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發難

第1章 發難

暮春風暖,廣平王府熙寧堂前的花樹上落下紛亂的殘瓣兒,飄灑在庭中立著的婢女僕役們頭上。天光勻淡,雲絲兒在天上細細碼排著。

這樣的天氣,最適合年輕的女郎們換上錦繡的長裙,披了泥金銀的披帛,吊起高高的鞦韆,盡情戲耍了。而熙寧堂前,還真為年輕的女主人架起了鞦韆。

只是此刻,那位女郎卻並不在鞦韆上。

熙寧堂的門開著,裡頭立著兩個貴婦打扮的女人同她們的隨身婢子。一個年紀輕的,雖然梳著婦人髮式,容貌卻分明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女孩兒。另一個看著有四十五六歲上下,臉上的妝容嚴整,鬢邊卻是摻雜銀白。

那年輕的,便是廣平王妃秦念。她腰挺得筆直,下巴頦兒微微揚起,道:「阿家,您這是一定要搜我房中了?」

年長的正是廣平王的生母孫氏,聽聞兒婦這般說,她哼了一聲,道:「你若不把那骯髒東西交出來,老身也沒有旁的辦法!這王府里容不下鬼蜮伎倆!你若是早些認了,這樁事兒咱們私底下了了,也不傷你秦氏顏面,可如今……」

秦念不由抿了朱唇,聲音之中,滿含壓不住的憤怒:「我不曾做過的事兒,為什麼要認?!」

「你不曾做過,呵,這便翻臉不認人了不是?」孫氏冷冷一笑,道:「除了你,還有誰這樣恨我的容郎,還有誰借著憐娘她新入府中,立足未穩,想利用她害死容郎?這企圖若是真得逞,你便是那個最有好處的人!」

「……」秦念搖搖頭,顫聲道:「阿家一心認定我要咒魘夫婿的愛妾,好利用她殺害府上的庶長子?」

「可不是老身一心認定啊,七娘,說話須得有憑據。」孫氏眉挑起,眼中閃過一絲利光:「可是有了人與我證實,老身才會來你這裡看個究竟。這般為兒孫思量的心意,怎麼被你一說,卻是有心誣陷於你了?」

秦念胸口騰起一股悶火——她今日帶著府上姬妾們至青萍江遊玩,貴妾計氏定要帶上自己所出的長子容郎,她便也應許了。誰曾想酒過三巡,容郎鬧著要出去玩耍,她叮囑計氏的婢子看住他,可不到半個時辰,容郎便與酒醉出去透風的另一名貴妾王氏憐娘一道,雙雙落入青萍江中。

所幸江水不急,救援又及時,二人被撈上岸時皆無大恙。秦念身為王妃不敢怠慢,忙帶著他們趕回府中,想著叫他們吃些薑湯驅寒氣,免得中了風寒。

然而,她返回府中不到一個時辰,阿家孫氏便帶著人氣勢洶洶沖入了她的熙寧堂,口口聲聲說她行了巫蠱之事,說那憐娘是被她惑了心神,才將小郎君推入水中的。

秦念聽著自覺得無稽,按著孫氏言語中的疏漏辯了幾句,可孫氏非但不停,反倒益發光火,似是打定了主意要搜她的房。

她自然是不願的,於是便僵持起來。一個執意要搜,一個死活不肯,孫氏進不得她的屋子,她也無法將孫氏弄回去。

「你若要證明自己清白,便讓老身的人進去一看!」當下,孫氏見她不出聲了,便道:「你既然清白,心虛什麼呢?」

「我不是怕搜出什麼才不許她們進去!」秦念一張俊俏臉蛋兒氣得粉撲撲的:「我是端端正正的王妃,是有品級的外命婦!阿家憑什麼要這些卑賤的下人去我房中翻弄!」

「我是你阿家,自然,你或許並不想認。」孫氏冷冷一笑,道:「我說的話,你夫君須得聽。你夫君說的話,你須得聽。這麼說,我說的話,你又怎能不聽?我要你讓開,讓她們進去搜查一遍——這你可聽到了?」

秦念死死咬了牙,終於道:「聽到了,可我偏不讓,如何?阿家您好生想清楚,今日若是容她們搜了我房中,我必忍不下這口氣!」

「你做了錯事還有忍不下氣的?待老身搜出了證據,看你如何說?」孫氏怒道:「給我去搜。」

她這一句話出口,身後兩個身強力壯的婢子立刻踏出一步,要向著秦念房中過去。秦念咬了牙,肩氣得顫,向後退一步,用自己身子堵住內室的門。

那兩名婢子卻顯然並不拿她當回事兒,連行禮的動作都是敷衍,口氣更是頗有不恭:「煩請娘子讓讓,莫要叫奴婢們無禮。」

秦念眼都紅了,怒道:「你們倒是無禮一個給我看看?!」

婢子們對了個眼神,其中一個道一句「得罪了」便要伸手拖秦念的臂膀。然而她手尚不曾觸到秦念肌體,便被她狠狠一個耳光,抽得跌在了一邊。

那婢子捂著臉,驚疑不定地抬起頭,卻見得秦念杏目微微眯起,威脅鄙棄之意毫不掩飾:「就這點兒本事,還想對我無禮么?」

跌坐在地上的婢子一時竟傻得爬不起身來,只盯著秦念發矇。另一個卻嚇得退了半步,喚了一聲「老夫人」。

孫氏皺了一下眉,怒道:「你好長進啊,七娘!你若心存怨恨想打人,打老身便是!何必和下人發脾氣!」

「我如何敢打您?」秦念一字一頓道。

「你敢氣我!」孫氏揚起了手指指住她鼻尖:「你等著,今日你房中,我非得搜搜不可!」

秦念冷笑著一言不發,她心底下還是不信孫氏能讓下人把她拖走的——她只要堵在這裡,誰能進她房中?

事至此,慢說她不曾做過詛咒旁人的事兒,便是做了,也決計沒有容人進去搜查的緣由!堂堂的王妃,讓下人搜自己內室,這樣無稽的事兒一旦被說出去,她便要在京中的貴女里變成個笑談了!

死,可以,變成笑談,決計不行。

「去,去,去請大王來!叫他快些回府,他阿娘要叫他的好娘子給氣死了!」孫氏朝著身後的婢女發作道。那婢女不敢怠慢,忙忙應了一聲,扭頭便跑走了。

秦念見孫氏一臉惱怒胸膛起伏的模樣,心中之恨更是抑壓不住——孫氏明目張胆地來找她碴兒,不管她如何辯解都一口咬定她做了壞事,這樣的惡人還能有面目擺出一副被她氣著了的樣子,世上可還有天理沒有?!

她早就知曉孫氏不喜歡她——她的姨母是太后,阿姊是皇后,而孫氏的丈夫,先廣平王偏生死在她那先帝姨丈手中。孫氏見她素來如見了仇人,連著廣平王和他的姬妾們見她也如冰似霜的。

但這般公然發難,全不留一絲顏面的事情,卻也還是第一遭的。秦念完全不意孫氏能如同個市井潑婦一般不講理,措手不及之下極是恚怒,竟和她爭了起來,全然忘記了身為兒婦,是無論如何不能頂撞孫氏的道理。

她嫁與廣平王近一年,全不曾和孫氏紅過臉。便是孫氏為難她,她自己咬咬牙,也便撐過去了。今兒會這樣倔強地毫不讓步,連她自己都覺得驚奇。而孫氏怕是更不曾想到,這一刻,這半老婦人已然捂著胸口,臉色青白,喘息不止,似是每一刻都可能一頭栽倒昏過去。

她這是要給誰看?給廣平王么?

「給老夫人搬個胡床出來,仔細放個軟墊子。」秦念冷笑一聲,對她的隨嫁婢子脈脈道:「她看著不大好。」

孫氏嘴唇一動,似又要說出什麼來,但終究只是悶哼一聲:「少假惺惺做好人!你要害我那孫兒之時,如何不想我會不大好?不過是怕我兒來了責備你,方才想討好我這老而不死的婦人!」

秦念聽得「老而不死」四字,深感孫氏對自個兒的認知極其英明,然而她終究是不敢明說,只得帶著幾分譏諷,假作真誠道:「阿家便是要說我不好,也先得有力氣說。現下不休息一陣子,待大王來了,哪兒還有勁兒控訴奴呢?」

「你……」孫氏臉一紅,哼一聲,道:「還用我說?!我有人證,叫她與我兒講便是!」

秦念卻是一怔,人證?

她從青萍江回來,連髮飾都沒拆,孫氏便帶人匆匆發難。這樣短暫的時間,按理講孫氏都未必能搞清楚今日江上發生了什麼,如何還來得及尋個人證?

除非,那人證便是誣陷她的罪魁。

熙寧堂中,一時靜寂。秦念不言,只在心中盤算著——孫氏方才與她吵個天昏地暗也不叫人證現身,難不成是怕她從人證的指斥中尋出破綻嗎?過陣子廣平王來了,那對質才是動真格兒的,孫氏是有心將人證留在那時候用不成?

倘事情果然如她所想,那麼今日發生的一切,都早就有人安排了。只怕孫氏氣急敗壞叫人去找廣平王,也是設計好了的言行。

還好……今日有人同她通了風信。她深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平復幾乎快掙出胸臆的怒氣——如若沒有消息,她斷然不知道,在她榻邊的金鴨香爐中,會藏著一個小小的木人。

木人上寫著的,便是廣平王新抬的貴妾,今日推人下水一幕戲的主角兒,王氏憐娘的生辰。

她的侍婢脈脈尋出小木人時,秦念幾乎驚出了一身的冷汗。這東西放在誰眼中都是她妒恨憐娘的證據,任她渾身是口,也決計說不清了。

驚恨交加的她,處置了木人便想著去尋孫氏,在她眼皮子底下將今日的事兒做個了斷,誰的罪誰的錯都說個分明,也好摘清楚了自己。但未料想,她還沒走出堂門去,便見得孫氏帶著人擁進庭中,一派殺氣騰騰。

秦念抬起眼瞥孫氏一眼——孫氏沒看她,牙齒緊咬著,嘴唇抿著,彷彿有天大的決心要下。

這一刻,外頭終於響起了男人皮靴踏在青石地上的聲音,院門開了,廣平王一步踏進來,開口便道:「阿娘怎麼了?」

孫氏立刻來了精神,站起身便朝前跌過去,還好身邊的婢子扶得快才不曾摔個啃泥:「兒啊!你看看你娶的好兒婦!她要咒憐娘害死我的容郎啊!她還……還有心氣我!」

孫氏的聲音帶著分明哭腔,秦念恨得直想狠狠抽她一耳光——有些人,生下來便是會演戲的!

而廣平王顯然是會聽戲的人,他上前,眼神極涼地瞥了秦念,伸手攙住了孫氏,道:「阿娘,您莫氣壞身子。」

「有人要奪了我孫兒去,還不許我氣嗎?」孫氏作勢要將廣平王推開,方才便紅了的眼眶中終於落下淚水來:「你整日在外頭胡混,由得王府改姓秦!她連我都敢頂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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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女兇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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