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晉|江|原|創|網|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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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秦修還沒站起來也被拉扯下去,那墜落的力道大得如此不可思議,阿徹睜大眼看著前方不斷塌陷的大塊積雪,這才意識到前面有人摔下懸崖了。

他奮力踩冰爪想止住下滑的勢頭,但冰爪踩下的全是雪,一塊實地都沒有,正絕望時,腰上的繩子忽然又一緊,從身後繃緊,滑落的勢頭停止了。

後方傳來安嘉冕的聲音:「解開安全繩!」

這聲音讓阿徹慌成一團麻的心安定了不少,肆虐的風雪似乎都被安嘉冕一嗓子喊得平息下來,阿徹可以清楚地看到後上方秦修,安嘉冕和嚮導巴吉的身影。

「沈徹!切斷安全繩!」安嘉冕又一次喊到,口吻強勢。

阿徹看著不遠處還在不斷坍塌的雪,安全繩發出吃緊的聲音,還夾雜著馬修微弱的呻吟聲,他知道安嘉冕要他做什麼,可是那樣不就等於讓馬修他們去送死?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保全所有人?

「沈徹!!」

安嘉冕的聲音震得阿徹大腦一片空白,即使隔著風雪彷彿也能看見那個人不容抗拒的嚴厲眼神,可是馬修明明還活著,要他就這麼切斷繩索他怎麼可能辦得到?至少努力一下試試啊!

他掙扎著一點點翻過身,手腳並用地往上爬了爬,看見上方傾斜著身子的秦修朝他比了比肩膀,阿徹會意地一點點卸下沉重的背包,輕輕扔到一邊以減輕掛在安全繩上的負荷。

安嘉冕回頭看了看身後上方的巴吉,夏爾巴人嚮導棘手地朝他搖搖頭。他們現在能勉力維持著不被拉扯下去,是因為他和巴吉暫時用冰鎬掛住了,可是雪太厚了,他知道冰鎬只是勉強插進冰層表面,他能感到冰鎬正搖搖欲墜。

他了解沈徹,知道他必然不會切斷繩索,但他更了解自己,如果沈徹不照他的話做,他就會自己切斷連接秦修和他之間的繩索。

安嘉冕望著下方正咬牙拚命往上爬的人影,沈徹爬行的樣子像背負著一座山,他在心裡怒喊著,你不要逼我做那樣的事!

這種杯水車薪的掙紮根本沒有作用,冰鎬「咔」一聲向外一松,安嘉冕聽見巴吉喊了一聲什麼,一仰頭就感到大塊的積雪撲簌簌地撒下來。冰鎬在冰層上的一點小動作也足以掀起巨大的連鎖反應,積壓在上方的雪層眼看著整個鬆動,就在雪層轟然崩落下來的剎那,腰上的重量忽然一輕,安嘉冕睜大眼,在垮落的積雪中看見沈徹一鼓作氣割開了和秦修之間的繩索!

但是秦修更快地行動了,那個一路上虛脫安靜得好似不存在的年輕人,像是早有準備一般,同時斷掉了與自己之間的繩索,朝著沈徹滑落的方向撲了過去。

阿徹一個人根本沒有辦法拉住三個人,轉眼便被鋪天蓋地垮落的雪塊裹挾著跌入萬丈冰縫,身體卻在墜落的中途一顛,驀地裹進一個強有力的懷抱中。

滾燙的呼吸噴在他臉頰,阿徹覺得自己都快瘋掉了——

天哪……你瘋了嗎?!!

秦修只用力抱緊他,像是要揉進身體里那麼緊,像是一點都不關心他們正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

從高處跌下來,彷彿有一個世紀般漫長,然而當阿徹從雪礫中撐起,卻沒有一絲痛楚。腰上沒了重量,與馬修相連的繩子斷掉了,他心有餘悸地抬頭,空間昏暗,不遠處就是冰凍的萬丈深淵,懸崖邊落下一隻護目鏡,他的心驀地一緊,伸手拿過來。

那不是秦修的……

是馬修。從這樣的高度落下去,不可能再生還了。

心頭忽然一個激靈,秦修!

阿徹站起來,腳下的冰發出「刺啦」的聲響,他回頭瞥見不遠處一抹深藍色,連忙過去,在探到秦修鼻息的一剎那,幾乎快癱軟在地上。

「沈徹?」

「我在!」阿徹連忙撐起來,湊到秦修面前,「你怎麼樣?身上有沒有哪裡痛?!」

秦修睜開眼,卻沒有看他,只是困惑地問:「我們在什麼地方?」

阿徹抬頭四下看了看,他們在一處冰縫下,再過去一點就是千仞絕壁,而他們剛好落在一塊突出的冰崖上,撿回一條命。上方的冰縫似乎被塌落的積雪埋住了,只透出一絲暗藍色,他也不是很確定那是不是他們掉下來的地方。

「你能看得見東西?」秦修嗓子一沉,臉色驟然煞白。

阿徹看著視線茫茫然沒有焦點的秦修,心中咯噔一下,屏住呼吸小心伸手在秦修眼前晃了晃,一顆心如墜冰窟。

他笨拙的沉默反而讓秦修很快接受了現實:「……可能是掉下來時撞到哪裡了,應該是暫時的。」

秦修越是反過來安慰他,阿徹心中越是自責難當,不住地咒罵自己,為什麼不聽安嘉冕的話,當機立斷切斷繩子?!

秦修撐起身坐起來,背靠著岩壁問:「我們附近還能找到登山裝備嗎?」

這種時候阿徹也不知道是不是該為秦修冰山般堅韌的個性慶幸。他又四下打量了一圈,一隻黑色的背包落在懸崖邊的突起上,他跪著靠過去,伸手將它勾了過來,背包剛脫離原地,那塊冰面就「嚓」地陷落下去。

「沈徹!!」

「我沒事,」阿徹連忙回道,「我拿到背包了。」

背包似乎是馬修的,阿徹拉開背包,將裡面的東西一樣一樣報給秦修聽,裡面有半壺水,有馬修的手機,居然還有一部canon7od數碼單反和一隻長焦鏡頭,看來馬修也是個業餘攝影愛好者,阿徹低頭習慣性地檢查了一下:「相機沒壞,還能用。」下意識地說完簡直沒悔斷腸子。現在這相機對秦修而言已經沒什麼意義,就算秦修的眼睛還看得見,總不至於瘋狂到想拍攝死亡前的風景。他又拉開背包外面的小包,看了半晌:「還有兩隻地塞米松。」

秦修點點頭,這些有限的物資將是他們活下去的希望。

阿徹試了一下無線電通話器,徒勞地呼叫了一下大本營,但是無線電那頭只能聽見沙沙的雜音。

「可能風雪太大,」秦修說,「過一會兒再試吧。」

阿徹看著神情鎮靜的秦修,知道秦修只是表現給他看的。他們現在的處境非常不妙,天氣預報里說壞天氣至少要持續四十八小時,就算中途天氣稍有好轉,他們被困在這信號不良的地方,也未必能聯繫到大本營。

阿徹抬頭望了望,如果那抹深藍的地方就是他們跌落下來的冰縫,那麼目測他們現在離出口的距離不少於二十米,不僅如此,冰縫已經被崩落的積雪掩埋,積雪的厚度無法估計。

他們能落在這塊冰崖上本來就是極低概率的事件,如果無法呼救,可能都不會有人相信他們還能生還。

冰窟里又冷又安靜,過了一會兒,秦修忽然出聲道:「沈徹,要是不當我的助手,不跟我一起野外拍攝,就不會遇上這事,你後悔嗎?」

阿徹靠在岩壁上,百感交集:「要是我當時肯聽安少爺的話切斷繩子,你也不至於跟著我一起掉下來,你後悔嗎?」

秦修隱蔽地一努嘴:「你那位少爺的話未必都對,再說我又不是被你拉下來的,我是自己跳下來的。」

阿徹看著身邊人,想氣憤地數落對方的任性固執,但是心底卻藏不住一片溫暖,有了秦修那一跳,他覺得這輩子怎麼都值了。

.

阿徹靠著秦修睡了一會兒,直到設定的手機鬧鈴響起來。

他撐起身,從背包里拿出水壺旋開蓋子,看著身邊還很昏沉的秦修,秦修細密的眼睫毛被冰霜染成了白色,他不喜歡看他這副好像要被冰雪封存起來的樣子,感覺特別不吉利,就用嘴扯下手套,手指一下下輕輕擦去秦修睫毛上的白霜,秦修的眼睫顫了顫,睜開眼,阿徹把水壺遞到他嘴邊:「該喝水了。」

為了防止肺水腫,他們必須每隔一段時間就進一次水,這種軍用水壺的容量一般是8oo毫升,現在只剩一半,留給他們的也就一瓶礦泉水的量。說來諷刺,他們身在這不是冰就是雪的地方,但是沒有氣罐沒有化水裝備,就是給他們一座冰山也只能眼巴巴地看著。秦修讓設定手機鬧鐘每三個小時響一次,阿徹只設定了兩個小時,秦修本來就發著高燒,必須喝足夠的水,他自己可以再撐一段時間。

秦修老實喝了一口水,又靠了回去,閉著眼睛說:「沈徹,你親我一下。」

阿徹看著一副睡美男樣好整以暇等著他去親的秦修,心中哭笑不得,不過還是照辦了,在秦修嘴上親了一下:「幹嘛要我親你?」

秦修沉默半晌:「因為現在我親不了你了。」

這話像剜在阿徹心上一樣,他立馬湊過去用力又親了一下:「我親你,我親你就行了。」

不知不覺又過去了四個小時,現在已經是晚上五點多了,秦修喝了三次水,但體溫還是居高不下,阿徹用無線電呼救了三次,也依舊音信杳無,收起無線電通話器時,額頭上冷不丁落下一絲針刺般的冰涼,阿徹納悶地抬起頭,舉起手機,借著有限的光亮看了看,發現洞窟里竟然下雪了。

壓在冰縫上的雪正絲絲渺渺地往下飄,阿徹不知道這是福是禍,一方面他希望蓋在冰縫上的雪能落下來,露出冰縫的開口他們才能有機會和外界取得聯繫,但另一方面他又擔心如果積雪坍落得太厲害會壓垮他們所在的這塊脆弱的救命平台。

手機鈴聲響起來,他無暇多想,叫醒秦修:「我喝過了,你安心喝吧。」說完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厲害,他已經連續六個小時沒有喝水了。

秦修喝完水又靠了回去,閉著眼指了指自己嘴角。

又要親,其實你才是黏人鬼吧,阿徹有氣無力地搖搖頭,又想秦修或許是看不見他,才時時都想確認他的存在,如果自己也看不見了,秦修也會這樣不時地親吻他安撫他吧。他按捺住胸腔里想要咳嗽的衝動,乾枯的嘴唇接觸到秦修嘴唇的剎那,後腦忽然被猛地一按——阿徹驚怔地睜大眼,秦修貼著他的嘴唇張開嘴,冰涼的水從秦修溫熱的口腔流入他嘴裡。

秦修單手扣在他腦後,嘴唇壓得嚴絲合縫,這水喂得像野獸一樣兇猛,都帶上了腥氣,阿徹猝不及防把水全吞了下去,秦修才放開他,狠狠吸了一口氣:

「別以為我看不見就不知道你在幹嘛。」秦修抬手想抹去嘴角的水,想了想又作罷,指著掛著水光的嘴角,「親乾淨。」

阿徹看著目光沒有焦點卻依然凜冽的秦修,鼻子泛了酸,壓抑著懊惱與悔恨低垂著頭。是我對不起你,如果你的眼睛真看不見了該怎麼辦,我的角膜能救得了你嗎?可是在那之前,我能讓你活下來嗎?

像是也察覺到身邊人意外的安靜,秦修拿下指著嘴角的手,聲音平靜而低沉:「我沒那麼容易死,絕對不會死在你前面的。」

他看不見沈徹的表情,心裡不免有些焦灼,這麼安慰是對的吧,他心想,對大狗來說,我就是他的一切吧。

.

阿徹再次醒來時是被自己的咳嗽聲吵醒的,秦修也在咳嗽,胸腔劇烈的反應讓他睡得很不安穩,阿徹趁秦修稍微平靜下來,悄悄脫掉秦修的手套。

「幹什麼?」秦修冷聲道,處於高燒中他依舊非常警醒。

「你指甲都發紫了,我要給你注射地塞米松。」阿徹說著回頭拉開背包。

「那你呢?」

阿徹拳頭捂著嘴咳嗽了兩聲:「我也得注射。」

他挽起秦修的袖子,看著黃色的液體一點點推入,手都在哆嗦,不是因為冷,是因為高度的緊張,他害怕又像方才進水時一樣,秦修突然發現什麼破綻,一直到針葯完全進入秦修體內,心頭的石頭才落下。

「好了嗎?」秦修問。

「嗯,」阿徹幫他戴好手套放下袖子,「這樣我們就還能再撐十二個小時。」

秦修點點頭,末了問:「好像在下雪?」

「哦,是從我們掉下來那個縫口飄下來的,下好久了……」阿徹邊咳邊說,聲音都成了氣聲。

「你怎麼還在咳?」秦修皺眉。

阿徹就怕秦修起疑,連忙換上一副受不了的口吻:「拜託,這又不是神葯,總得過會兒才見效啊,你自己不也在咳?」

秦修聽著沈徹一說話就咳得死去活來,沉默了良久:「……我從沒聽你咳過,你都是用汪的。」

「……秦修,我老早就想跟你說了,」阿徹強忍著體內撕心裂肺的難受勁,啞著嗓門道,「你每次說這樣的話,我都特別想打你。」

「嗯。」秦修面無表情點點頭,表示知道了。過了一會兒,他向後靠了靠,坐直身子,兩條長腿分開來,「沈徹,你坐我懷裡來。」

阿徹現在真是一句話都不想說,一張口就咳得停不下來,偏偏秦修名堂這麼多,他捂著嘴咳了半天:「為什麼?」

「你坐進來,我好從背後抱著你,主人都是這麼抱寵物的。」秦修說。

「我真想打你了好嗎?!」

「那你打我,然後坐我懷裡來。」

「……」

最後他還是坐了過去,秦修兩條腿收在他腰邊,從身後摟著他,頭靠在他背上。

阿徹感覺得出秦修很疲倦,已經晚上十點了,對注射了地塞米松的秦修來說還有最後十二個小時,對他來說,只剩下上天的憐憫了。

獲救的希望還有多少呢……

想想挺不公平的,找了十六年,在一起的時間卻還不到兩年,可每當心裡生出抱怨時,就會想起這短短兩年間的點點滴滴,他們住在了同一屋檐下,一起去了塞倫蓋蒂,去了黃石國家公園,現在又一起來到了世界最高峰,與那漫長而乏善可陳的十六年相比,這兩年其實真的一點都不虧。

現在,上天即將收回給他的幸福了,他捨不得,手握在秦修環在他腰上的手上,一秒鐘都不想放開。人是貪心的動物,狗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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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2的報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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