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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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兄。」
程木從凌家出來時，卻見秋雲正斜靠在牆邊看著自己。
「你不是說有事么？這麼快就辦好了？」程木故意問道。
「借口而已，想必程兄早已猜出來了。」凌秋雲簡單答道，之後他又小聲說了句：「我家的事讓你費心了。」
「沒有！」程木笑了笑，「既然沒什麼事，要不要陪我一起走走？」
「去哪裡？」
「不知道！」
凌秋雲也不再多問，他跟程木並肩走在路上，這期間程木一直沒有說話，還是凌秋雲率先打破沉默，「今天怎麼這麼安靜？」
「你的意思是以前我太吵了？」
「這倒沒有，」凌秋雲趕緊解釋：「只是你約我一起走走，卻什麼話都不說，讓我有些不太適應。」
「如果你有話要說一定會主動開口，但若你不願向我傾吐心事，即便我說再多也沒有用，不是么？」程木笑問道。
「有些話就算說了也改變不了什麼。」凌秋雲淡淡回道。
「不試一下，怎麼知道？」
凌秋雲輕輕搖搖頭，「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簡單，你跟我娘說的我全都聽到了，我真的很感謝你如此關心我家裡的事，可是我跟我娘的心結已經積了太多，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解開，所以，我家的事你還是不要再插手了！」
「你特意等我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程木格外認真地問，「秋雲，你是不是在怪我多管閑事？」
「怎麼會！你說的那些讓我很感動，我很開心有一個人能夠完全理解我，只是我不希望因為自己家裡的事讓你費心，你已經幫助我們太多了！」
「朋友之間何必客氣！難不成到現在，你還是不願意跟我講心裡話？」
凌秋雲苦笑起來，「程兄，剛開始是我非要纏著你，非要跟你做朋友，可是現在我真的有些後悔了！你不知道你人有多麼好，跟你相比，我就是一個小人，我不願意讓你看到我不堪的地方！」
「我也有很多不堪的地方！一直以來，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程木嘆道，「不知不覺已經到我家了，要不要進來坐一坐？」
凌秋雲也不假意客氣，他找個椅子坐下，默默看著程木在那裡擺弄藥材，心裡頓時複雜至極。
正當他看得入神時，卻聽程木突然問道：「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
凌秋雲沒有多加考慮，「你為人正直，善良，而且還有一顆仁義之心。」
程木笑了笑，繼續問道：「既然如此，那如果一個需要幫助的人出現在我面前，你覺得我會不會假裝視而不見，不去理會？」
「不會！絕對不會！」凌秋雲異常肯定道，「你一定會豪不吝惜地幫助那個人！」
「你就是把我想的太好了。」程木停下手裡的活，有些自嘲道：「我也和常人無異，我也會自私，也會只考慮自己，你不信么？我給你講一件真實發生過的事吧。」
「那是在一個冬天，外面已經很冷了，偏偏又下起了雨，我正好要出門辦事，便撐著傘走在路上，正好有一個老人拄著拐杖慢慢朝我走來，他沒有帶傘，路上幾乎沒什麼人，因此我的注意力全都在這個老人身上，等他漸漸走進，我才發現他是一個盲人。他慢慢從我身邊走過，而我也停了下來，我一直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去幫助他，為他帶路，可最後我什麼都沒有做，只是短暫地停留，之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一直在給自己找借口，我之所以不去幫忙只是因為我還有事要做，可是我無法欺騙自己，我知道其實我要去做的也不是多麼要緊的事，就算晚些也沒有關係，而且，就算真的有關係那又怎樣，難道這一切能抵得上那位老爺爺的安全？他什麼都看不見，再加上天氣又不好，我怎麼能忍心不去理會他呢？我當時就應該舍下要做的事，追過去問他要去哪裡，需不需要我為他帶路！或者我也可以什麼都不問，只是慢慢地跟在身後，為他撐傘遮雨！可最終我什麼都沒做，哪怕只是把手中的傘送給他，自己冒雨前行，我都做不到！每當我想起這事，都會對自己覺得失望！」
「我可以為自己找很多理由，可是我內心知道，真正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我更在乎自己！樂於助人的道理我怎會不懂，可是知道不代表能夠做到，尤其是在和自己的利益存在衝突的情況下！所以，你剛才對我的肯定和評價都是片面的，你也不要總是認為和我相比你有多麼不好！其實我也不過就是一個普通人罷了，我也有很多不足之處，並沒有什麼特別高尚的地方。」
凌秋雲沒想到程木會跟自己說這些話。
程木是他曾經最期盼成為的那種人，可是他再也沒有機會去做一個像程木這樣的人了。
在程木面前，他總會覺得自卑，可是原來程木並沒有站在道德至高點上俯視自己，反而他一直都在努力地讓自己相信他們兩個本質上並無差別。
總之，程木給了凌秋雲內心最渴望得到的平等與自尊。
「程兄，我很高興你願意告訴我這些。」良久，凌秋雲才緩緩說道，「但是我認為，你無需太記掛此事，過去的已經過去，誰能保證自己一生都不會犯錯？人與人的差別就在於有些人一輩子都意識不到自己犯了錯。其實，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並不難，只是不敢不願罷了，在現實中這樣的人實在太多，可程兄卻不一樣，你能不斷反思自己，認識自己的不足並從中改正，從而讓自己變得越來越好！可惜的是，像你這樣的人實在太少！其實很多人都遇到過你所說的類似的情況，生活里有太多弱小無助的人，可大多數人都心安理得地視之不見，很少有人會像你這般一直自責內疚！而且我堅信，倘若下次再遇到相似的事情，你絕對不會置之不理，對么？」
「我不知道，或許我會去幫忙，也或許不會！」
「你一定會的！」凌秋雲斬釘截鐵道。
程木忍不住笑了，「你對我就是太有信心！」他看著凌秋雲，突然問道，「不說我了，你呢？你屬於哪一種人？」
「我么？」凌秋雲愣了一下，自嘲道，「我自然是跟大多數人一樣。」
「可我並不這樣認為，若你不敢不願甚至壓根無法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與不足，那麼又怎麼會承認自己是這一類人呢？我倒是覺得我們總是習慣地把人分為好人或是壞人，可是絕對的好人與壞人少之又少，人無完人，我們大多數都是介於好人和壞人之間，我們會有向善的心，也會時常迸發出一些惡的念頭。所以，我認為你不需要在心裡否定自己，而我也不能因為得到你的肯定便沾沾自喜；我們倆都是一樣的，沒有任何差別。」
程木的話總能進到凌秋雲心裡，他感激程木的安慰與勸誡，可偏偏就是無法做出真正的改變！
或許他早就知道自己走的並非是一條正確的道路，他也敢於承認自己可能真的錯了，但如今已經回不了頭，況且他也不願意回頭！
「程兄，你的話我會好好考慮的！」
「秋雲，你還記得我曾經說過你有時候看問題會有一些偏激么？」
凌秋雲點點頭。
「說了那麼多，也不知道你能聽進去多少，就算全部忘了也無妨，我只希望你能記住很多事不是非此即彼的，不必那麼憤世嫉俗，也不要總是鑽牛角尖！如果下次有什麼想不通的可以多想想我，我不希望看到你活得那麼累。」
「我記住了！」
氣氛又變得安靜起來，但很快依然是凌秋雲首先打破沉默，「程兄，你知道嗎，其實我非常，非常渴望權力！」
「我知道。」
凌秋雲很是詫異，沒等他開口，程木便溫聲說道：「我知道劉家對你影響極大，你若有了權力，一切可能就不一樣了，伯母與你不必再忍氣吞聲，而你跟伯母的關係也會有所改善。喜歡權力有錯么？沒錯啊！錯的只是用權力謀取私利、欺壓百姓，就像劉家人那樣！你我心裡都清楚，有時候要想做些真正的實事，要想為百姓謀福利，為國家安太平，就必須要手握權力！所以關鍵並不在於權力本身，而是得到了它之後要怎樣去做！其次你要記住，你可以通過一定的手段去獲取權力，但絕對不能不擇手段，更不能去做傷天害理的事情，否則你跟自己所厭惡的劉家人又有什麼區別？你也不要覺得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得到了權力之後再去做好事，去彌補之前做過的那些違背良心的事不就好了？不是這樣的，如果你為了權力什麼都可以背棄，就算你得到一切，可是你的自我，你的初衷已經沒了，你憑什麼認為這樣的自己會真正為百姓辦事？」
「多謝程兄提醒，你說得我都明白。」凌秋雲回道。
可同時他也清楚，明白不代表就能做到。
初衷還在么？凌秋雲不斷反問自己，但他真的不知道答案。
或許他現在已經或即將就要被慾望全部吞噬。
「程兄，時間不早了，我就不打擾你了！」
「好！」程木想了想，在凌秋雲就要跨出門口時又叫住了他，「伯母是愛你的，你也是愛伯母的，如果你們有什麼心結一定要趁早解開，不要留下遺憾才好！」
「嗯！」凌秋雲背對著程木，因此對方無法看到他臉上的表情。
「程兄，我真心勸你，西境並不太平，你越早離開這個多事之地，對你越好！找個太平的地方，去行醫救人，不也是很好的選擇么？」
說完，凌秋雲便頭也不回地離開，獨留程木一人暗自悵惘。
離開西境么？
可是這裡有太多的羈絆與回憶，他是再也離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