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大地陷入沉睡,靜謐的夜透出幾分弔詭的氣息,蔣裔的手機在這半夜突兀地響了起來,他走進屋中接起電話,鍾總着急忙慌地說信帆負責人跑到高樓上鬧自殺。

蔣裔蹙了下眉,對電話里交代道:「把話帶到,讓他背後的人來見我,我會給信帆一條生路。」

掛了電話他回過頭去迎上簡玟的目光,她出聲問:「能找到他嗎?」

蔣裔嗓音發沉:「他在境外。」

簡玟眉宇間含着擔憂:「他會現身嗎?」

「人只要有牽掛就不可能無堅不摧。」

夜裏,簡玟感覺時冷時熱,一會像睡在冰窖里,一會又掉進了火爐,身體里彷彿有兩股力量拉扯著,五臟六腑都移了位,不受自己操控。

白天的時候她的狀態會好一些,還能和蔣媽聊聊天,但這種冷熱交替的感覺說來就來,沒幾天,又開始發起了燒。

燒到最後人都是糊塗的,就感覺自己像燃著的柴火,皮膚和骨頭被反覆炙烤著,痛入骨髓。

就在那個男人覺得勢在必得的時候,面前的女人表情突然冷了下來,翻臉比翻書還快,隨後將名片遞還給他,轉身就出了賭場。

簡玟的精神稍稍好了些,他們在新加坡玩了幾天,瘋起來的時候簡玟拉着蔣裔坐纜車,故意甩掉了跟着他們的手下,和他在高聳入雲的地方接吻,坐42米的雙軌雲霄飛車,去烏節路揮金如土,在萊佛士的英式建築里喝下午茶,聽他說起殖民時期的往事。

簡玟緩緩側過頭去,舷窗外是湛藍的大海,她氣息輕緩地問:「我們在船上?」

簡玟進了賭場后才變得精神些,她化身為嗜賭為命的賭徒,揮霍着手上的籌碼,甚至有時候蔣裔半夜醒來發現人不在房間,總能在賭場里找到她。

蔣裔走過去奪過煙滅掉,將她抱上了床,略帶哄人的語氣:「睡覺好嗎?」

她喜歡看海,只要醒著的時候總是坐在舷窗邊上,抱着自己瘦弱的身軀對他說:「我本來答應你媽媽多住些日子的。辦好後事,你多回家陪陪你爸媽吧,不要跟他們說我不在了,他們都這麼大歲數了。記得把我帶回家,我爸媽還在家等我.」

謝方年大驚失色,蔣裔眼裏是攝人的光,周身布著壓抑的氣息,卻沒有出聲阻止。

她闊綽瘋狂的行徑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一個長相身段養眼且富有的年輕女人,總會吸引陌生男人對她的興趣。

「新加坡。」

簡玟坐在那裏抽煙的時候,就有男士主動上前搭訕,給她遞了名片,邀請她去他的房間坐坐。

簡玟穿着包臀裙,翹著腿勾著高跟鞋坐在一邊低頭點煙,她化了很濃的妝,五官顯得精緻嫵媚,掩蓋住了蒼白的氣色,只是發抖的手腕暴露了她早已掏空的身體。

簡玟笑得顛倒眾生,這是她這麼多天以來最發自內心的笑,她似乎體會到了凌安的樂趣,看着他隱忍兇殘的模樣,的確是件苦中作樂的事。

簡玟身體稍稍恢復后,他們停在澳門待了幾天,謝方年也趕來了澳門,看見簡玟后心裏生出了悲涼,不過一些日子沒見,她眼裏的光便被摧殘得無影無蹤,像個隨時要與這個世界告別的軀殼。

蔣裔眼裏佈滿血絲,不知道多久沒好好休息,他告訴她:「他們不知道,我晚上帶你走的,你看我們在哪?」

她毫無留戀地離開了這裏,頭也不回地上了船。

謝方年也大步跟了出去,簡玟停在賭場門口抬頭望着陰沉的天,出聲道:「走吧。」

稍微恢復了點意識后,她閉着眼睛喊蔣裔,他寬大的手掌將她握在掌心,她微弱地睜開眼,還在擔心着:「我有沒有嚇着你爸媽?」

謝方年看了眼蔣裔,蔣裔沒吱聲,點了下頭,謝方年便去買了包女士細煙來遞給她。

蔣裔的指腹貼上她的小腿,將她不安分的四肢壓在床上:「等你消遣完了再打斷他的腿。」

蔣裔抬了下手,望着簡玟停在那個男人面前,和那人有說有笑。

她說:「我可能患上深海恐懼症了。」

幾天來無論輸贏她始終毫無波瀾,手中的籌碼只是任她消遣的玩具,縱使一把輸掉上百萬也不值得讓她掀一下眼皮。

簡玟直起身子朝着那個陌生男人走去,謝方年慌忙低身道:「蔣先生,我去處理吧。」

那麼喜歡睡懶覺的人,現在卻變得越來越不愛睡覺,總要和黑夜頑強地抵抗,直到看見晨曦的光亮后,她才讓謝方年去幫她買包煙來。

她掐滅了煙,起身朝他走去,晃了晃手中的名片,彎下腰來對他說:「我要是跟那個人去放縱一下,你應該能理解吧?」

人的恐懼來源於未知,不知道海底會有什麼可怕的東西,不知道盡頭在哪裏,飄蕩在深海里,天地萬物之間,人變得渺小,彷彿隨時會被巨浪吞噬。

她雙腿纏住他的腰,目光如水地望着他:「你真願意讓我跟那個男人走了?我以為你會打斷他的腿。」

「是哪裏?」

簡玟的眼睛彎成了扇形,抬起胳膊勾住他,問道:「要是睡著了就再也醒不來呢?」

簡玟眼裏溢出醉人的笑意,淡淡的尼古丁薄荷氣息裹挾著誘人的軟香像一觸即發的引線。

沒人知道她下一次醒來會是什麼時候,或是在睡夢中告別了這個世界。

烈焰的紅唇勾起冷笑,簡玟夾著名片看向蔣裔,他只是坐在一邊沉靜地望着這一幕。

她已經兩天一夜沒睡覺了,正常人也是吃不消的,她卻還在頑強地抵抗著。

蔣裔的眸光中壓着跳動不安的神色,向她保證道:「我會把你叫醒,明天早上喊你起來海釣。」

洗完澡后,蔣裔來房間發現她又在抽煙,她的身影略顯單薄,淺色的睡裙在瑩白的光下透著光,嬌柔曼妙,似真似幻,風一吹,睡裙貼在身上,勾勒出禁忌的畫面。

正是因為這種未知,反而讓人在絕境中仍然保留着對奇迹的渴望。

身體扛不住的時候,他再次帶她上了船,他們在海上飄蕩,看盡潮起潮落,簡玟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昏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船上配了專業的醫生,燒起來的時候簡玟無法進食,只能靠輸液維持基本機能。

他緊緊攥着她的手說:「快到聖淘沙島了。」

他望着她,向來沉穩有力的眸子此刻卻像被人擊垮,支離破碎。

一隻手伸了過來,替她點燃了煙,簡玟抬眸看了蔣裔一眼,空洞的眼神有了細微的聚焦,在他收回手的時候再次渙散。

他要拉上舷窗,她卻不肯。

「怎麼辦呢?我現在想和你消遣。」

她沒穿內衣,貼上他的時候起伏的曲線誘人失控,一顰一笑都能牽動人心,野蠻又嫵媚。

他看着她的小伎倆,握住她纖細的手腕,輕輕揉捏,溫柔而剋制地說:「你會承受不住。」

她笑了:「那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他壓抑冷靜的眼裏覆上慾念,流暢的下頜微微綳著,卻隱忍不發,精實的肩膀籠罩着她,鋪天蓋地的男性氣息讓她鬼迷心竅。

她抬起脖子不屑一顧道:「要是他膽敢再闖進我的夢中,我就罵得他祖墳冒青煙。」

他眉梢微挑:「這麼凶嗎?」

「那是當」

狠話未盡便被他的唇封住,心臟跟着被拋到了半空,靈魂卻在起伏中不斷沉淪。

船離開了碼頭,駛入幽暗無際的深海,浪花肆意飛濺,痛苦和絕望被極致的快樂取代。

耳畔呢喃,靡靡之音攪動在一起,讓這個夜變得瘋狂。

蔣裔沒能喊醒她,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她依然安靜地睡着,身上殘留着昨晚歡愉的痕迹,靈魂卻彷彿已經離他遠去。

簡玟掉進了一個沒有盡頭的黑洞,身體不斷下墜,耳邊是呼呼的勁風,失重的感覺讓她始終無法醒來,苦苦掙扎於流動的時速中。

時間在她的世界裏相對靜止了,像是一場漫長且折磨的墜落,她甚至在想這就是死亡嗎?她是否在通往另一個世界?難道要這樣墜落下去直到下一世輪迴嗎?

沒有人能回答她,在長久的下落中她逐漸麻木了,似乎也沒那麼害怕了,內心找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彷彿短暫的人生在墜落中成了前程往事,她只是在安靜地等待,等待下一次的輪轉。

直到這樣的速度突然消失,她的雙腳踩到了地面上,周圍依然是看不清的蒼茫,很遠的地方有個身影。

她看見了一副怪誕詭譎的畫面,天空中出現了一半白晝,一半黑夜,那人就站在晝夜之間,在他升起雙手的時候,寒風四起,熱浪翻滾,兩股對沖的氣流交織在一起讓簡玟再次感受到刺骨的疼痛。

她雙腿猛地跪倒,大片黑色血水流了出來匯聚成河,身體仿若被無數道鋼筋刺穿,痛得她癱倒在地。

生命只剩一縷微光時,她看見了裔,他身披鎧甲,駕馬而來,眼裏的悲慟像天邊的晚霞抵抗著整片黑夜。

他翻身下馬向她而來,命運的枷鎖又一次悄然而至,她的瞳孔里燃起漫天大火。

河流匯聚成海,山川凝結成峰,星魄編織成無邊的蒼穹向她壓來,她發出瀕死的慘嚎,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拖着殘敗不堪的身體站了起來。

那一瞬,天際邊的白晝和黑夜同時燃起了熊熊烈火,站在晝夜之間的人被大火蠶食。

她驚駭地回過頭去找裔,他卻離她遠去,他的鎧甲著了火,馬蹄四起,哀嚎遍野,她叫着他的名字,他轉過身來,火勢滔天,他在烈焰里望着她,眼裏是焚不盡的眷戀。

直到天地萬物歸於寂靜,她看見了那道咒印鑲在天際邊,兩團扭曲的線條變成了火光的樣子,火焰下纏繞着一隻沉睡千年的鳳凰。

簡玟拚命朝着那處奔跑,腳下是嶙峋的怪石和雜亂的枯草,她怎麼跑也跑不快,只能眼睜睜看着那道咒印消失不見,她的眼前再次暗了下來,漸漸的,她聽見四周有人交談和走動的聲音。

簡玟睜開眼已是三天以後了,她的手背插著輸液針,最先看見的是盧醫生,背對着她不知道在忙什麼,她努力側過頭去找蔣裔,他不在房間里,她有些着急了,手指一下下地敲著床沿試圖發出動靜。

盧醫生回過身來時,蔣裔已經從門口大步走了進來,他彎下腰來的時候,她對他露出了笑容。

他俯身緊緊擁住她,簡玟氣若遊絲地在他耳邊對他說:「我去了趟鬼門關,他們說我太美,不肯收我。」

他撫摸着她的髮際,眼底泛紅。

他好像忘了刮鬍子了,簡玟很少看見他蓄鬍子的樣子,看上去有些滄桑,像個荷爾蒙爆棚的魅力大叔。

她盯他看了好久,才將視線轉向舷窗外,問道:「我們還在海上嗎?」

蔣裔一開口便聲音沙啞。

「還有兩個小時靠岸,烏巴戈待會來見我,忘了告訴你,他現在叫魏森,英文名Wilson,澳籍華人。」

簡玟雙瞳震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她有些無法置信,蔣裔撫着她的髮絲對她說:「待會我去見他就行了,你待在這好好休息。」

簡玟卻不肯,拽住他的袖子說:「讓我見見他。」

蔣裔目光複雜地落在她臉上,她急切道:「我要看看這個惡人的真面目。」

傍晚前,簡玟隨蔣裔一起上了甲板,她換上了時髦高級的黑色魚尾裙,戴着頂復古的寶藍色羊毛帽,精緻的妝容隱在帽檐下,顯得高冷且神秘。

蔣裔側過身子瞧了她一眼,玩味道:「你這麼打扮也不怕他對你再見傾心。」

簡玟挽上蔣裔的胳膊,與他並肩站着,冷眼望着岸邊那群人。

「老娘就是他永遠得不到的女人。」

他眸光微勾,揉了揉她搭在他胳膊上的手:「好歹也換雙平底鞋,還能站得住嗎?」

她昂起修長的脖頸對他說:「這是戰鞋,在敵人面前站不住氣勢上也不能輸。」

隨後她轉過頭問道:「你說是嗎?」

他眼底蘊著熾熱,回道:「是。」

岸邊人的身影愈發清晰,站了三個男人,簡玟沒有看見上次在機場看到的人。

船逐漸靠岸,一直坐在後面的人才緩緩起身,走上碼頭朝他們的方向看來,目光很快便落在了簡玟身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簡玟認出了那個穿着黑色襯衫皮膚黝黑的男人,他頭髮略短立在頭頂,魁梧的身材藏在襯衫布料之下,濃密粗厚的眉毛下是那雙像野獸一樣具有攻擊性的雙眼,粗曠而兇殘。

簡玟的手腕輕輕顫了下,被蔣裔牢牢握住,他眼裏泛出森冷的光回視着烏巴戈。

船靠了岸,那群人準備登船,蔣裔也帶着簡玟走回船艙,路上他對她說:「小時候總是和朋友到處跑,有次跑到一片還沒開發的荒山,朋友掉進個大水坑裏,他不會游泳,我那會水性也不好,轉身去叫人,他肯定就挺不過去了,跳下去有可能我也會被淹死,要你會怎麼做?」

簡玟犯難道:「這的確太難辦了,你呢?」

「我要是丟下朋友就那麼跑了,這輩子肯定都過不去了,朋友他爸早年意外去世,他媽和他相依為命,而我就算走了,家裏還有鎮成。」

他在走廊上停住腳步,雙手搭在簡玟的肩膀上,眸光幽深:「用生命冒險好過用良心冒險,你能明白嗎?」

他們就要和烏巴戈談判了,這個節骨眼上蔣裔突然跟她說了樁童年舊事,簡玟心裏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只是來不及細想了。

蔣裔直起身子對門口幾人點了下頭,手下拉開大門,簡玟跟着他走進船艙內的會客室。

裏面四個陌生男人全部起了身,蔣裔走到烏巴戈面前,低眉盯着他。

門外的手下陸續走進會客室立在蔣裔身後,原本寬敞的房間內一下子站了十多個男人,氣壓瞬間低了下來,空氣中涌動着緊張的氛圍。

魏森對上蔣裔冷厲的眸子,開口道:「握手就不用了吧。」

蔣裔淡淡道:「坐。」

兩方人陸續坐了下來,簡玟坐在蔣裔左手邊的單人沙發上,她的身前站着兩個人高馬大的男人。

這次出行船上跟着的手下並不是原先在廣東跟着蔣裔的那批人,這些人江湖氣息更重,個個身材健碩,看上去一副不好惹的模樣,這倒讓簡玟多了些安全感,起碼在剛坐下魏森朝她看來時,她也敢淡定地看回去了。

蔣裔很快察覺到魏森盯着簡玟的視線,頗為不悅道:「說說看,帶了什麼籌碼來?」

魏森身旁的男人開了口:「禍不及家人啦,信帆的魏總是Wilson的堂弟,生意上的事生意上解決了,不如蔣先生開出條件。」

蔣裔眼眸微斂,唇角劃過冷意:「禍不及家人,說得挺有道理,你問問你旁邊的人肯不肯放過我太太。」

那男人詫異道:「蔣先生的太太不就坐在身邊嗎?」

船再次開動離開了碼頭,朝着海中央駛去,魏森看了眼舷窗外,漸漸皺起了眉,警惕道:「船怎麼開了?」

蔣裔眸色陰沉,語氣卻帶着幾分似真似假的隨意:「開到深海談判,談不攏你也逃不掉。」

魏森面色有了細微的變化,他身邊的男人卻乾笑道:「蔣先生真會開玩笑。」

蔣裔目光陰鷙,面上沒有半點玩笑的樣子,那人的表情也變得僵硬起來。

另一個男人開口道:「蔣先生宅心仁厚,沒必要逼得人輕生,好歹是條人命,都是爹生媽養的。」

蔣裔面上透出一絲不耐,看向魏森:「你的朋友比你活得通透,還知道至重惟人命的道理。我沒功夫跟他們繞彎子,讓你的人出去,還是你想當着他們的面敞開來說,我不介意。」

魏森在短暫的沉思過後,跟帶來的幾人低語了幾句,幾人起身走出房間,蔣裔遞了個眼神過去,他的手下也相繼離開會客室,門重新帶上了,只餘下他們三人,原本擁擠的房間突然就變得安靜下來。

魏森再次將目光落在簡玟身上,她只是安靜地坐在那,氣色算不上多好,身上透著一種近乎脆弱而病態的美,讓人想佔有甚至摧毀。

蔣裔從一旁的桌上拿起那個全銅的煤油打火機,磕了兩下發出聲響將他的目光強行拉了過來。

「你要是不跑來騷擾她,不用你親戚的那個公司暗地裏使絆子,你完全可以消身匿跡。說到底,還是貪念作祟,想探探我的底,對鳳兒還有念想。她是我妻子,從前是,現在也是。」

簡玟的手搭在腿上,無名指上的鑽戒赫然醒目,冷漠如霜地看着魏森,魏森臉上青筋爆出,開口道:「我知道你們想要什麼,我辦不到。」

簡玟蹙起了眉,在聽見他這麼說后,心沉了下去。

蔣裔在指尖緩緩轉動着打火機,語氣里滿是寒氣:「你埋的惡果你跟我說辦不到?」

他握住打火機,鉸鏈向上,有力的指骨來回翻動,中指「叮」地打開蓋子,魏森的目光不禁落在了那枚打火機上,出聲道:「我早就不是九祖巫了,解不了。」

「是解決不了,還是你不想解決?」

蔣裔手腕猛然發力,打火輪瞬間點燃,魏森眸光晃動,簡玟也側過視線看着蔣裔手中的打火機,她從不知道他可以把打火機玩得這麼自如,只是現在沒人抽煙,她不知道蔣裔怎麼就把玩起打火機了。

火光在他手中跳躍着,光影浮在他的輪廓上忽明忽暗,讓他顯得幽冷深峻。

魏森雙手撐著扶手身形動了下,神色防備地說道:「我沒辦法。」

「沒有辦法你能進入她的意識?」

「嘭」的一聲,打火機合上,火苗瞬間消失,蔣裔眼裏卻燃起了駭人的怒火。

魏森側身看了眼門外。

蔣裔冷聲道:「不用看了,你的人已經被快艇接走了。」

魏森猛地站起身就往門外走,蔣裔也不攔著,門剛打開,走廊上站了兩排人,手上都拿着傢伙事兒,將他堵在門口,他意識到走不掉了,乾脆回過身來徑直走到了簡玟面前,呼吸紊亂地盯着她。

簡玟下意識撇開視線,蔣裔上去一腳將魏森蹬翻在地,起身一步步逼近他,居高臨下地壓下`身影,指著簡玟:「你給我看清楚了,鳳兒就在這,沒幾天能活了,每一世都要遭受凌遲之苦,她還這麼年輕。」

他再次一腳上去,魏森吐出一口血來,蔣裔曲起單膝蹲下`身,狠戾地看着他:「你敢來找我,是不是認為我不會殺你,只有留着你才能解咒?」

「你錯了。」

蔣裔食指壓住手中的打火輪順勢一滑,火機再次燃著,他將火苗湊到魏森臉上,照得他輪廓扭曲猙獰,甚至光怪陸離。

魏森猛然一怔,身體不停向牆角蜷縮,蔣裔直接扯住他的衣領,點着了立在他頭頂的短髮,魏森驚恐地掙扎道:「沒用的,燒了我也沒用的」

蔣裔卻暢快淋漓地大笑起來。

簡玟震驚地看着這一幕,不知道魏森在怕什麼,蔣裔又在笑什麼?

她只是看見蔣裔側頭對門外招了招手:「綁了他。」

門口那些手下魚貫而入,提起魏森便往裏走,簡玟站在原地,身體一陣陣發寒,蔣裔回身走到她面前,捏了捏她僵住的小臉,牽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魏森絕望地嘶吼著:「放過我家人」

簡玟回身看了眼,大腦一片空白,恐懼地問道:「你要.你要殺了他嗎?」

蔣裔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緊緊牽着她的手大步穿過走廊,走出船艙。

這時外面已經沒有人,盧醫生和船上的工作人員都不見了,就連剛才綁魏森的那些手下也陸續跟出了船艙,遊艇周圍停了兩艘快艇,那些手下走出船艙就上了其中一艘,一眨眼的功夫便開走了。

蔣裔把簡玟拉到船邊,她看見了謝方年,在另一艘快艇上,蔣裔扯過一旁的救生衣給她套上,垂下眉眼對她說:「你跟方年走,上了艇就不要回頭了。」

簡玟迫切地問道:「你呢?你不跟我們一起走?」

蔣裔沉默地給她扣上救生衣,確保救生衣收緊后,猝不及防地俯下`身來,捧起她的臉,帶着生生世世的眷戀和不舍與她糾纏。

簡玟的眼淚一下子就奪眶而出。

他放開她,目光停留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眉眼說:「瑣羅祖埃口中念的『勒瓦』,我猜想他說的其實是Nirvana,梵文中指火的熄滅,或者說是滅度,佛教里對滅度的解釋是『生滅滅已,寂滅為樂』,也就是斷除輪迴。這個手勢.」

蔣裔抬起雙手張開五指,開合交替。

「火把的形狀,兩簇火的燃燒殆盡得以Nirvana。遠古九祖巫一脈信奉燭九陰,在《山海經》裏那是一種通體赤紅的燭龍,也稱為火精。開眼為晝,閉眼為夜,打破規律,需要晝夜同時消失,所以烏巴戈說燒了他也沒用,是的,光燒了他一個人是沒用的。」

夢境裏看見的那幅怪誕詭譎的畫面在簡玟腦海突然浮現出來,一半白晝,一半黑夜,同時燃燒,他駕馬遠去,被烈焰吞噬,在很遠的地方回過身來,就好像在另一個時空遙遙望着她。

簡玟突然就意識到蔣裔要做什麼了,她緊緊抱着他不肯鬆手,心臟像被人狠狠撕扯著,聲音顫唞地說:「你不能確定的對不對?這只是你的猜測。」

他握住她的手腕,強行將她拽離,呼吸急促:「我剛才就跟你說過了,用生命冒險好過用良心冒險,你為我失了兩次命,這次換我,哪怕有一線可能,我總要試一試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簡玟滿目瘡痍,撕心裂肺地哭喊:「我不給你去」

蔣裔將她抱離地面放下船,謝方年在下面接住她,簡玟死死扯住蔣裔的袖子,指甲斷裂,滲出血來卻依然不肯鬆手,大片眼淚滾落下來。

他的目光里盛着曠世的悲慟和不舍,對她說:「如果沒成功,下一世我還來找你,如果成功了,活下去。」

他推了她一把,他的眉眼在她面前逐漸遠去。

簡玟跌落到了快艇之上,快艇當即開動在海面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弧線離大船越來越遠。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染紅了他的身影,他立在邊舷望着她的離去,最後看了眼消失不見的落日,轉身回到了船艙。

洶湧的火勢從船艙躥了出來,火焰像可怖的魔爪直升長空,帶着吞噬萬物的兇殘照亮了整片海域。

烏雲燃燒,大地震動,海面上突然起了狂風,快艇在風浪中顛簸,所有人都被顛離了座位,死命抓着扶手。

只有簡玟徹底停止了掙扎,她站起了身目如枯槁地望着烈火,在又一個浪席捲而來時,她搖搖欲墜落入海里,冰冷的海水洶湧而來將她淹沒。

隔着煙波浩淼的海面,那團巨大而猛烈的火焰越來越模糊,直到完完全全消失在她的世界。

塵世如潮,歸於黑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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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在雨天來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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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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