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聲音來自後面的庭院。

阿檀推開門,周欽之也走出來,兩人打了個照面,然後迅速往聲源處疾步。

阿檀順著廊道走到庭院,看到正對面不遠處的安遠海跌坐在地,他的神情驚駭,慫得不敢起身。

天地蒼茫,雪覆滿地,地上無一絲雜質,庭院四四方方,四角落皆放置水缸一個,而右側下面的水缸中,赫然倒栽著個人,他的上半身沉入缸中,只一雙腿還裸露在冰天雪地中。

聲音也驚動了安宅中的其他人,眨眼的工夫,安遠清著衣而出,老管事蹣跚而至,談歸箴行色匆匆,卻遲遲不見安遠濟的身影。

安遠海這個時候才意識到什麼,他艱難地從地上爬起,狼狽地往安遠濟房間跑去,嘴裡疾呼:「爸,爸!」

推開房門,裡面被褥平整,櫃邊火盆已熄,不見安達濟的人影。

阿檀與周欽之走下廊道,踩上雪地。

他們每踏一步,咯吱作響,幾行鞋印清晰印在雪地之上,很快走到了水缸前。

他心裡確實信不過談歸箴,換成任何人,他都會信不過。這不是一筆小錢,談歸箴還是外人一個,可他又需要談歸箴的幫助,知曉談好研奇詭怪事,希冀他能幫助自己破解詛咒謎題。

「什麼都不說,只會害了你自己。」阿檀步步緊逼,「你們安家,所謂的詛咒,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檢查完屍體后,阿檀縫合屍體,然後凈了手,神情凝重,陷入沉思之中。

阿檀氣定神閑:「先不要慌,去看看你三叔父的屍體吧?」

談歸箴也在一旁幫腔:「是啊遠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與我們講實話吧。」

他只能道歉:「歸箴,隱瞞這事是我不對,我道歉。」

突然,安遠清聽到他的話,猛地抬眼,環顧安家這隨處可見的紅綢布:「紅綢火光血色蔓,安家富貴享不完!」

安遠海踉踉蹌蹌,大聲哭喊著:「爸!」

談歸箴突然意識到什麼,臉色一變:「天降驚雷魂叫冤,魚水之歡鬼不眠……」

安遠清眉跳得老高,支支吾吾著:「什麼實話不實話的,你們在說什麼?」

「安先生,我們都問到這份上了,您還要繼續裝下去嗎?你邀請我們來安家,真是為了破解詛咒,還是為了破解詛咒后能得到的東西,還需要我說得更明白些嗎?」

「嗯。」阿檀突然想到了什麼,抬腳往外走,「去庭院看看。」

「中毒?」

人雙目緊閉,姿勢僵硬,已死去多時,臉頰脖頸都泛著慘白,看清面容后,在場人都吸了涼氣一口,確是安達濟無疑。

短短兩日,安家接二連三有人死去,阿檀無意再配合他演戲了。

安遠清也著急忙慌奔下來:「三叔!」

「破解詛咒后,會得到糜仙賜予的一筆巨額財富。」安遠清為難地看向談歸箴,「我隱瞞了、隱瞞了這筆財富的消息。」

三叔四叔無故慘死,舊的詛咒未解,又出了新的詛咒,安遠清心中對死亡的恐懼戰勝了對財富的渴求,他巴巴抬眼,用祈求的語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下一個不會真的輪到我吧?」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安遠清竟然還想隱瞞,他囁嚅著:「我說的,都是實話啊,糜仙是真,詛咒是真,我伯父臨終先的遺言也是真,破謎題即破詛咒也是真。」

安遠清臉上驚駭一覽無遺。

阿檀輕笑一聲:「還有呢?」

「看看他的死因是什麼。」

阿檀也懶得再與之廢話,直接開門見山:「漫天飄飛的紙片詩文,不是什麼謎題,而是詛咒,是殺人預言,天降驚雷魂叫冤,魚水之歡鬼不眠,你的兩位叔父的死亡都應了詩文,紅綢火光血色蔓,聽起來也不像什麼好話,你覺得,你與你的堂弟,下場會不會也應了詩文?」

「安先生,你就不要再對我們有所欺瞞了,你們安家到底藏了什麼秘密?繼續藏著掖著,我們很難幫你。」

缸中屍體早已凍僵凍硬,凍得如一尊塑像搖晃不動。

周欽之問:「死因如何?」

安置好安達濟的屍體后,安遠清被阿檀三人堵在了談歸箴房中。

馬廄另一側擺放著安達濟的屍體,阿檀走到他的身側蹲下來,先掀開眼皮,再撐開口腔,最後掀開死者衣物,劃破死者肚皮。

阿檀往水缸中探望一眼,水面白雪覆蓋,此人半個身體都沉入進去。

「其實我所說的,幾乎都是實話,只不過在最後這件事上,我確實有所隱瞞。」

周欽之立馬跟上,兩人腳步帶風,裹挾風雪到了庭院之中,阿檀先看了其他三處水缸,瑩潤手指戳了戳冰面積雪:「看看裡面的魚。」

「很奇怪,」阿檀輕抿下唇,「不是溺死,也非凍死,屍體顯露出中毒特徵。」

安遠清自知瞞不過,也不敢再隱瞞下去了,他唉聲嘆氣,最終艱難地說出實情。

老管事痛心喊著:「三老爺……」

周欽之手腕用勁,青筋綻現,冰面碎裂,水缸晃動,用了些力氣,才將倒栽的人連冰帶水將之拔了出來。

安遠清理了理衣襟:「還有什麼?」

「看屍體做……做什麼?」

談歸箴雙臂環抱,有些氣憤,不可置信問道:「遠清,我與你這麼多年的感情,你竟然信不過我?」

周欽之後退兩步,替他們留了位置,阿檀依舊站在水缸旁,心思深沉,在眾人的哭聲中,她將手伸到冷寒的水中,從里拎出一條毫無生氣的紅魚。

阿檀三人靜默無言,聽他繼續說下去。

安遠清擦了擦額間的汗,壓根不敢直視他。

周欽之不懼嚴寒,粗礪手掌穿過積雪薄冰觸碰到水,再往下,撈出條紅魚來。

紅魚一動不動,不知是死了,還是凍僵了。

「我去弄盆溫水來。」

「嗯。」周欽之回應著,又走到其他幾處水缸,如法炮製從里撈出紅魚。

一條一條,三條紅魚入了溫水盆,很快鮮活地遊動起來,明顯魚沒死,只是凍僵了。

然而安達濟屍體的水缸中撈出的紅魚入了溫水,卻翻著肚皮一動不動,明顯都死了。

「這處水缸,被投毒了,安達濟是中毒而亡。」

「投毒?奇怪了!」談歸箴百思不解,「四處角落四個水缸,怎麼偏偏就往一個投毒,安達濟還恰好死在了那個被投毒的水缸中,這太湊巧了。」

阿檀深思片刻,眸眼覆上霧色:「不是湊巧,是預謀。」

「預謀?」

「與安達石大半夜上屋頂一個道理。」

「安達石以為巨額財富在屋頂,而安達濟定是以為巨額財富在那個水缸里,兩人都半夜行動,覺得財富唾手可得了,沒想到等待他們的是死亡陷阱,所以雙雙殞命。」

阿檀斂起眸光,輕聲細語繼續道:「發現安達濟時,庭院地面沒一絲鞋印,這說明,在未下雪或者剛下雪時,安達濟就已經死在了水缸中。」

「一個從屋頂摔落,真像極了天降驚雷,一個倒插缸中,確實應了魚水之歡,現在的問題是……」

兩人是從何得到如此確切的位置消息?

阿檀想到周欽之所見:「難道謎底真藏在他們各自的房中?」

可上次她去安達石的房裡,卻沒發現什麼端倪,疑團密布,阿檀與周欽之又來到了安達濟房中。

棉被整齊,床鋪平整,安達濟沒有上床睡過覺,桌上雜亂,紙張皺巴,安達濟出事前還在研究那些紙片,屋內擺設一切與昨晚她來送火盆時並無變化,阿檀挪開視線,目光定格在火盆上。

她的思緒迴轉,想起昨晚與老管事一同送火盆,到安達濟房中時,老管事叫住了要將火盆放到門口角落的阿檀。

他接過火盆,嘴裡說著:「放近些,三老爺晚上能暖和些。」

而前天晚上,在給安達石送火盆時,老管事說了同樣的話。而他將火盆放到誰房間的木櫃邊,誰當晚就離奇地主動赴死了。

阿檀記得,老管事蹣跚著腳步,往裡走了些,將火盆放到了——

阿檀伸手一指,周欽之邁開長腿三步並兩步走向倚牆而置的木櫃。

明式木櫃,樣式如麵包櫃,通體柚木製作,左右扇門各有一個銅件把手。

周欽之走上前,雙手各拉一處把手,將之打開,裡頭設了雙層隔板,有六個空間放置各類物品,安達濟的行李就放置在裡面,阿檀隨意翻看了下,都是些生活雜物,上下裡外看了個遍,並沒發現什麼特別之處。

難道是想錯了?

阿檀有些氣餒,示意周欽之將櫃門關上,正準備轉身離開,突然想到了什麼。

她蹲下`身,注視著木櫃旁的火盆,碳火已滅,裡頭余了些殘灰。

周欽之的視線往上,敏銳落到木櫃門上,發現上有粗糙的擦拭痕迹,微不可查。

他伸出手指輕輕拭了下,指腹沾上紅痕,木櫃分明是褐色的。

「新鮮的,上面似乎沾染了某種染料,但是被擦掉了。」

阿檀咽咽口水:「再去安達石的屋子裡看看。」

「嗯。」

兩人雙雙起身,很快到了安達石房中。

與安達濟房中的木櫃一樣,左下方同樣有擦拭痕迹,附著不明紅色染料,只不過櫃門下方沒了火盆,是昨天傍晚被阿檀取走了。

看來與兄弟倆主動赴死有關的,正是阿檀與老管事送來的擺放在木櫃門邊的兩個火盆。

阿檀吁出一口氣:「推動這一切發生的,只有老管事,其中內情,他也必定知曉。」

而阿檀還未找老管事詢問,老管事就率先找到了她,在正廳與下人房相接的廊道下,老管事慢慢抬眼,悠悠開了口。

他語氣篤定:「你們幾個,不是什麼傭人小工。」

阿檀稍微垂首,並未否認:「我們確實不是。」

老管事抬起渾濁的眸眼,鼓瞪雙眼,他死死凝視阿檀,聲音氣若遊絲,仿若:「你們是什麼人,來做什麼,有什麼目的,知道了多少,我都不關心,但我奉勸一句,別人的家事,勿要摻和。」

「家事!」阿檀將這兩個字咬得很重,心中在細細琢磨其中含義。

她唇角微微彎起,語調清泠:「安達石與安達濟的死,和這所謂的家事有關係嗎?」

老管事咳了幾聲,沒指責她的逾越,沒回答她的疑惑,反而說道:「馬廄後方有一處狗洞,被稻草垛掩埋,今晚夜深人靜時,你離開吧,不要驚擾任何人。」

「走?」

「是,走,安家這地方,你就當從沒有來過。」

阿檀眉頭輕蹙,試探性說道:「安達濟說安宅受了糜仙詛咒,祭祀期內任何人不得離開,否則必定橫死,走,不是死路一條嗎?」

老管事闔眼:「留下來,才是死路一條!」

聽到這話,阿檀震驚的同時也不解:「為什麼要告知我?」

老管事睜開眼,看向阿檀的眼神中,盛了一絲憐愛。

他還是沒有回答,杵著拐杖,慢騰騰轉了身。

「老管事,我還有一問題問你,」阿檀喉頭一緊,沖著老管事的背影輕聲,「安家,是不是壓根沒有什麼糜仙詛咒?」

老管事背脊怔了片刻,沒停腳步,繼續往前走去。

沒得到老管事的答案,阿檀心裡卻隱隱有了答案。

目送老管事離開,阿檀神色冷漠,轉身進了灶房裡,周欽之已經燃了火,正在往火堆中一根一根加著柴,火光跳躍著,映著他的臉龐,他側臉英挺,唇堅毅地緊抿,見阿檀進門,目光下意識鎖定她。

待木柴成碳,周欽之拾起鐵制火鉗,將之伸到火堆中,他吹氣一口,揚起一陣浮灰,盆中碳火越發熾艷。

「好了,端到安遠清房中去。」

叩響門扉,來開門的是談歸箴,見到阿檀與周欽之,他側了些身,好方便兩人進門。

「阿檀,周先生,是你們啊,來送火盆?」

「不是。」

安遠清站起身:「那你們是——」

阿檀踏入門檻,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了房中的明式木柜上。

「來驗證一件事。」

「驗證事?」

阿檀沒有言語,她學著老管事,將火盆放置木櫃旁。

流焰升起,起先並沒有發生什麼異常,可隨著碳火的炙烤,木櫃門上,竟然逐漸浮現出兩行紅字。

上道——

廳堂紅綢落,安宅富貴藏。

左數第三帶,獨往莫聲張。

阿檀輕嗤一聲:「玄機,原來還真藏在火盆上。」

她突然想到了什麼,將寫著詩文的紙張拿出來,細細比對之後發現,是一人所書。

安遠清眼看紅字越發清晰,雙目瞪大驚訝道:「天!櫃門憑空生字!真是奇了,難不成是糜仙……」

他眼中迸發出對財富的渴望,激動地咽下口水:「廳堂紅綢落,安宅富貴藏,左數第三帶,獨往莫聲張,財富就在,就在正廳左數第三處紅綢處……」

眼看安遠清著了道,阿檀趕緊潑上冷水:「安先生,你忘了你的兩位叔父是怎麼死的了?」

一句話,安遠清如夢初醒。

周欽之分析道:「不是什麼糜仙顯靈,應當是有人提前用某種無色溶液在櫃門上寫了字,溫度升高,溶液顯色了而已。」

阿檀蹲下`身去,手指輕捻過,指腹出現紅痕:「火焰炙烤,溫度升高,紅字便顯現出來了,不知內情,看起來還真玄乎極了,安達石與安達濟真以為是糜仙顯靈指點迷津呢,其實是一個個早就設計好的死亡圈套,只等人主動上鉤呢。」

阿檀深吸一口氣,擲地有聲:「你們安家,可能壓根沒什麼糜仙詛咒。」

有的,只是對人心,對人性,對貪婪,最精準的預測與掌控。

可安遠清卻不肯相信阿檀的話,他反駁道:「如果沒有糜仙詛咒,我們安家人的財富,為什麼十年內真的都如流水一般消失殆盡。」

阿檀笑了笑,雙手反背踱步一圈:「這個問題,並不難解釋,你說你大伯父安達山死後,因無後人,財產平分你們三家,是嗎?」

「是。」

她扭過臉,目光聚焦到安遠清身上,將他從上至下打量一番,看得他心裡發毛。

須臾,阿檀開口:「安先生,你看看你自己,身上穿的,手上戴的,腳上踩的,吃穿用度,哪樣不奢貴張揚?而你還在求學,壓根沒有為生之計,除了揮霍你大伯父給你母親的財產,何以度日?」

安遠清想反駁,嘴巴張張,最終臉色悻悻,啞口無言。

阿檀繼續:「再說到你三叔父與你堂弟,你不會不知道,他們好吃懶做,沉迷妓館,怎麼可能守得住財富?更不要提你四叔父了,賭鬼一個,十賭九輸,欠一屁股債,不窮困潦倒都說不過去。」

她說著冷哼:「我只能說,他真的太了解你們安家人了,清楚地知曉你們每個人的性格,猜到了最多十年,你們的財富耗盡,都會回來這裡。」

「誰?」

阿檀快語:「你還問我?能這樣精準地拿捏你們安家每個人,處心積慮也只為取你們安家人的性命,除了你們安家的人,還能有誰?」

「那肯定是李管事。」

安遠清氣得咬牙切齒:「那姓李的,當年飢荒年險些被餓死,是我大伯父好心收留他到我們家吃口飽飯的,我們家對他有恩吶,怎麼敢恩將仇報,害死我兩位叔父的?」

阿檀踱步到窗邊,將所知細節仔細梳理一番,察覺出不對勁的地方,她轉身過來:「安先生,我記得你在信中講述,你的大伯父染上怪病,皮膚糜爛,看遍城裡名醫都不見好轉。」

「是。」

「你在信中說你堂哥無故慘死,你堂哥,你堂哥到底是怎麼死的,是不是也染上了這怪病?」

「我堂哥倒沒有染這怪病,他是暴斃而亡。」

「他死時多大?」

「他那年十歲。」

「也就是說,你們安家,只有你的大伯父有皮膚糜爛的怪病?」

「是。」

談歸箴站一旁聽了半天,總算是想通了前因後果,結合那晚遇上的身手敏捷皮膚潰爛的「怪物」:「你們安宅之中,還有其他人的存在,背後設計這麼多的人,大概率不是老管事。」

「不是老管事,那我們安家還能有誰,不是我,只剩下我堂弟?不可能,他蠢得不可救藥,應當不會……」

話未說完,談歸箴便恨鐵不成鋼地打斷他:「遠清,你才真是不可救藥!你好好想想,如果糜仙是假的,這些詛咒都是假的,那麼背後之人,只能是第一個,說這一切真實存在,並令你們深信不疑的人。」

頓了好半天,安遠清才不可置信地開口:「難不成是我的大伯父?」

「這不可能!他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並且,他作為我們安家的當家人,我們安家的一切,都是因他而得,他沒理由害我們啊,沒理由啊。」

「你的大伯父,真的去世了?」阿檀結合這幾日在安宅中發現的蛛絲馬跡,心中實在起疑。

「去世了。」

「真去世了?」

「去世了。」

「你親眼見他斷氣的?」

三度追問,弄得安遠清也不確定了:「應該是……是去世了呀,我倒是沒親眼見到,那時還小,但不可能是我大伯父,沒理由啊……」

阿檀拿出紙片端詳,思緒蕪雜了一瞬,又明晰起來,唇角揚起。

周欽之微昂頭顱,聲音肅冷,「看來真相如何,只能找出這個藏身安宅暗處的人,親口去問問他了。」

安遠清心裡有些發毛,小心翼翼問著:「那該怎麼找?」

阿檀狡黠一笑:「自然是去你大伯父的屋子看看咯。」

冬日白晝短,黑夜長,才不過申時,外頭就隱隱起了暗色。

大雪已停,天地冰封雪飾,冷得叫人心頭打顫。

推開木門,嘲哳聲響,阿檀走進了安達山生前所住房屋。

她環顧一圈,如周欽之所言,裡面太過乾淨了,像有人一直居住。

阿檀翻翻找找一陣,翻出安達山的私人賬本,她翻開來,又看了看紙片上的四句詩文,是一人所書,阿檀帶走了賬本。

祭祀結束,一切如阿檀所料,老管事在送火盆到安遠清房中時,故技重施,讓阿檀將火盆放到了明式木櫃前,隨後才顫顫巍巍往外走。

等到夜半時分,外頭只剩了風聲,安遠清才依照計劃起身。

他推開木門,外頭的寒風颳得他臉頰生疼,心中打鼓,雙腿也打顫,但安遠清也只能硬著頭皮,往正廳的方向走去。

夜色深處,有抹視線一直緊隨著安遠清,直至見他進了正廳,這人的臉上緊繃的神色,這才放鬆下來。

果然,都是蠢貨,沒人能夠逃得過他完美的計劃。

他就靜靜站在暗處,靜靜觀察著,等待安遠清像他兩個叔父一樣死亡。

然而,這次,事情卻出乎了他的意料,只見正廳大門被打開,剛進去沒多久的安遠清突然像受到什麼驚嚇一般,匆匆忙忙跑了出來。

不對,怎麼出來了?安遠清應該被正廳中的紅綢死死纏住脖頸,直至窒息身亡啊!

他悄然跟上去,竟然看到安遠清跑過庭院,又回到了三進的主人房,可安遠清並未回自己房中,而是走到中央那間屋子前,警惕地環顧四周后,推門走了進去。

怎麼進了那裡,難不成是發現了什麼?

他視線陰暗了幾分,隱匿在了黑暗中。

安遠清忐忑地在大伯父的房中踱步,不知何時,有個人悄然出現身後,揮舞著一根鐵棍過來,可安遠清卻絲毫未曾察覺。

就在那根鐵棍馬上要觸及到安遠清後腦勺時,從暗處躥出一個敏捷有勁的身影,他輕輕鬆鬆,三招兩式,鐵棍落地,哐當巨響,那人被周欽之牢牢制住,而這時,後知後覺的安遠清才頓覺自己險些遇襲,嚇得一蹦三米遠。

角落中,燃起光亮,阿檀舉著一根蠟燭走上前來。

火光跳躍,照亮地上掙扎之人的臉龐,看清的那一瞬間,不僅是阿檀,就連處變不驚的周欽之,也訝然得瞪大雙眼。

此人臉頰脖頸,密密麻麻,紅斑白屑,層層覆蓋,似糜非糜,可怖非常,也難怪那晚談歸箴見過之後直呼怪物。

阿檀頭皮發麻,雙眉緊蹙走到這人面前:「你是誰?」

這時,冷靜下來的安遠清也緩慢移步過來,他緊盯著此人面龐,熟悉感很快勾動他塵封的記憶。

安遠清嘴皮動動,驚訝得咽了好幾下口水,才試探性開口道:「大……伯父……」

門被人從外推開,談歸箴快步踏入,他的視線往下,落到被周欽之制住之人的身上,篤定道:「那晚襲擊我的,就是他。」

阿檀蹲下`身來,目光與此人平齊,她抿抿唇:「安達山先生?」

意識到被識破,安達山懊喪地閉上了眼。

「我果然沒猜錯,安達山先生,您並沒有去世。」

阿檀往四周看了一圈:「這間屋子被打掃得如此乾淨,也是因為您就一直生活在這裡面。」

許久之後,安達山才睜開眼,他憤然開口:「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阿檀回答:「我不是女傭,他們也不是小工和保鏢。」

她走了幾步,如實介紹:「這位談先生,與安遠清先生是同窗,他平日好研靈異詭譎之事,因此安遠清先生寫信告知家族怪事,並邀之同往,破解詛咒謎題,而我們,則是談先生雇傭過來幫忙的。」

「你們!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其實最開始,我們也一頭霧水,直至那晚談先生偷潛入您房中與您打了照面,我們才知道,安宅之中,有個一直未露面且形容怪異的人存在,白天的時候,又重回您房中查探了一番,發現您房中太過乾淨,定是經常打掃,有人居住的樣子,更讓我們起了疑心。」

「還有安達濟先生與安達石先生的死亡,離奇地印證了那兩句詩文,天降驚雷魂叫冤,魚水之歡鬼不眠,看起來玄之又玄,可細究死因,才發現非怪力亂神,而是人之所為。」

她有條不紊地說下去:「來安宅之後,每天晚上,老管事都會燒好碳火,給各位安先生的房中送火盆。由於他年老體衰,行動不便,端不動火盆,所以,會叫我這個女傭與他一起。」

「第一天,送火盆安達石房中,老管事從我手中要過了火盆,親自端到了房中明式木櫃前,當晚,安達石從屋頂離奇墜落死亡,第二天,送火盆到安達濟房中,老管事以借口,又將火盆放到木櫃前,第二晚,安達濟死在了水缸中,」阿檀打了個響指,「從這裡,我們發現安達濟與安達石所住的屋子,靠牆的明式木櫃門上都有玄機,這才猜測,而安達濟與安達石的死精準對上了那兩句詩文,應當與火盆有關,於是就做了個小小的的試驗。」

「我們燒了碳火,將火盆端到了安遠清先生房裡,放置在木櫃前,隨著溫度升高,櫃門之上竟然出現紅字兩行,恰好又印證了第三句詩文,後來,我又拿著這紙片,進入您的房中,找到您的賬本,對比字跡之後,才確認您的確沒有去世,因為不知道您所藏身何處,所以出此下策,將您引了過來,安達山先生,對此,您還有疑問嗎?」

聽到這裡,安達山才算心服口服,他自嘲地笑了聲,停頓,又笑了聲,最終昂天癲狂大笑起來。

「我還以為,我們安家終於出了個聰明人,沒想到看破的是個外人,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面對種種,安遠清先是難掩震驚,后又因后怕而淚眼模糊:「大伯父,兩位叔父是您的親弟弟,我是您的親侄兒,你為什麼要,為什麼要害死我們?」

安達山鼓瞪著雙眼,怒火中燒:「沒有我,你母親,你兩位叔父早被餓死了,壓根也不會有你們,你們的一切,都是我賜予的,現在我想收回,又有什麼不可以?」

阿檀眼瞼微跳:「你做這一切,是與這本賬有關嗎?」

她拿出個賬本,亮到眾人面前:「我白日在您房中找到的,賬本里記錄了從經營榮善藥行以來,安家的每筆大額支出,其中大部分,都用在了替您這三位弟妹還債收拾爛攤子上。」

安達山笑了,笑得諷刺:「若只是為了錢,我何必恨到如此地步!」

寒風料峭,風聲像夾雜尖刀,刺得外面樹木搖擺,在凄厲鳴響中,安達山怨恨地說起往事。

「父母去得早,讓我好好照顧弟妹,我應下了,誰叫我是長子,都說長兄如父,這是我的命,我早出晚歸,寧可自己吃苦,也沒讓他們受一點苦。後來,家裡發達了,我終於娶了妻,生了子,幼子來得很不容易,他母親生他時難產,一名嗚呼,囑咐我將他好好養大,我辛苦經營,早出晚歸,撫育幼子的同時,我還幫扶弟妹。」

「捨不得妹妹嫁人受苦,替她招郎到家,兩個幼弟,我也盡心儘力,讓其讀書,教其生意,替其娶妻,誰曉得,窮人乍富,不是自己所得,壓根不懂得珍惜,我二妹與她的丈夫,大手大腳,追求時髦生活,三弟沉迷女人,日日娼館尋樂,四弟吃喝賭博,在外欠下巨債,這些我都一忍再忍,可他們呢,不知感恩,因擔心我將家產都留給幼子,竟趁我出門在外,謀害我的兒,活活捂死了他,若不是他們爭吵說漏嘴被我聽到,我到死都不曉得真相!」

談歸箴一心撲在糜仙之事上,連忙問道:「安老先生,所以糜仙詛咒,都是假的?一切都是您策劃的?」他不敢置信地看向不遠處銹跡斑駁的重鎖,「可遠清母親說,您命人在自己卧房之中修建密室,不知豢養何物,每日送入鮮血生肉,燃香供奉,裡頭還曾傳來如孩似嬰的聲音,這些也是假的?」

安達山斜眼過去,冷哼一聲:「他們當我的錢財是從哪裡來的,是我用命搶回來的!那年我二十一,上山找尋藥材不慎迷路,餓得奄奄一息,在林中,我遇到了同樣迷失的一個趕路人,他給了我一塊餅,我倆結伴,在樹林中尋找出路,無意間,我發現了他腰間竟然纏著小黃魚,整整三根!」

安達山明明說話聲都有氣無力的,可在說起這段往事時,他的眼中,又分明流露出貪婪與狠厲。

阿檀這才發現,安達山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他們兄妹四人,實際都是同一種人。

安達山與這個過路人打得你死我活,最終佔了上風,舉起石頭,將過路人的雙腿狠狠砸折,後來他就用這三根小黃魚置宅購鋪,做起生意來,那位可憐的趕路人,再無行走能力,被安達山偷偷豢養在房中地下密室。

「可他不知好歹,時常咒我,說他死了要成厲鬼,永生永世糾纏我,我便割下他的舌頭劃破他的喉管,讓他不能再言語……」

從此,他便只能再發出如嬰似孩的叫聲,在暗無天日的地方苟延殘喘。

做了虧心事,安達山也心裡不安,擔憂他的咒罵成真,於是請了江湖術士,在密室之中還設下法陣,懸挂紅綢,日日祭拜,說是此法得以困住此人靈魄,以免他死後鬼魂報復。

安達山看向鎖頭,疲憊再言:「他活了好幾年才死,他死之後,我依照那術士說的,從豬圈裡牽了一頭餓了三天的白豬,豬食雜,飯量大,餓起來人也吃,不出一天,就將那人啃□□光,只剩了毛髮與骨頭渣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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