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行刑

第一章 行刑

第一章行刑

「罪臣文卿,勾結藩王,意圖謀反,罪不容誅。今個兒證據已經確鑿,就差簽字畫押了,你們還在等些什麼?」

天牢裏,陰濕腐臭的霉味瀰漫,說話人尖著嗓子,衣飾上的蟒紋在昏暗的燭影下生添幾分詭譎。

窄窄的一扇天窗外,雷聲轟鳴,暴雨如注。

血跡斑斑的立枷上,文卿微垂著頭,形容枯槁。

昔日如墨的青絲已經結滿血垢,單薄的囚服中垂著慘敗無力的雙腿,他身上鞭痕遍佈,指尖不住地滴著血。

「文大人,哎喲,就聽洒家一句勸,您看,在這兒磨著也是受罪,不如早些招了罷,早死早超生……」

轟隆一聲,巨雷虺虺,劇烈的轟鳴聲中,尖細的嗓音被雷雨埋葬。

立枷上的文卿卻抬頭,很艱難地,彷彿脖子就因為這一個小小的動作斷了。

他的雙眼已經被挖去了,舌頭也被拔掉,血淋淋的眼洞和口中似乎有滔天的怨恨在嘶鳴。

「啊……啊啊……」

「狡兔死,走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天下已定,我固當烹……」①

京城,梅園戲台飛雪,曉諭天下的名旦戚戚惻惻地唱着閻羅夢,紅漆大門卻被一支金刀錦衣衛闖破,哭喊聲蓋過了戲腔,大雪簌簌而下,覆蓋在血流成河的戲園中。

猩紅的血順着慘白凹陷的雙頰緩緩流淌,血痂乾涸又濕潤,濕潤又乾涸,好像非要將血流盡,才算是盡頭。

火。

金鑾殿內,歌舞昇平,酒池肉林,昔日最尊師重道的神武帝正溫香軟玉在懷。

福安狠狠踹了獄卒一腳,腳上不收力氣,那獄卒默默受了這一腳,唯唯諾諾地從懷裏掏出一個精美的銀匣,展開了匣中嶄新的文書。

紅袖翻飛,黃綺寶床,極盡繁華奢靡,河陽花燭滴淚,龍涎香沉香馥郁滿殿。

窗外的閃電短暫地照亮了這狹窄逼仄的牢房,文卿忍着劇痛攥緊了雙手。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上已經沒有了指甲,指骨關節被生生旋挖掉了,僅是憑着一團血肉無望地收縮。

「還愣著幹什麼?叛徒文卿終於認罪了,還不快拿文書來!」

偌大的皇宮,雕梁畫柱與往日無甚區別,可公儀峻只覺得寂寞。貴妃賣力地伺候着,他卻怔怔地看着手腕上的青繩,時日太久,已經微微褪色。

可他去年才知道,這青繩每個皇子都有,並不是他獨一份,連那最低賤的三皇子都分了一杯羹,可能別的皇子早就扔掉了,只有他還愚蠢地當個寶貝。

文府二百七十一口人化為焦炭,門楣毀棄,血肉塗地。

二十年前,文卿親手給他繫上,明明只是最普通的青棉編織而成,戴在太子手腕上不合適,戴在天子手腕上更是公然冒犯天子威嚴,但公儀峻很喜歡。

他問文卿,能不能再給他編一條,和別人都不一樣的,最好用金絲編成,綴以珍寶,熏以沉香,佛寺添光。

「哈哈哈哈哈哈——文卿啊文卿,你把持朝堂這麼多年,能想到終有一天會被洒家踩在腳下嗎?」福安公公甩甩手中的浮塵,拿過獄卒手中的棍棒,輕蔑地敲了敲文卿殘廢的雙腿,鼻子亢奮地吸著氣。

文卿卻搖搖頭,說最近藩鎮不穩,日夜操持朝政不餘閒暇,更何況如今八方來儀,進貢的珍珠寶飾數不勝數,不必由他來編。

世人皆道帝師文卿足智多謀,豈知此人善為人謀而拙於謀己,以至於為君為國肝膽瀝盡,最後卻落到這般境地——九族誅滅,死無全屍。

那天,他只是照常下朝,自長楊道西行,出太和門去東市的糕點鋪子買了盒棗泥餡兒的桂花糕。

當朝宰相一朝淪為階下囚,他福安最喜歡乾的事就是痛打落水狗,文卿掌權后大力推行改革,在王孫官宦間樹敵頗多,此時任誰都想踩兩腳。

滔天的大火。

東市,文卿之屍橫陳於路。

「啊……啊啊啊……啊啊……」

大權在握的帝王處處被帝師牽制,事事由帝師裁斷,這在哪個王朝都是很罕見的事。文卿大刀闊斧地改革,釜底抽薪,只求天下安穩,海晏河清,皇族的勢力因此衰減,門閥士族幾乎要動搖國之根本,可公儀峻沒多說一字,只要是先生想要的,他都願意給。

可他只是想要一條和別人都不一樣的腕繩,文卿就不願意了。

有那麼難嗎?

文卿位居首輔,清流之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文家從當年的寒門躍升外戚世家,哪樣不是他公儀峻給的?

文卿是帝師,是他的先生,也是他的臣子,他的奴婢,憑什麼拒絕他?天底下只要是他得不到的東西,就都該盡數毀掉!

來世,若有來世,他要文卿後悔那一夜不曾答應他。那樣清冷矜貴的人拖着殘廢的腿往乾清宮外爬,長發散亂,衣襟卻護得很完整,月光下墨眸如水,薄唇輕啟,說出來的話格外傷人。

「皇上若是執意如此荒淫無道,罔顧人倫,不知廉恥……微臣死有餘辜。」

那就去死好了。

先生,是你沒教好我,不怨我。

——

東市門,長堤腳下。

天子有令:直碾而過者,賞金百兩;碾磨成泥者,賞金千兩,加封萬戶侯;為之悲哭者,殺無赦。

三日三夜之後,屍體上覆滿冬雪,傷痕纍纍,慘不忍睹,卻沒有車轍碾壓的痕迹。

東市道通行車馬紛紛繫上了白綾,繞道而駛,路過行人皆著白衣,雖非喪服,緬懷之意卻不言而喻。

然而他們的天子如今卻無暇顧及此事。

三日之前,文卿伏誅的消息不脛而走,南境突發暴動,戾王率兵謀反,率數十萬南境軍飛越關山險隘進軍京城,殺盡各路勤王之師,山河萬里,哀鴻遍野。

這支驍勇善戰的守境軍是文卿生前最想剷除的藩鎮勢力,奈何其中利害關係錯綜複雜,機關算盡,到最後終於收回了虎符,卻沒能徹底折去戾王的羽翼。

那支虎狼之師是戾王一手扶植起來的,軍中的將領全是他的嫡系。

如今兵臨城下,也因文卿算錯一環。

「殺!」

「殺!」

肆虐風雪中,將士們的臉上結滿猩紅的冰霜。

「殺!殺!殺!」

城門外屍橫遍野,南境軍軍心大振,戾王策馬持劍獨行於前,佛擋殺佛,神擋殺神。

京城眾營將士見大勢已去,皆丟盔棄甲而逃,城門徐徐打開,昔日繁華熙攘的朝陽道被風雪籠罩,紅磚翠瓦,畫角亭台,依稀可見。

古來謀亂者攻入紫禁城,首要大事便是入宮尋找玉璽,但戾王卻縱馬狂奔一路沖往東市,馬蹄未落便翻身而下,發瘋似的刨開了厚厚的積雪。

粗糲的手指早已麻木,不知過了多久,才在路中央碰到了一具極為冷硬的屍體,從腰部斷開,內臟不知道去了哪裏。

公儀戾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刨著血污凝成的冰霜,那張俊美無鑄的臉上迴光返照般閃過一片格外珍重的迷戀,卻在看見殘破的屍體全貌時灰飛煙滅。

剛剛攻破京城的南境軍主帥,雄霸一方的恣睢藩王,此刻卻如同稚子孩童一般,怔怔地盯着懷中的斷屍看,直到滾燙的眼淚滴進文卿空洞的眼眶,一滴又一滴,卻融化不了眼底凍僵的爛肉,才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大雪滿城,天地已分不開,輕盈的飛絮落在公儀戾銀亮的鐵甲上,深深地壓彎了他的脊樑。

文卿就坐在他身邊,滿身白髮如雪,不知為何竟跟着落了淚,乾涸而瘦削的臉頰第一次濕潤。

北風呼嘯而過,卻吹不起他單薄的衣衫。

他是第一個為他而哭的人。

公儀戾——昔日的三皇子殿下,如今的南境戾王,相傳性情暴戾孤僻,喜怒不定。

他主持朝堂十二年,最想除掉的心腹之患。

他們毫無交情。

可為何公儀戾哭得肝腸寸斷?

文卿看着他,看了許久。

許久以後,直到公儀戾眼淚流盡,抱着他的斷屍失魂落魄地發獃時,文卿才緩緩抬手,用透明的指尖輕輕觸碰眼前人不住抽搐的臉。

東市道兩旁跪着一眾將士和京城的百姓,無人不掩面而泣。天地忽而晦冥,凍風狂作,空中積雪飛揚。

遠處像是飄來一陣歌伎的啼哭,裊裊縈迴,盤旋不絕。

「文卿此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不知為何落到如此境地!」

「天地其蒼,若真有道義,又為何不與我重來一世的機會?」

白衣卿相仰天詰問,字字錐心,句句切齒。

「重來一世,誅盡該殺之人!朝堂權謀之術不過兒戲,眾官員皇親皆為芻狗!」

「我要為自己報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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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強慘帝師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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