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破卵而出

第二章 破卵而出

第二章破卵而出

走過時間的輪迴、漫長的等待,涌動的蟲鳴找到了它們的王。

*

又一次意識逐漸清明,困意如落潮緩緩退下,等顧棲睜眼的時候,他再次看到了熟悉的場景。

只是比起上一回的清醒,這次的視線似乎更加清晰、顏色分明,那層將他和溫暖液體包裹在內的膜愈發地透,甚至可以透過粉白色的肉膜看到蟲卵之外的環境——

是一處嶙峋的山洞,石壁青灰,苔蘚厚重如毯,暗色調的空間里安靜地不像話,在細碎的石子鋪成路的盡頭是洞口,隱約能看到藏藍色的天空以及一閃一閃的星辰。

宇宙之大,是曾經作為人類的顧棲無法想像的,現如今即使他成為了新生的蟲母,也依舊無法丈量宇宙的尺寸。

顧棲過往在軍校中學習的記憶里,蒙瑪帝國與蟲族的關係一向不好,但也沒有差到戰火紛爭、槍炮相向。硬要形容,大概就是「互不干擾」、「冷眼旁觀」的情況,因此在蒙瑪帝國境內幾乎看不到蟲族的存在,倒是偶爾可以見到來自摩美得星域的人魚族。

而顧棲只在課本中見過全蟲化的蟲族,比起人類中體能與精神力的佼佼者alpha,只能說在體型上兩者就不是一個級別的。全蟲化的蟲族幾乎可以達到將近十米甚至更甚的高度,而人類alpha則需要機甲的配合才能有一戰的能力,其中的差距無需想像,顧棲都能猜到自己落在蟲族手裏恐怕撐不過一個回合。

——別說是一個回合了,他直接能被踩成肉泥。

無聲的嘆息從青年的口中溢出,細碎透明的泡泡自水體里炸開,盪起一陣波紋。

從來不是坐以待斃性格的青年撐著酸軟的身體撞向看似清透脆弱的卵膜,瞬間就被另一道力量反彈了回來,淺肉紅的蟲尾顫顫巍巍打了個圈,圓潤的末端向腹側捲曲,彎成了半月的形狀。

顧棲目光沉沉,如同一道滑過蒼穹的彗星長尾,衝破灰暗。

太累了,這具身體弱到可憐!

顧棲忍不住小小地埋怨,他甚至因為此刻的撞擊聯想到了曾經軍校生時早起晚睡、摔摔打打的痛苦訓練。

不過現在什麼都不用擔心了,因為他什麼都沒有了。

雖然是被擋了回來,但蟲卵真切地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保護新生的脆弱蟲母,於是晃動的水體承載了一切了壓力,又安安穩穩地托著青年的腰臀緩緩落在了卵的底部。

幾秒鐘的頹喪后,脆弱的蟲母不信命地又爬了起來,抬手、蓄力、撞擊,再抬手、蓄力、撞擊……也不知道當他重複到第幾次后,卵膜上隱約可見幾道細碎的裂痕自最初的受力點向四周蔓延。

人在卵里,還沒爬出來。要殺要剮,諸君隨意。

——畢竟美麗的事物總是天生會引得旁人覬覦,而帶刺的薔薇就更令上位者想要拔光滿身尖刺,溫柔撫慰那水淋的花瓣。

只不過這是一輪吃飽了、撐大肚子的彎月。

顧棲有些恍惚,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落後的三等序列星球、瘋瘋癲癲的監護人、混亂的街區、起起伏伏的藍色潮水、電池能源耗盡的A02,以及和藹可親的查理爺爺、被交付在掌心裏幾枚發着光的錢幣和那座被「白鳥先生」資助的圖書館……

橫在山洞內的蟲卵輕微晃動,這樣的成效對於顧棲來說是一種鼓勵,於是他忽略了身體、尾巴的酸軟,一次又一次……蟲母新生的皮膚脆弱到可怕,即使有着水體的保護,但短時間內重複的撞擊依舊令顧棲的整個手臂都透出一種青紅。

——像是一雙能夠將他舉起來的大手。

褪色的記憶重新染上了光,最令顧棲印象深刻是兒時難以擺脫的貧困以及擔憂被拋棄的恐慌。

漂亮的蟲母從喉嚨里發出細碎的咕嚕聲,經歷過生死後徹底換了個種族的青年懶洋洋地在蟲卵中伸了個腰,對於過往回憶的矯情轉瞬即逝。哪怕是在他最落魄的時候,也依舊過得有滋有味,畢竟三等序列星上最不缺的就是無父無母、四處亂竄的「小混混」,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顧棲就是靠這樣的身份來維持自己的自由生活。

是個機會!

但好運氣也總有用完的時候,等他像是那位「白鳥先生」一樣飛到了第一序列星后,才知道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猶如天塹溝壑,貧民窟帶刺的白薔薇落在貴族堆里就變成了被冷待、被窺視、等著被抓進籠子的金絲雀,唯有拳頭才能勉強護自己周全。

如果不是來自蟲族們的殺意催促在耳邊,某一刻顧棲甚至想躺平放棄——

顧棲凝眉,難以蓄力的手臂對準一處更透的卵膜,再次撞了上去。

被困的新生蟲母不耐煩地扯了扯飄在水體中的黑色髮絲,他蜷縮著蟲尾緩緩翻身,溫暖流過軀幹,不放棄地再一次試圖破開蟲卵的束縛。

好在他總是運氣不錯,一路磕磕絆絆,離開了雜糅著美好與難過的家鄉,又遇見了幫助他的好心人……

終於——啪。

必須要在其他蟲族找到這裏之前出去。

一直禁錮著顧棲的卵膜徹底碎了,暖呼呼的水體瞬間噴涌而出,他被沖地撲倒在地上,山洞內細碎的石子兒摩攃在蟲母的手臂、腰腹之上,立馬留下一片深紅的擦痕。

「呼、呼……」

顧棲抹開臉上的液體,猛然進入胸腔的空氣竟然令他有種陌生感,連大腦都因為格外陌生的氧氣而生疼,直到好幾個深呼吸后,他才慢慢緩了過來,只是下肢的無力讓他險些以為自己半身不遂。

不是他的問題,是尾巴的問題。

全身幾乎只有手臂還有力氣,顧棲托著沉重的尾巴翻身起來,此刻他顧不上石子留在肢體上的划痕,那新生的蟲尾嬌嫩到令當事人詫異,輕微的拖拽便落了一堆血痕,痛感疊加,對於這副身體來說是一種折磨,但顧棲硬是一聲不吭,直到他撐着手臂、拖着尾巴靠坐在石壁之下。

外面沒有顧棲想像的那麼冷,甚至手下觸摸的地面還散發着熱度。

這一回山洞外的場景能夠被看得更加清楚——一座座連綿的山體,遠處有薄雲籠罩,不知是煙還是霧的淺色籠罩在山頭之間,林子裏鳥雀飛動,隔着大老遠就能聽到嘰嘰喳喳的鳴叫。

顧棲皺眉,眼底閃過沉思。

當山林間再一次發出尖銳的鳥鳴后,樹影繚亂,天色漸沉。黑髮蟲母收回了視線,開始在沒有水體隔絕的空間內打量自己的身體。

「要命,沒衣服……」

雖然這裏沒什麼人,但赤著身體的似芤讕刪酰眯睦鋝幌骯擼繞淠橇幼叛溝某嫖玻悠教溝男「箍枷螄卵由歟狽α松偷哪凶悠牛ㄌ宸鄣蒙邸⒎鄣每砂⒎鄣媚岩孕穩藎煌廡畏犭椋矢謝澹慷冉磕郟褪撬約呵譜哦加幸恢止鉅斕納

晃了晃腦袋,顧棲下意識地摸向手腕,只是那裏空落落的觸感讓他立馬反應過來現今的處境。摸空的手指不安分地搓了搓皮肉,下一刻山洞外傳來的窸窣聲令顧棲屏氣凝神,漆黑的眼瞳閃過警惕,正無聲地等待着未知生物的靠近。

摩攃聲越來越靠近,山洞口朦朧的光影下逐漸有幾道交疊的影子冒頭——朝天的觸角、隆起的脊背、垂落在身後的假翅、鐵甲似的軀幹、黃銅色的複眼……

那是低階蟲族的特徵,它們不像是高階蟲族可以化成人形,在整個蟲族種群中,低階蟲族處於身份鏈的最底端。

它們保持着蟲類的全部形態,又像是人類可以直立;它們能夠進行簡單的思考,卻被高階蟲族的精神力鏈接排斥在外;它們兇殘、暴虐、像是殺戮機器,幾乎從來不會花功夫思考;它們品種駁雜,血統相混,只能被純血統的貴族所驅使。

落單的人類在野外遇見低階蟲族,就像是出籠的兔子撞見了虎豹。

而此刻顧棲就是那隻兔子。

孱弱無力,脆弱可欺。

這一瞬間,顧棲是緊張的。即使他還記得自己目前有着蟲母的身份,但來源於高階蟲族的殺心,讓他不敢託大將自己存活的希望放在另一群看起來更加無法溝通的低階蟲族身上。

身軀呈煙灰色、土褐色的低階蟲族們目標清晰,它們因為某種吸引而感知到了蟲母的誕生,便一刻不停地前進,橫穿森林、跨越河流,蟲肢上掛滿了枯黃的草葉,附足上粘著腥氣的泥土。

沉甸甸的影子逐漸靠近,顧棲蜷著尾巴后縮,才孵化不久的淺粉軟肉上血痕交錯,隨着主人的拖拽傷痕加深,甚至向外滲著血絲。

忽然,立於低階蟲族群中的一道影子猛然擠了過來,金燦燦的絨毛像是太陽的餘暉,閃爍寒光的蟲肢如同鍘刀沖着顧棲的腦袋狠狠落了下來——

啪!

顧棲有些傻眼地看着凌厲落下、卻與自己一掌之隔的蟲肢——巨大、生猛,細密的黃褐色絨毛遍佈整個前足,那些看似綿軟的絨毛一路從足肢開始向上蔓延,掛着草枝、泥渣,毛乎乎地繞過翅部。嗡嗡的蜂鳴聲以一種有規律的頻率震動着,那對半透明翅邊被筆墨勾勒出粗細線條相互分叉的輪廓,有種古法繪畫的感覺。

嗡嗡嗡。

震顫的翅膀幾乎扇動出殘影,流動的風體沖向新生蟲母黏成一綹一綹的髮絲,這一刻整個山洞裏再無其他動靜。

那是一隻蜂。

黑髮青年溫軟的肉粉色蟲尾卷著末端,半截沉沉的、屬於低階蟲族的影子落在了上面,那隻距離蟲母最近的蜂類居高臨下,在顧棲屏息的片刻,嚇人的巨型蜂蟲翅微收,以一種動響更小的姿態靠近,並將於蟲母而言碩大的前足支在半空中,像是一道扶桿。

顧棲抬頭看了過去——

蜂類的橢圓形複眼有種冷調的機械感,鉗形的口器緊閉,毛茸茸的「圍脖」或許勉強能夠衝散源自於巨粅恐懼症下人類對大型蟲類的驚懼,但在那過於明顯的體型對比下,顧棲依舊不敢輕舉妄動,只能警惕地盯着對方正好伸在他面前的前足。

短毛晃了晃,蟲肢的主人腦袋小幅度地偏轉,卻莫名讓顧棲想起了歪頭等骨頭的流浪狗,當然,這會是一隻格外巨型的、能一口生吞路人的流浪狗。

「你……」

他遲疑地開口,蜂類蟲族的複眼立馬轉了轉,六角形的小眼面內密密麻麻的全是蟲母赤身裸體的影子。

顧棲看到了自己的模樣——

蒼白、黏膩、濕漉漉的。

五官和變了物種之前似乎差不多,但又有種非人的妖異,第一眼看過去卻很難覺得那是同一個人。

顧棲眨了眨眼,沉默不語。

這隻明顯有領頭地位的蜂擋住了跟隨在其後的其他低階蟲族,於是赤摞的蟲母便只能被蜂的影子籠罩。他一時間摸不清意思,但心裏鼓動着的、那名為莽撞的膽量催促他在頃刻間做出了選擇——就當是賭一把了,反正他現在也沒有別的選擇。

蒼白修長的手忽然搭在了蜂毛茸茸的前肢上,掌下的小絨毛意外地綿軟,像是一等序列星上貴族們追捧的皇冠紫貂。

青年的手背綳出了淡淡的青紫色經絡,手臂用力,蜂也緩慢而平穩地抬起前足,讓原本因為蟲尾而無法起身的蟲母搖晃腰臀立了起來。雖然是勾著蜂的前足而雙臂伸長、腰腹拉伸,像是在做一個很規整的引體向上,但對於顧棲來說是勝利的第一步——即使他身體軟得像麵條,好歹終於能從扎人的石子地上起來了。

低階蟲族遠比他想像中的更加貼心,新生的蟲母力氣不多,於是蜂再一次伸出了位於氣門下側的中足,那些軟和的體表絨毛像是名貴的貂毛墊,很快挨上了蟲母的屁股;緊緊勾著其前足的手立馬放緩了力道,喘氣的瞬間顧棲完全地坐在了蜂的中足之上。

才孵化不久的蟲尾嬌嫩地可憐,在被石子划傷后它像是受了委屈沖着家長撒嬌的孩子,末端自腹側向上翹,圓潤的尖端勾著捲起來,宛若新生的嫩芽。

在確定了眼前的蜂是「自己人」后,顧棲一直緊繃的心弦微微放鬆,好歹在軍校期間零星地參加過幾次野生模擬戰場,那些被豢養在訓練區的野獸比起巨型蟲類不遑多讓,於是他的接受度被提升了很多。

而在此刻艱難環境的對比下,顧棲甚至覺得抱着他的低階蟲族面目友善、和藹可親,翹起來的小觸角可愛到讓人手指發癢,連倒映着幾百個自己的複眼都那麼亮晶晶地惹人側目。

好樣的!這個走向感覺利大於弊。

他在心裏道。

顧棲伸手摸了摸蜂毛茸茸的「圍脖」,果然沒有遭到拒絕,甚至大塊頭的蜂順從地像是小貓小狗,舒服地抬起口器,將更多的「圍脖」暴露在蟲母的手下。

友好地過分。

「只有高階蟲族想殺我嗎……」顧棲皺眉,他盯着蜂像是萬花筒似的複眼看了一會兒,忽然抱住了對方的腦袋,精緻的面孔幾乎與蜂的頭顱相貼,髮根抵著其觸角的根部。

這像是一副極具有對比意味的怪誕圖畫,跨越了性別的貌美青年與生猛巨大的蜂幾近相擁:

與人類無異的蒼白手指撫著黃褐色的腦袋,區別於人類的肉粉色蟲尾被彎曲的蜂類中足托著,嗡鳴的震顫聲不絕於耳,變成了整幅畫徹底完成時的背景音。

顧棲在蜂的複眼裏看到了成百上千個自己的倒影。

他問:「我是蟲母,而你們將臣服於我——對嗎?」溫柔刻骨,絲縷的藤蔓早就自土壤的縫隙中生出,緩慢而無聲地攀爬、纏繞在蜂的軀幹之上,比絞殺藤溫和,比菟絲子惑人。

像是誘哄大師一般的語氣。為了生存,顧棲已經很快地帶入了自己的新身份、新角色。

嗡嗡的蜂鳴聲有很短暫的停頓,蜂保持直立懸浮在半空中的身體紋絲不動,它身後的低階蟲族變成了整個山洞內的背景板,不知是在等候着蟲母的差遣,還是在靜待領頭者的指揮。

多數人類認為低階蟲族就像是傀儡,它們或許有智商,也一定是低到可以忽略的程度,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它們有勇無謀、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強大」特性。但在蜂主動遞出前足的那一刻,顧棲改變了自己固有的思維,他試圖以同族、以平等地位的身份來與蜂對話。

他覺得它能懂。

他說:「你會聽話嗎?」你會臣服於我嗎?

他是蟲母,他需要得到它們的臣服。

——嗡嗡嗡。

在顧棲有些緊張的等待之下,蜂緩慢且堅定(或許是顧棲的臆想)地點了點腦袋。

早在踏上尋找蟲母這條路的時候,就已經奠定了低階蟲族們的臣服與追隨。

「抱着我出去看看。」

扇動的翅膀頻率變快,溝通順利的蜂小心懸著中足,以一個格外平穩的姿態拱著胸部向外飛,而集中在原地的其他低階蟲族們也瞬間跟了上去,不遠不近,是騎士長帶着公主出行時忠心巡邏的護衛。

山洞外早已經夜幕降臨,但懸在半空中的圓盤月亮亮度驚人,連帶着山洞裏都落着碎光,不會影響到顧棲的視線。

他坐在蜂的中足上看向洞外的天地——

正如他所想,連綿的山即使在夜裏也被薄灰籠罩,那不是氤氳的霧氣,而是自山口噴出的煙。而另一邊的山林內,明明正處於深夜,內里卻活躍地像是在開派對。

顧棲眼底醞釀着沉甸甸的情緒,頗有種風雨欲來的緊迫。只下一刻,毛乎乎的「圍脖」湊在了他的頸側,顧棲一愣,扭頭就對上了有着幾百個自己的橢圓形複眼。

蜂忽湊近了它的腦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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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美蟲母是世界的瑰寶[蟲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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