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緣合 第三十章 桃花春盡意難撫(二)

仙緣合 第三十章 桃花春盡意難撫(二)

知曉真相的少年,一時不知如何回應。余年一時失魂落魄,沒想到盈袖姐前腳剛走,自己也將離開虞縣。

難怪少年心不在焉,說來也怪,他長這麼大還未曾走出過虞縣地界。最遠不過是到清南村附近遊盪,卻也仍在虞縣境內。

儘管少年時期迫於家境貧困,早已在茶樓酒肆謀生餬口,那般三教九流的人物也是見過無數;每當聽到那來自南北的說書先生講述那些江湖傳奇他總是心馳神往。但現在這即將讓他遠離故土,前往那四方仙山,終究還是有些不舍。

然而,最初的震驚過後,余年輕輕一笑,心想,正是俗語所云:「好男兒志在四方」,能去那天下聞名的四方山修鍊道法,這可是多少人心嚮往之而求之不得的,現在竟然有此等良機,又豈能徘徊不定!

一想到陸英朝展示的那手神奇法術,醒言更是心潮澎湃!

只是回眸昔日,目之所及皆為蒼茫與迷茫。

正值告別居已歷七載之桃花樓之際,少年余年之心境,恍若春風之中飄零之繁花,錯綜複雜。雖然尚稱不上完美,但總能無憂無慮,然而,面對這所有的熟悉,少年內心涌動着淡淡的離情別緒悄然升起。

「陸道長,我有些放心不下,你看以莘芊的資質……」

尚未說完卻只見陸英朝輕輕緩緩地搖了搖頭,少年言語中的兒女情懷在這個瞬間啞然而止。

青衣侍女聞言,在人群中螓首低垂,半晌無言,讓此刻心下惴惴的余年更看不出她的神情。

看到陸英朝如此冷漠無情,齊南華憤懣高聲道:「就讓她跟着吧,無非是多添一副碗筷而已,原本山上的弟子便不多,熱鬧一些又有何不可?畢竟在山上做些瑣事,也勝過在俗世謀生。」

陸英朝知道肯定又是齊南華口無遮攔的毛病發作了。

只見自己那位沉默寡言的師兄依舊低頭無語,原本便是擅自出行的齊南華明白即便發言也無法改變什麼,仍然嗔怪的斜視了陸英朝一眼,低聲嘟囔了一句:「迂腐古板,頑固不化。」

良久,那位身着青衣的侍女才慢慢走上前去,神色堅定,好似下了很大的決心,柔聲細語對余年地說:「你儘管好好地上山跟着修行,我人在桃源樓欠著一屁股債,能去哪兒?」她握起拳頭朝着少年胸口輕輕碰了碰笑道:「能有此機緣,這次可不要只打算要做什麼小高手了,余大俠!」

暫且不論莘芊和余年之間的小兒女情,齊南華看在眼裏不禁鼻子一酸,這位時時刻刻都高喊著要成為四方山第一劍道天才的少年,此刻心中頗有些渴望能夠擁有一位紅顏知己。

余年意識到自己還有一件事未完成,慌忙地將莘芊拉至角落,悄咪咪的將懷中那隻粗布縫製的袋子,一股腦的塞到了青衣侍女的手中。

莘芊滿腹疑惑,捻了捻那粗布袋子,觸感並不陌生,心中頓時瞭然,連忙將其歸還。

余年一把截住莘芊的手,表情嚴肅地瞪着眼睛說:「之前聽陸道長說過四方山用不上銀兩,所以你收下便是,勿需有任何顧慮,你難道還想終日留在桃源樓嗎?更何況你不是想要贖回莫秀才的簪子嗎?那可是你父親留給你最後的遺物,你得拿回來。」

少年摸了摸鼻子,有些羞赧的笑着說道:「還有,你初入桃源樓之時,我就覺得那支簪子十分契合你的氣質。」

余年拍了拍莘芊的肩頭,話鋒一轉壓低嗓音說道:「莫秀才的事情有了眉目,勉強算是我運氣好,此次宋府也與眠香樓扯上了些許關係,不過按照陸道長的說法,此次的事情不算是順利解決了,待到了山上,我會想方法再幫你打聽打聽。」

莘芊雙手緊緊扣住余年的袖子,點頭哽咽著說道:「入了仙門,想必是不能隨意來桃源樓了,但書信往來總歸是允許的,我在桃源樓可就只有你一個朋友,少不了挂念。」我在桃源樓也就你這一個朋友。」

言罷,她轉身看了眼此刻正盯着這裏的眾人,一隻手抹了抹眼角,整理好情緒,勉強擠出笑容笑道:「去吧。」

之事青衣侍女嘴上這麼說,卻並未察覺自己緊抓着余年衣角的手指愈發用力,其實在莘芊的內心深處,早已將少年視作除父之外最親近之人。

然而,余年卻並未注意到這些細節,轉身離開,一邊奔向陸英朝,一邊揮手向莘芊告別,只留下少女空空蕩蕩的指尖微微顫動。

莘芊駐足原地,神情悵惘,不服氣地緊握那空無一物的拳頭。似乎老天總是如此吝嗇,她總覺得自己寥寥十數年,卻總不斷地在告別,按照老一輩的說法這是成長,青衣侍女覺得這樣不對,這倒不如說是失去。

余年回過頭,對着滿臉落寞的莘芊笑道:「你在桃源樓過得不如意就和我說,要是還有人像以前一樣冷眼待你,不是我吹牛,等在四方山學成一身本事,看我揍不揍他們就完事了!」少年抬起手臂,拍了拍並沒二兩肉的大臂。

莘芊點了點頭,望着那個終於與四方山一眾仙長站在一起的少年,抿嘴一笑。

此時,茶號巷的拐彎之處突然傳來一句略帶質疑味道的問話:「阿爹,你上次可是講不去的啊!」

幾人都是一怔,順着聲音瞧過去,只見從右邊跑來兩人,一老一少,不正是那天與自己聯手除掉鏡妖的那兩位。此刻眼見那少女還好,但那原本氣質非凡的老道士卻像吸了風般,氣喘吁吁,滿臉慌張與焦慮,哪裏還有半分超凡脫俗,一點鶴骨仙風的影子?

余年一見是老道士,趕忙迎了上去,攔在他們面前。

老道士正跑得焦急,被突然出現的余年嚇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桃源樓的小夥計,心頭方寬,他又往余年背後望去,只見陸英朝與另一名四方山弟子尚在,便長長舒了一口氣,停下來,嘴中絮絮叨叨:「翻山越嶺燒香拜,災難散盡福星來,求得平安登上仙!登上仙哇!」

少女呼哧呼哧喘著大氣,手中仍緊攥著半個包子,嘴角可見幾點面渣。

陸英朝這時走了過來,站在余年身側,見這一老一少急如熱鍋螞蟻,亦覺奇怪。

余年心中疑惑不解,還沒來得及發問,那少女已經毫不客氣地發起牢騷來:「全怪阿爹啦,一清早硬是為我算上一卦,說這幾天諸事不宜,非得回四方山祭拜一下師祖避災不可。」

齊南華開口向老道士問道:「哪一脈的祖師?」

老道士也沒瞞着,「空蟬山。」

齊南華哦了一聲,怪異地瞥了眼老道士,頗為驚奇地問道:「空蟬山啊,我可是親自去逛過,就是自打我進宗門的那段時間起,那個山頭上就已經是空蕩蕩的。」

齊南華回想當年他剛剛入得四方山的那會兒,還曾駕馭飛劍走到了空蟬山,本打算稍作休息,還對這個偏僻的山頭非常好奇,心想究竟是哪位師伯在這個地方修行,可當他走到近前一瞧,瞬間大失所望,只見山頭上亂草叢生,別說人影,就連最近有人來過的痕迹都完全找不到。

在道場中庭後方,能夠看出曾經有一座富麗堂皇的正樓,可如今卻已然化作陰森恐怖的廢墟,二樓以上的偏殿都已經倒塌殆盡,而曾經供奉香火繁盛的香爐,現在也只剩下了半個身子,七零八落地破碎在地上,覆蓋上了厚厚的一層香灰,幾株茂盛的雜草伴着野花從香爐的殘骸中生長出來,點綴如白雪。

齊南華俯首輕輕撿起眼前的碎石,顯然這些痕迹並非大風大雨所為,亦非歲月的侵蝕,應該是在十年之前或者更久以前,這裏曾經發生過一件極其嚴重的事件,正殿遭受了波及,才會變得如此凄涼,當時年幼的齊南華默默思索片刻,搖了搖頭,御劍再次起身離去。

齊南華捏了捏下巴樂呵著問:「這位一身仙風道骨的師長兄,瞧您年歲,恐怕比咱雲琅峰的那位黑煤球師兄還老吧!況且在下在四方山交友甚廣,卻也從沒見過您。」

「你說的莫不是小景勝不成?」老道士陡然像是驚跳一般,轉頭望向陸英朝,眼神里似乎在熱切地尋求着答案,驚奇地問道:「那黑豆精果真坐上那個位置了嗎?」

陸英朝肯定地點了點頭。

「你還知道他小時候的別號?」齊南華一聽,立刻來了興趣,心想若能聽到小景勝的一則糗事,回山後必然去好好地顯擺一番,誰讓那個黑煤球仗着比咱年長十多歲,整天以自己百無聊賴為借口,向來不給個好臉色看,有時不小心違反了門規,那可是加重處罰,還有更是厚顏無恥的自創了什麼雲琅三疊,自詡雲琅絕學,因此啊,齊南華擂鼓台上遇到雲琅峰的弟子,更是熱血沸騰的毫不留情。

老道士咽下一口唾沫,悄聲地對齊南華說道:"那黑豆精剛剛入門之時,資質可謂平平無奇,即便是駕馭飛劍這等技藝也花了好長時間才勉強拿捏得住。"

齊南華放聲大笑道:"果真如此,我就說這黑煤球不過就是比我多吃了幾年飯罷了!"

陸英朝輕輕咳了一聲,暗示周圍還有旁人在場。

齊南華卻置若罔聞,抬起頭來示意老道士繼續講下去。

余年幾人從未聽過如此有趣的仙家趣談,感到興味盎然,一時間竟沖淡了離別的愁緒。

老道士舔了舔嘴唇,繼續說道:「有一天不知是脫力了還是怎麼的,那黑豆精操控不了飛劍,竟然直挺挺地衝進了玄女峰里的清松泉澗里,那玄女峰可是啥地方啊,用不着我多說了吧?嚇得那些個女弟子們,差點沒把黑豆精的屁股射成刺蝟,據當事人回憶,那位玄女峰的老太婆立馬就提着黑豆精到雲琅峰面前興師問罪,那料想這小子卻是個愣頭青,當着眾弟子的面將當時看到的春光給抖摟了出來,那老太婆的臉色可被氣得青一塊紫一塊的。」

老道士有意挑了下眉頭,譏笑道:「說起來還真挺羨慕那小子的,那時的四方仙山門大多是年輕一輩弟子,像小景勝這個年紀的少說也有三、四百人,呵呵,修為尚淺,自然就容易被誘惑了。」

齊南華拍了拍手掌叫好,嘴角都笑到耳後根。

陸英朝其實頗羨慕齊南華能與任何人皆侃侃而談,他這人彷彿天生就擅長交際,去年與他共游長安時,上至禪心寺的誨人不倦的本奘法師,下至街巷間的市井小販都能盡興攀談,只是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將一峰之主作為笑料談資,實為是有損四方山顏面,遂出言提醒道:「齊師弟。「

言罷又對老道士二人說道:」既是前輩改了主意,那便請一同上山,莫要天色晚了再趕了路程。」

陸英朝的話一出,齊南華自然不敢再多待,輕輕咳嗽了兩聲,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余年下意識地多看了幾眼莘芊那依依不捨的眼神,「莘芊我走了,我真的要走了啊!」少年身影愈行愈遠。

過了好久,那位站在人潮湧動中的青衣侍女,直到視線里再也看不到那幾個人影的背影之後,才落寞地嘆了口氣,獨自走回了桃源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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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謂仙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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