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傷勢

第84章 傷勢

秦念再醒來的時候,夜已然過半。一盞燈閃著微光,然而對於眼前黑暗了太久的她來說,這一點兒光,也分明能刺出眼淚來。

她還活著?

渾身上下,沒有哪一處是不疼的。肌膚骨肉,寸寸灼燙,而腰間更有一處是跳動的熱疼。她隱約還記得,當她跌下山谷而被一棵樹擋住時,有什麼東西透過甲片,扎進了那一方血肉。

是誰把她帶到此處來的?這房間布置得很精巧,雖然遠遠算不上華麗。鼻端能嗅到淡淡的血腥氣,連蘇合香的味道都遮不住……

她的思緒仍是散亂的,一時半會兒理不出個頭緒來。偏巧在此時,外頭傳來女子說話的聲音:「你們這一群只記吃不記打的懶貨,小七娘在裡頭躺著,你們都到外頭來貪睡!若是她半夜醒來了,找不到人伺候,扒了你們的皮也不解恨!」

那聲音越來越近,她終於聽出來了,是堂嫂林氏。

原來已然身處落鳳城裡了嗎?誰找到她的,誰帶她回來的?

她尚且來不及想,林氏已然繞過了屏風進來。秦念艱難的轉過頭,二人對視,林氏愣怔在原地,須臾驚叫一聲:「你醒了?!」

來不及待她回答,林氏忙呵斥跟進來的婢女:「還愣著作甚?快叫醒小廝,去營里把白將軍喊來!就說七娘醒了!」

她背後的幾個婢女正是睡眼惺忪,想來剛剛睡著不一會兒便被半夜查勤的林氏抓了個正著,忙不迭跑了出去,腳步還有些虛浮的。林氏卻是歡喜萬分中氣十足,幾步搶到秦念身邊,一疊聲言語如連珠箭一般丟將出來:「七娘你如何?疼是不疼?可口渴么,腹中飢餓嗎?我叫人現下做湯餅與你吃可好?」

秦念張了張口,她努力想把話說得大聲些,但出口的聲音卻有如蚊鳴:「堂嫂……我疼。」

林氏對這一句卻是答不上來,她想了想,方道:「你從那麼高的地方跌下去,自然是疼的——並沒有骨折,莫怕,過會兒白將軍就來了。他把你抱回來的時候,幾乎面無人色。天可憐見……」

秦念張了張口,林氏便生生將後半句咽了回去,眼睜睜看著她,聽她微弱的聲音道:「我會死嗎?我……或許等不到他來……」

「莫要胡言!」林氏面上那些笑登時便沒了蹤跡:「哪有紅口白牙咒自己的!阿念,你沒什麼大事兒,一定不會……不會。」

秦念聽得林氏這樣說,可她哪裡能信?她身上軟得沒有一點兒力氣,連思緒都在慢慢混沌,彷彿馬上便要再次沉入黑暗之中一般。

或許,這便是迴光返照?

她竭力睜大眼睛,看著面前有些模糊的林氏,道:「堂嫂……我等不到他了。你告訴他……我想他。求他……好生……看待錚兒。」

林氏慌得去捂秦念的嘴:「小祖宗!你萬萬不要這樣說……他就在城裡頭,沒幾步路好走,須臾便到了。這些鬼話,要說你自己同他說,叫我怎麼出口?」

她的手挨在秦念面頰上,秦念只覺指尖冰涼,很是舒服。可她說不出什麼了,勉強擠出的也不知是不是笑容,之後便閉上了眼睛。

林氏一時驚得手足冰冷,她忙不迭去試秦念鼻息,只覺她呼吸滾燙,卻分明清晰。

還好,只是高燒昏迷……無論如何,白琅到的時候,秦念得是活著的,否則她怎麼交差?

「去請醫士來。」她站起身,向自己的婢子道。

婢子領命出去,林氏自走到秦念榻邊放著的銀盆邊上,將盆邊搭著的白疊帕子浸入浮著碎冰的水中,再撈出來擰乾,三折,坐到秦念身邊,在她面上,手心中都擦了擦,又搭在她額上。

再這樣燒下去,便是性命無礙,只怕也要燒壞了腦袋。

林氏將自家懷郎的前程都寄托在這堂妹身上,自然是萬萬不願她出事兒的。白琅沒來之前,她一點兒也不介意熬夜服侍秦念。

只要秦念還能好好兒活下去,白琅看著她做這些事,定會心生感激,翼國公府想來也會知曉。但若是秦念死在她府上,那便沒什麼好再說的了,那府邸裡頭的人只怕再也不願見到他們一家子,懷郎自然也攀不上宗族這棵大樹。

林氏看著昏迷不醒的秦念,心裡頭燥得像是點上了一把火,眼中酸澀著,竟險些要落下淚來。

若是秦念有什麼不測,她的懷郎,不是也太可憐了嗎?同樣是秦家的子嗣,秦念那幾位嫡兄的兒郎子同她的懷郎幾乎天差地別。好容易尋到個機會托得秦念,將懷郎送回去,不管會不會因是庶子骨血低人一等,能見得京中的貴人混個臉熟也是極好的啊。

蒼天,秦念萬萬不能有事兒。林氏自覺,她這一份虔誠急迫,比及白琅也少不了幾分啊。

過不得多久,庭外靴聲響起,卻是白琅疾步入門,見得林氏,先行一禮:「堂嫂,內人她……」

「方才醒了,說了幾句話,又昏過去了。」林氏起身,垂著頭,用袖子遮住面頰——然而,白琅進門之時,她倉皇擦去眼角淚花的真誠動作,想來對方已然看到了:「當下身上燒得滾燙的,已然叫人去請醫士了。」

白琅進門之時,面上尚且歡喜,聽得這一句,卻是一怔:「她……她說了什麼?」

林氏的聲音有些低啞:「她說,她想你……若是她不行了,希望你看顧錚郎。莫叫她這一點骨血受了委屈……」

白琅的身子微微晃了晃,終於苦笑一聲,道:「辛苦堂嫂。我陪著她吧,您回去歇息便是。」

「過陣子醫士來了,若說需要什麼東西,白將軍遣下人去與我通稟便是。」林氏也不堅持留下,她做事還是很有些分寸:「說來將軍每日回軍營,來去怕也不便。不若我將府上東西兩院之間落下鎖,這西院兒,便藉由七娘住,將軍也留下陪著她可好?這般便也不必避嫌了。」

白琅怔了怔,看看榻上面頰燒紅的秦念,咬著牙應了一聲。

林氏便告了別,退出去了。單留下他,頹然坐在秦念身邊。

發了一陣子怔,他伸手到她錦被之下,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也是灼熱的——那也好,她還活著,就還有希望好起來。

他陪著她,她知曉么?

彷彿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他小心揭開了她身上的錦被,用指尖輕輕戳碰了她腰間的傷處——一根粗枝竟從這裡扎了進去,留下的是不亞於槍傷的圓孔。萬幸是不曾傷著臟器,可那樹枝日晒風吹,決計乾淨不到哪兒去。

她還流了那麼多血,一路廝殺回到落鳳城之時,他的鎧甲都被她的血染透了。多半是路上顛簸,將傷口復又震裂了,否則若從她受傷時便一直這般淌血,怕是早就沒命了。

他不知曉該怎樣治這樣的傷,保守起見便只用了葯,可當下——他觸手之處堅硬如鐵,顯然是已然生了膿了。

已然是說不得了。便是叫她疼痛,落下疤痕,也勝過因這一處傷要了命去。

他站起身,出了內室,叫婢子們取火與瘡刀來。正是這時,林氏先前延請的醫士到了,診了脈,也只道是傷口生膿,以致高燒。

白琅哪裡能就這麼放他走,忙問道:「可要緊?」

醫士苦笑道:「這外傷的事兒,只怕白將軍比小的清楚百倍。說是要緊,治好了便不要緊,若接著生膿,不要緊也要緊了。小的只能給夫人開出幾副退熱的葯,旁的……我這裡售賣的金瘡葯,只怕將軍看不上眼。」

白琅默然,他也知曉,這醫士所言非虛。還有誰比軍人更知曉外傷的厲害?

「多謝。」他低聲道:「請開藥吧。」

醫士自隨了婢女出門寫方子。秦悌這府上,常備的藥材倒也不少,而這邊城的醫士能開出的,也斷不會是什麼稀罕物兒。下人們自按方子抓了煎煮去,而先前白琅叫婢女們端來的玉屑水、傷葯與白銀打就的瘡刀,也一併放到了眼前。

秦念的這一處傷口,自然不能叫軍醫來處置,他的手段固然不如軍醫,但也不會差到什麼地方去。

他將絲帕折了折,捏住秦念腮側,使她張口,再把絲帕塞了進去,避免她因疼痛咬到舌頭。之後便將她身子翻轉,揭開先前系扎的繃帶——便是早有準備,見得那一處腫高的傷口,他依然覺得心驚。

比這更可怕的傷處他也見過,然而傷口在強悍的軍人身上和在秦念身上,如何能一般?

白琅握著瘡刀的手都在微微顫抖,終於朝著秦念的傷口處劃了過去。

他分明見得她疼得身體一顫,卻不曾醒來,待他拔出瘡刀,膿血竟是止也止不住地向外流涌。

若是她醒著,一定不會願意叫他看到這樣狼藉的情形吧?

婢女們卻哪裡見過這般陣勢,個個驚慌。白琅只道:「去準備乾淨的帕子,白疊布的便好,丟進沸水之中煮。你們幾個用香葯凈了手后再撈出來擰乾了給我。」

說話之間,血污已然流滿了秦念后腰臀股,污了一大片錦褥,白琅也顧不得,瘡刀沿著她傷口一點點旋割,將腐壞的肌體剔下。

他著急,又不敢急,處理掉那些腐肉,便將瘡刀浸入玉屑水中洗凈,再放在火上烤乾,一點點將創口內膿血刮乾淨。直到創面上滲出的是新鮮的血液方止。

做完這一切,婢女們已然端上了煮過又擰得極乾的白疊布。

白琅深吸一口氣,將瘡刀洗乾淨,取白疊布將秦念傷口附近的污穢拭去,之後再次拿起刀,放在火盆之上,燎烤起來。

直到刀體滾燙,他方咬牙將它貼在了秦念的創口上。他按住了她的身體,分明感到她猛地一顫,便是昏迷之中,亦忍不住疼得哼出聲音來。

以灼燙的金鐵炙傷口,是軍中相傳的法子。固然是極疼痛的,但卻是最有效的。

一下,再一下,將傷處盡數燙過一遍,他最後一次將瘡刀洗凈烤乾,這一回,卻是挑了藥膏,仔細塗抹在了她傷處。

這葯他自己也用過,貼著血傷,極是清涼,雖然有些刺痛,卻也不失舒服。只是,不知她能不能感覺到?

方才他的作為,若是她還醒著,一定與酷刑無二。可即便此刻她昏著,也已然疼出了一身的汗,比方才高熱時出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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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女兇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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