏著跟我要。鞦韆旁邊的那棵樹看到了嗎?以前會在樹下固定放一張小茶几,上面時刻給陛下準備著小點心……」

克萊門特不知道塞利安伯爵為什麼忽然與他談到這個,不過他對和陛下有關的事情向來都很有耐心,便沒有打斷,認真聽著。

「說到這個,」伯爵說,「我沒想到,十多年前那麼小的一件事情,竟然能夠成就一位帝國上將——你該不會也是因為那件事,才來到陛下`身邊的吧?」

「陛下當時最喜歡的就是在晚飯散步之後,再到鞦韆上坐著加會兒班。批閱報告、寫方案,或者在這會見一些喜歡夜晚工作的部長們。那會兒陛下還經常愛熬夜,加班過後總喜歡繼續看書,看到十一點多才磨磨蹭蹭地上床。」

「你能理解這樣的感覺嗎,克萊門特上將?看著一個孩子在你的照顧下快速成熟,長大成人,他在完成一項項足夠載入史書的功績的同時,卻又會在你的面前表露真心、露出原本的孩子模樣。他足夠信賴你,足夠依靠你,而你陪在他身邊度過的每分每秒,輔助他完成的每一項工作,也都像是對歷史的一種見證。」

克萊門特眼角餘光不經意地瞥到了伯爵頭頂上露出的一根白髮。

「放在伯爵眼裡確實是小事,」克萊門特淡聲說,「可要放在當事人眼中,那就是開啟人生的大事。」

伯爵的白手套滑過窗戶邊緣,沒有沾上任何塵灰。他說:「算起來,我陪在陛下`身邊的時間遠比在家族裡度過的時間更長。我從十四歲開始,就跟在三十六世身邊四處征戰,三十歲時我們的小陛下誕生,受三十六世所託,我留在王宮裡保護著陛下安全成長,結果一直留到了現在……陛下是我唯一一個親手帶大的孩子,我見證了他成長到現在的每一個瞬間。所以如果真要論起,不論血緣,陛下才是真正由我養大的孩子。現在陛下生病了,很難受,上將你說,我要怎麼才能放心地離開王宮?」

「我理解。換我也不放心。」他直言說。

克萊門特沉默地走到窗前,將手肘搭了上去。

塞利安:「行,那我……」

克萊門特打斷:「我去吧。」

「陛下平時常做噩夢,如果有我陪在邊上,他能睡得安穩一點……我去陪他睡。」

*

格洛爾又一次在夢境中睜開了眼。

就如同每一次噩夢的開局一樣,熟悉的病房,空氣中漂浮著一如既往的苦澀藥味。

房中面擠滿了人,四公十二部的頂端實權者也全都聚集在房外。

房間昏暗得投不出一絲光亮,大概是生怕擾了他的休息,他們並沒有打開病房的燈。

他的身上插著幾處針管,冰冷的藥液在血管之中汩汩流動。身旁的人們沉默著,凝結了病房裡的氣氛,只有偶爾才能聽到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格洛爾對於這幅場景實在太過熟悉,以至於還有閑心想著,如果氧氣是藏在氣氛里的,那他現在估計就得窒息而死了。

噩夢如同以往每一次那樣自發地進行了下去。

像是開了多倍流速一樣,耳邊的腳步聲快速地來來往往。無數輕語在耳邊響起,但又因為太過快速,格洛爾根本分辨不清他們到底在對自己說著什麼。

當他能夠在夢境里睜開眼睛的時候,夢境里的時間大概已經過去了幾個月。

「日安,陛下。」床邊坐著的,是塞利安伯爵。伯爵聲音沙啞,卻對他展露微笑。

只是伯爵的頭上,在這悄無聲息的日子裡已經生出了許多白髮,黑白交雜,十分顯眼,就連一向來都會保持著時刻整齊的衣領在這時顯得有些凌亂。

雖然這是夢境,可格洛爾還是感受到了一陣心痛。

他張了張口,想要回應。

可剛要開口,出口的就是猛烈而根本無法停止的咳嗽。

大塊大塊的血團□□嘔而出,房間中艾薩克與他的助理們慌亂地忙作一團。

塞利安在床頭扶著他的手顫唞得不成樣子,他試圖用手帕為他擦拭去唇邊的鮮血,殷紅的稠液卻從他的指縫間悄然滲出。

格洛爾不忍看他的白髮,更不忍看他的顫唞。他的內心充滿了歉意與愧疚。

「日安,塞利安。」他沙啞回應,「你的黑眼圈好重。」

塞利安低嘆:「這時候您就別打趣我了,陛下。」

人在帝都的各大貴族族長、部長們聽說了他的蘇醒之後,都在第一時間趕來探望,但他們都被塞利安擋在了門外,一個也沒讓他們進來。

不過也不是全都來了。里斯蒙德沒來。

沒來的理由他也清楚。圖靈聯邦試圖在他這場二十歲的大病期間對諾倫茲卡帝國發動滲透,作為帝國的統帥部總參謀長,里斯蒙德在這段時間裡忙得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

這是他們每五年都會做一次的事情。

沒有人會認為他們真的有膽量入侵帝國,就像此時在房間里的所有人都相信,雖然他今年的這場大病過分嚴重,但他終究是能撐過來,然後平穩地向著預言里的二十五歲走去一樣。

如果真的能夠這樣那就好了。

如果最大的噩夢,就是二十歲的這一年生日就好了。

格洛爾用盡渾身力氣,將手指勾上塞利安的衣角,眉眼彎彎地讓他湊來自己耳邊。

他用著一種平時向塞利安討糖的態度,啞聲撒著嬌:「塞利安,讓我看看最近的戰報好不好呀?」

塞利安的五指緊緊攥緊,默不作聲地將陛下唇邊的鮮血擦拭乾凈。原本潔白乾凈的帕巾被鮮血染得鮮紅,血腥味淡淡地縈繞在鼻間,怎麼也揮散不去。

可格洛爾並不放過他。見他不回應,軟聲哀求:「我知道的,塞利安,圖靈聯邦來到我們的領土上搞事情了,如果你不給我看一眼的話,今天晚上我就要睡不好啦~」

塞利安緊緊閉上眼,睫毛閃爍著晶瑩顫唞著。

半晌,他才睜開眼,用儘可能溫和的聲音說:「別鬧,陛下,您現在應該做的是好好休息。報告等您精神好點再說,好嗎?」

「不好,塞利安,」格洛爾目光失落,哀聲懇求,「我知道圖靈聯邦來到我們的領土上來搞事情了,如果你不給我看一眼的話,今天晚上我就要睡不好啦。」

格洛爾不顧一旁艾薩克的阻止,試圖撐起身體。

當然,他失敗了,塞利安苦笑著將他哄了回去:「行行行,陛下,您好好躺著,想看什麼我給您拿來就是了。」

陛下軟聲笑著,他的臉龐上沒有什麼血色,倒是彎彎的眉眼讓他增添了幾分亮色。

「謝謝塞利安,我知道塞利安最好啦——」

他微笑地看著塞利安將報告為他拿來,坐在身邊為他翻著念著。

他知道塞利安拒絕不了他。

因為這一招他已經在夢境里用爛了。

每進入一次預言夢中,他都需要這麼對著伯爵說上一次。因為,從二十歲的生日開始,他的精力和力氣就再也沒有辦法支撐著他下床,去到書房甚至是召開會議。

他的未來,將從下一場大病開始,被永遠地定死在這一間白茫茫的房間里。直至迎來他的二十五歲,迎來死亡。

他想,這才是最大的一場噩夢。不是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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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今天病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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