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第十章

舒晴和張亦周坐在靠牆的長椅上,張醫生拿着掃把去另一間屋子打掃了。

張亦周看着舒晴一直皺着的眉頭,溫言道:「腐甲是小病,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烏龜壽命長,沒那麼容易死的。」

舒晴沒看他,只說:「你快回去吧,一會兒太晚了宿舍會關門的。」

「沒事,反正你也一樣。」

舒晴有點雞同鴨講的感覺,語氣稍微有點不耐:「這哪裏一樣了?我是因為我的烏龜病了,所以回不去,你是因為什麼?你的烏龜也病了?」

她看見張亦周的表情有片刻的怔忡,這才想起他似乎從沒見識過她咄咄逼人的一面,是啊,以前的她可不是這麼能說的人,哪怕是個話簍子,也總是乖巧可愛口口聲聲說着貼心話,而不是今天這個罵人不帶髒字就能嘲諷得人淚流滿面唱征服的舒晴。

她又轉過頭去,心平氣和地說:「回去吧,你也說了,烏龜壽命長,不容易死,不用擔心它。」

「擔心它?」張亦周笑了幾聲,清雋的眉目染上了幾分動人的色彩,他生得本來就很好看,只是不愛笑,如今一笑,就好像有暖暖的光芒從眉心開始浸染開來,他定定地看着舒晴,問她:「你以為我擔心的是它?」

舒晴看着他,沒說話。

張亦周的聲音帶着點不易察覺的無奈,他說:「舒晴,你是個女孩子,這麼大晚上的不回學校,還打算去網吧待一晚上,你以為我擔心的是你的烏龜?」

舒晴沒料到他會說出這麼一番話,先是一愣,隨即說:「你沒必要擔心我,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自己能照顧自己。我也不是從前那個舒晴了,一旦遇到事情就慌裏慌張的不知所措,回回都要來找你。」

她說得很平靜,張亦周的臉色卻僵了一僵,他低聲問她:「你還在生氣,是不是?」

生氣?過了五年了,他問她是不是還在生氣?

舒晴笑了,慢慢地抬起頭來看着他,露出了每回和余治森鬥嘴前的那個表情:「張亦周,你覺得你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

她問得咄咄逼人,張亦周一愣。

舒晴繼續笑着說:「我以為只有很重要的人才值得我記在心上這麼多年,比如周恩來死了,我每回聽到降半旗這個詞的時候會想起他;汶川大地震過後,我每回聽說哪裏地震了也會想起來;就是曼德拉死了,我也只有在聽到光輝歲月的時候才會唏噓幾句。你覺得你自己有多重要,值得我把你記在心上這麼久,整整五年過了還在跟你慪氣呢?」

張亦周被她質問得眉心一皺,沉默片刻之後卻笑了幾聲,他說:「舒晴,你果然變了。」

這句話是以一種不急不躁的姿態說出來的,顯然他並沒有生氣,只是在稱述一個事實。

舒晴笑得很燦爛,點點頭:「是個人都會變啊,從初中到大學,難道你沒有變?再說了,經歷了家庭被人破壞這種事,你覺得誰又會沒有任何改變呢?那得要多沒心沒肺才做得到?當然,你爸去世的時候你年紀還小,可能沒有這種切身體會,後來我爸不是又去了你家,幫你和你媽彌補了這個缺憾么?你的日子應該過得不錯,改變不大也正常。」

她話裏帶刺,說得一派輕鬆,饒是張亦周脾氣好,也失去了那分笑意,他轉過頭來看着舒晴:「我知道當初那件事你很難過,但那是大人之間的事,錯不在哪一個人,要說起來,其實舒阿姨也是有錯的——」

張亦周試圖跟她講道理,但舒晴聽他提起媽媽,立馬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前一刻的笑意終於消失不見,只冷冰冰地說:「行了,我們不要敘舊了,既然都是以前的事了,提起來還有什麼意思?錯在誰,誰自己心裏清楚,你也說了是大人之間的事,他們都沒有計較了,我們又計較什麼?你走吧,我一個人在這兒等著就行了。」

張亦周臉色沉了下來,聲音也終於沒有之前的那份從容了:「舒晴,你不要任性,我是為你好才留下來的,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大晚上的一個人在外逗留,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

眼看着他又要開始說教,舒晴打斷他:「危不危險我自己心裏有數,知人知面不知心還是你教會我的,我沒你想得那麼蠢。要走趕緊走,我的烏龜病了,需要靜養。」

玻璃門就是這個時候打開的,從沃爾沃上下來的男人進門的瞬間,就聽到這句詭異的台詞——「我的烏龜病了,需要靜養。」

張亦周背對大門,沒注意到顧之的到來,只耐著性子對舒晴說:「庄叔叔知道了也會擔心你的,你—的,你——」

「顧老師!」舒晴沒有理他,站起身來叫了一句。

張亦周也跟着轉過身來,看見了門口那個一身西裝的年輕男人。顧之像是剛從會議上回來一樣,一身黑色西裝剪裁合身,熨得一絲皺褶也沒有,優雅乾淨。他在進門的同時鬆開了領口的那顆扣子,衣領微微敞開,顯得稍微隨意了些。

舒晴顯然也愣了一下,她沒想到會見到這個樣子的顧老師,但聯想到之前系主任說的顧老師有急事,約莫是去了什麼正規場合。

顧之的視線在張亦周身上停留了片刻,隨即走到了舒晴面前,拿過了龜房:「給我看看。」

舒晴趕緊把龜房遞給他,然後回頭對張亦周說了句:「你走吧。」

張亦周還在堅持:「我等你。」

他乾淨漂亮的面容上有一種執著的神情,一如從前,幾乎叫舒晴想起她曾經迷戀的那個少年,做物理題也好、拉小提琴也好,永遠都是這樣認真執著,一絲不苟。

舒晴一下子焦躁起來,幾乎是兇狠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張亦周你別逼我罵人!讓你走你不走,你還真當你是我的誰?」

鄰居?哥哥?昔日的好朋友?每一個稱呼都叫她咬牙切齒。

張亦周只見過舒晴這種冷漠又帶有敵意的表情一次,那就是兩家人正式鬧翻那一次,當時的舒晴不顧一切地想要衝過來對他拳打腳踢,幸好莊敬偉把她抱住了。

舒晴走到門邊把玻璃門狠狠拉開,冷冷地問他:「你走不走?」

張亦周一向是個高傲的人,今天已經為了她破例太多,眼看着她這麼趕人,終於還是面上無光,沉默地疾步走出了門。

舒晴把門關了,慢慢地走回了桌子邊上,顧之已經把西服外套脫了,從衣架上拿過了李醫生的白大褂穿在身上,然後坐在了桌前開始察看英鎊的腐甲情況。

舒晴看着他的動作,他全神貫注地檢查英鎊,氣氛驟然沉默。

白熾燈下,顧之的表情專註而認真,修長的手指拿着鑷子,輕輕地颳了刮英鎊的肚子,面容沉靜。他像是一點也沒有看見剛才舒晴和張亦周劍拔弩張的那一幕,只從容不迫地做自己的事,對周遭的事情不聞不問。

舒晴正在為不知如何解釋張亦周的事而尷尬,見他恍若未聞,略微緩和了些。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有一點感染,暫時用不着挖掉那一塊,在高錳酸鉀里泡一下,然後重新上藥。」

說完,他站起身來往隔壁走,和張醫生說了幾句話,舒晴一下子有點不知所措,好在一會兒他又回來了,手裏拿着一隻棕色瓶子,重新坐在桌子後面。

舒晴看着他把高錳酸鉀倒在一隻淺淺的器皿里,然後把英鎊放了進去,忙問:「疼嗎?」

顧之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你問我還是問它?」

「……」舒晴沉默了。

顧之把龜房遞給她:「拿去清洗一下,以後要清理得勤點,免得細菌殘留。」

舒晴一邊默默地拿着龜房去水槽洗,一邊想,顧老師使喚她好像使喚得挺自然的,上回倒水是這樣,今天洗龜房也是這樣……

正想着,那邊的顧之頭也不抬地補充了一句:「一遍不行,多洗幾遍。」

舒晴正欲關水龍頭的手一僵,只得又按照他的吩咐再洗幾遍。等到她清完之後回到桌子前面,顧之已經把英鎊從器皿里拿出來了,葯也上好了,正在用紗布慢慢替它包紮。

英鎊像是有點疼,四隻小爪子一直在亂舞,舒晴想問是不是藥水帶來的反應,又怕顧老師回她那句「你問我還是問它」,只得一邊咬唇一邊心驚膽戰地暗暗祈禱老師下手輕點。

顧之把紗布包好后,終於抬頭看了眼舒晴:「這是哪裏?」

「啊?」舒晴愣了一下,沒明白他為什麼會問自己這個問題。

顧之又重複了一遍:「這是哪裏?」

「……醫院。」

「既然知道這是醫院。」他把英鎊放進了龜房,淡淡地看了舒晴一眼,「那就控制一下你的表情。」

抬頭,顧之看見了舒晴茫然的樣子,終於輕描淡寫地點破玄機:「你的表情驚恐得像是看見了屠夫,這對於一個醫生來說實在不是什麼值得回憶的經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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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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