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相托

第89章 相托

轉過宮牆,她看也不看身後被拋下的徐才人一行,只向劉內官道:「煩請劉內官現下便去見聖人,將方才的事兒一五一十,一個字都不要落下地稟報他!」

劉內官一怔,卻道:「怕是……怕是聖人不會信啊。」

「聖人可以不信,我卻不能瞞著。想來那徐三娘素日在宮中也是個謙卑好性子的樣兒,是不是?」秦念道:「我如今要急著見阿姊去,來不及去面聖了。若是再多等一陣子,由得她先告狀,情形對我更是不好,只怕聖人還會因此遷怒阿姊。」

劉內官嘆一口氣,道:「小的現下就去——七娘可仔細著,再莫衝撞了誰了。」

秦念應了,見他離開,方才磕了磕馬肋,朝著皇後宮中過去。她此時也不敢再催馬狂奔了——那徐三娘有一點說得沒錯,她此刻著急,會叫旁人往歪里邪里想。

阿姊不會有事的。

秦念心中始終默念著這一句,直到她踏入充滿葯香的殿內,走到低垂著帳幔的榻前,這一股心念越發動搖,可她終究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和自己這麼說的。

阿姊,一定不會有事。

秦皇後身邊的宮女低聲向她說了什麼,她一概聽不進去。雙目盯著宮女蔥白一般的手指拉開的帷幕,卻在看到阿姊之時,呆怔在了原處,緊接著便有一股什麼東西衝上喉咽。

秦皇后怎的會成了這般樣子!

秦念只覺得整個身子在不受控制的顫抖,連著口唇,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而秦皇后緩緩睜開了眼——她太瘦了,看著幾乎皮包骨頭。雖然說不上難看,可也早不復當年的風華。

獨有一雙眼眸,溫柔如舊。

那一刻秦念終於是忍不住了,喊一聲「阿姊」,便撲在她榻邊。

雙膝重重跪在地上,她不覺得疼,然而捧著阿姊的手,眼淚卻忍不住撲簌落下。

「阿念……」秦皇后臉上的笑容虛浮,她艱難地抬起手,想為秦念擦淚,可手上沒有半分力氣。手指與秦念面頰相觸,便落了下去:「你回來了。莫哭……」

「阿姊怎麼……成了這樣。」秦念哪兒能說不哭便不哭?直到聲音哽在喉嚨里:「阿姊,你……你快點兒好起來!」

「我嗎……也許好不起來了。」秦皇后連眨動眼睛的動作都極為緩慢:「還好……我等到你了。來,我有話要同你說。」

秦念看了她,突然搖頭:「我不聽,阿姊。你有吩咐不下去的事兒,便不會放心,不會丟下我!」

秦願笑得輕輕的:「痴兒,誰逆得了天命?快來,快來……」

秦念咬住了嘴唇,膝行兩步,慢慢將耳廓貼近秦願的唇邊。

「自我榻胃數出的……第三塊地磚,下頭刻著……出宮密道的地圖。今後……或許用得上。」秦願啞聲道:「我要是沒了,你一定記好。寅兒和小公主……最親的人,便是你這七姨。好好……待他們。輔佐他……直到……」

「阿姊!」秦念慌得周身顫抖,道:「別說,別說了。你要說的,我都明白,我……別說,你不會……」

「還有啊……」秦願凝眸看著她,面上突然浮起一絲淡淡的赧然:「要是可以……替我轉告堂兄。下一世,願不同姓。」

秦念一怔,她一時並不曾明白阿姊這話的含義,然而醒悟過來之時,整個人卻呆在了原地,她顫著唇問:「阿姊,你……你與他……」

「前塵舊事……到死才知道,了卻不得。」秦願說罷這幾句,便輕輕推了推秦念的手:「答應我啊,阿念。別告訴旁人,只告訴他。」

秦念的身體微微顫抖,阿姊方才說出的話……原來,秦願與秦悌之間,有過什麼情愫嗎?

可是,同姓同宗的兄妹……他一世戍守邊關不歸,她嫁入宮中為後,兩個人對此都守口如瓶,甚至連秦念也一點兒都沒看出來過。

告訴他一句來生願不同姓,竟然是同向她交代出宮密道,託付子嗣一般重要的事兒么?秦念心中苦笑,她的阿姊一世思慮周全,怎會有這樣不經的情緣?她看著阿姊與聖人之間那般親近,還以為他們實是相戀的!

她終於點了點頭,勉強自己不去驚愕於秦願這一句吐露的駭俗,強自鎮定道:「可是,阿姊,他們還是希望你活著的。來世再如何好,都抵不過今生兩相安——你不要絕望可好,好生用藥用針,千萬……」

「回去吧。」秦願推了推她的手,輕聲道:「我還有幾天能活……你記得我今日的話,我死也瞑目。阿念,你答應了的。」

秦念咬住了唇。

她不知道此刻心中的情緒是畏懼還是憤怒,又或者只是即將失去長姊的悲傷。

只是出得秦皇后寢殿之時,她腳下一絆,險些跌倒。卻正聽得有男子道:「七娘這是怎的,如此慌張?」

深宮之中,男人唯皇帝一人。秦念先前還想著阿姊與他的事兒,正是心虛,見得皇帝不由打了個寒顫,方強笑道:「聖人萬安。我方才是慌亂了……」

「你阿姊……可好?」

問出這一句,皇帝的神色還是鎮定的,然而尾音奇異的顫抖,卻分明是緊張了。

「她……她怎麼會好呢?」秦念道:「聖人日日在宮中,難道不能親自去看看她?秦念剛剛回來,只見了一面……」

「她……不讓我進去看她。」皇帝的聲音卻低沉下去:「她說自己丑了,不肯讓我看到——所有的侍御醫都說她情形危險!阿念,你告訴表兄,她到底怎麼樣?!」

秦念被他突然失控的神色嚇住了,向後退了一步,方壓住心神道:「瘦得很厲害,說話也沒有力氣——聖人既然自稱表兄了,秦念也以表妹的身份問一句,我阿姊到底是怎麼突然病了?」

皇帝默然片刻,終是道:「因為我。」

「怎麼?」

「侍御醫說過,她不能再生養的。」皇帝微微側過身,他站在殿外,秦念站在殿內,正見得午後陽光給他的側臉鍍上一層淡淡的金。

他還年輕,生得也俊朗,這樣如雪松一般站立著,應該是極悅目的。可秦念看著,卻分明覺得他神色里隱匿著極深的後悔。

她的手漸漸攥緊,沉聲道:「所以……是……是……」

皇帝沉默,一句話也不說。

秦念只覺得頭暈目眩,她想哭——目下她所站著的地方,不管出什麼聲音,裡頭的秦皇后都聽不到了。

「聖人,姊丈!你怎麼能這麼對她啊!」她勉強說出這句話,終於閘不住淚水。

她沒有理由去責備他——阿姊的病,多半是因了他控制不住的「寵愛」。她懷不住孩子了,若是有了身孕又小產,保養不得宜,落得如此境地,又有什麼奇怪?

可她能去怪他喜歡自己的皇后么?

皇帝站著,一言不發,好一陣子方道:「她找你,是託付了什麼?」

「……她要我以姨母的身份,多關照二位殿下。」秦念已然哭過了最忍不住的那一陣子,此刻聲音是啞的,但所幸還能說出話來。

但這一句,卻彷彿戳中了皇帝心裡頭的某處,他猛地回頭,盯住秦念,道:「她這麼說?她為什麼不和我說!我是……我……」

秦念看著他,心下無盡苦澀。

她也是知道男女之情的人,如今看著,這位皇帝表兄,對自家阿姊還當真是有情的。

否則他面上的神情,斷然不會有憤怒,不會有悲傷,更不會有追悔不及。

他大概是想說,他才是那一雙兒女的父親。可是當下,他憑什麼說呢。

秦念看著唇半張,一句話都說不出的皇帝,又想想方才阿姊那認命一般的淡然——那或許並不是淡然,而是無奈吧?

他們,還有遠在千里之外的秦悌……且不論這些情愫算在一起究竟誰對誰錯,總之,阿姊若是沒了,他們都是極苦的。阿姊若是走了,她自然乾淨,一了百了。可他們呢?

扶著殿門的手都在顫抖的君王。

一個月前告知她阿姊病重時聲音隱約帶顫的堂兄。

還有她遺下的一雙兒女……太子殿下還是個孩童,小公主更是未出襁褓的嬰兒。

他們心下是不是比她還不安,還痛苦?她胸口彷彿有刀錐攪刺,他們呢?

誰看誰,都是相負。

她抬起頭,看著皇帝,突然便跪了下去,用手背狠狠擦去眼淚,叩首道:「聖人!救我阿姊!您若是願意,一定是可以的,不要讓她走!我便是答應了她,做姨母的又如何能比做阿娘的還緊要?宮中有那麼多侍御醫……」

「……我已然儘力了。」皇帝沉默半晌,卻道:「你可知曉,侍御醫如何與我稟報么?皇后的病,續得住命,卻再也調養不大好了。」

「能留有命在,難道……」

「只要她活著,我便只有她一個皇后,永遠只有這麼一個心上的人。」皇帝低聲道:「可她這一回身子不好了之後,突然有一日便不能用藥了。」

「什麼?」

「我並不知曉她究竟是如何……葯喝下去多少便吐出來多少,侍御醫說她脾胃無恙,吐葯多半是心病。阿念,你看呢?你是她親妹,知不知曉,她有什麼解不開的心思?」

秦念自然知道,可也是方才才知道,又偏生不能說,此時想了許久,終於含混道:「她是不是聽什麼人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只當用藥也不過是拖延時間——聖人不若將藥材炮製之後添入飲食,能用一點兒,也勝過一點兒也用不下去。如今她……"

她話音未落,皇帝的目光便落在了她臉上:「你說什麼?你的第一句話……」

「她……會不會是聽了旁人嚼舌根,便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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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女兇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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