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教場坪96號談宅。

阿檀這是第二次來了,初次來,阿檀被談歸箴養的那條名為無數的狗狂吠一頓,一人一犬險些幹上。阿檀這次來,無數遠遠看到,就過來搖尾乞憐,仿若已經是老朋友一般。

阿檀伸手摸了摸狗頭,語氣歡欣著:「無數,只來一次,你就記著我了?」

不摸還好,一摸,這狗更加興奮,嗚咽跳撲的,險些把阿檀撞倒了。

裡屋的談歸箴聽到動靜,快步走出來,一看無數此番舉動,趕緊高聲斥責:「無數,老毛病又犯了,不要狗命了?回來!」

無數嗚嗚著,看了看主人,又看著阿檀,戀戀不捨的,一步三回頭的,低著頭夾著尾灰溜溜往談歸箴的方向走。

談歸箴過來致歉:「我這狗就這德行,見到漂亮小姐就激動得不行,實在是不好意思,這位……」

原來不是因為認識自己,純粹只是因為自己的女子打扮。

談歸箴的「小姐」二字還抵在舌尖,眼前人是越看越熟悉了。

阿檀踏入門檻,將春湘園案件的背後原由簡單說了一番,談歸箴聽完嘖嘖驚嘆。

阿檀自然沒小瞧他,也早就看出他家底豐厚,畢竟家底不厚的話,談歸箴哪裡有閑心研究這事,並且他要是個貧苦之人,阿檀也斷然不會提起薪酬。

「我是有興趣,只不過……」

談歸箴搖頭嘆息:「可惜嘍。」

「可惜什麼?」

阿檀喃喃道,「邪神交易,糜仙詛咒……」她忽而抬眼,「談兄,你不是研究過不少這類供神獲財之說嗎,有沒有什麼典型的?」

談歸箴自信而道:「莫要小瞧了我,雖然我研究這事,只能從奇聞周刊那裡得到可憐巴巴的零星稿酬,但我家底豐厚啊,幾塊銀元對我而言,不算什麼。」

「當真!」

只不過按照信中所說,這一去要在那裡停留五日?

她上前一步,故意猶疑著開口,「我要去的話,就意味著向警察廳請假,好幾天都沒有薪水,我吃不消啊。」

「我還以為木偶是真成精了,原是這父女倆竟然為了報仇籌劃這麼多年,使的一出計啊!」

她朝談歸箴稍微頷首:「談兄。」

「就是這封,他確實遇到了棘手之事,所以才會給我來信。」

「談兄怎麼會缺少靈異素材呢?我於最新一期的『奇聞周刊』上拜讀了談兄的大作,這詭異之事吊足了我的胃口,所以特地過來問問,這篇文章所寫,是真的?」

談歸箴繼續說:「供神獲財,古往今來,真有過不少,《夷堅志》中有載,湖州張承事,早年貧寒出身,膝下有一女,生得容色美麗,這個張承事就以女為押求告廟神許以富貴,後來果然就富起來了,到他女兒十八歲時,得了場怪病,老是和周圍人自說自話,家人請來道流煞先生為她醫治,曉得了怪病緣由,這個煞先生就以金橋決降服了這個附體的廟神,讓張承事依照女兒樣貌塑了個泥偶送到廟裡,他女兒就好起來了,後來出嫁,那廟神也沒有再來打擾。」

「嗯。」

阿檀大方承認:「是,之前是為著出入警察廳方便,也因一些私事,所以做了男子打扮,現在沒理由再隱瞞了。」

「阿檀,你家住在哪裡?有什麼情況的話,我好直接去找你商量啊。」

談歸箴吸了口氣,臉龐露出神往表情:「越說,我心裡的好奇就越重了。」

「是有相同之處,不過這鬼伢是人用邪法以嬰靈胎墮製作而成,但糜仙,聽描述,更像是山林中的邪精怪靈。」談歸箴雙手反背,「但我查遍資料典籍,並沒有關於糜仙的絲毫記載。」

談歸箴臉一皺,嘴皮動動,頓了很久,不可置信地說:「何弟?是你!你是女人?」

「可惜木偶沒成精,我的靈異素材,又少了一則。」

「我這位友人姓安,叫安遠清,跟母親姓的,他家族本是長沙縣福臨鎮上的藥材富商,他的大伯父安達山去世后,他母親才帶著他搬來了長沙城中,他兩位叔父分得巨額財產後一個去了滬上,一個去了廣州,前兩年錢財耗盡,也都回來了,他自己家中也不好過,所以信上所寫,糜仙的第一個詛咒,無論財富多少,都會如流水般消失,已經應驗了。」

阿檀左眉一揚,唇邊溢出狡黠笑意:「付半月,當真?」

「那就說好了。」

「大千世界,人所未知之物,的確很多,沒有記載也正常。」

「《隋書》也記載過一種貓鬼神,獨孤皇后的弟弟獨孤陀,為了財物,對自己的姐姐使用過貓鬼巫蠱,後來事發被貶為了庶民,傳言這貓鬼神,一能斂財,二能尋找失物,三能替侍奉者守財,所以舊時代,供奉者不在少數。」

「我友人大伯父安達山供奉的這個糜仙,聽描述,似乎比這貓鬼神邪多了,最開始,糜仙賜錢財,安達山以牲畜的血肉供奉,兩者之間互惠互利,但後來,糜仙怨氣瀰漫,邪佞至極,不受控了,開始要求供奉活童,供者不依竟開始反噬了。」

談歸箴伸出手指笑言道:「阿檀,這就是為什麼,我見你第一眼便想要拉你入會,還讓你做副會長,因為我從你的眼神中讀出了,你與我,是志趣一致之人,年底,我這位友人邀我一同回去祭祀,正好我也缺助手,你要有興趣的話,一同前往?」

說到這個,談歸箴不假思索,頭點得如搗蒜一般:「是真的,書信都在這呢,是我念中學時的一位友人寄過來的。」

「好,對了,時候不早了,談兄,我先告辭了。」

談歸箴一拍後腦勺,「我竟然都沒看出來。」他說著側身,「不要站在門口了,快進來坐坐,聽說春湘園的事已經了結了?與我說說內幕。」

阿檀聽得秀眉挑挑,腦中記憶被喚動:「我以前聽我師父說過一種南洋邪術,和這糜仙,倒是有些相同之處。」

阿檀直言:「我也是。」

阿檀簡單衣裙,臉上粉黛未施,卻乾淨動人。

「我半月薪酬算起來也有大幾塊銀元了,談兄當真能付得起?」

「南洋邪術,養鬼伢?」

談歸箴大手一揮,爽快回答:「那還不好辦?我付你半月薪水即是。」

他說著走到雜亂的書桌前,低頭這翻翻那找找,很快找出原信件。

「確是如此。」

阿檀輕笑一聲,將手中報紙拿出來,捏住一角用力一展,清脆紙張聲響起。

阿檀眸光凜斂,接過這黃皮信紙快速閱讀一番,與報紙刊載一模一樣。

「觀音巷。」脫口而出完,阿檀又支吾著說,「不過最近我都不在觀音巷,惹了些麻煩,在外面躲風頭呢。」

「那我要怎麼聯繫你?」

阿檀轉睛一想:「要有事找我,你就去湘雅醫院找一位叫蔣浸月的護士小姐,她會轉告我的。」

談歸箴喃喃複述了一遍:「蔣浸月……」真是個好聽的名字。

出了談宅大門,阿檀不緊不慢回了醫院,正好與蔣浸月撞上,她一把將阿檀拉到角落。

「不是說在更衣室里休息的嗎,一整天沒見你人,急死我了。」

「更衣室里呆得實在無聊,我就出去逛了逛。」

蔣浸月那雙杏核眼平日里溫柔如水,此刻卻盛滿怒意,她緊抿嘴唇,朝阿檀腦門曲起手指狠狠一下,彈得阿檀腦袋嗡嗡。

阿檀捂住腦門:「疼……」

「你曉得疼,就不曉得外面危險?」

阿檀委屈得低了頭:「我曉得了。」

見她平安歸來,蔣浸月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她平復了心情,拉緊阿檀的手,關切說道:「阿檀,我想了整天,覺得你一人住外面,不止我放心不下,我媽也安不了心的,你眼下租住在哪的?要不然將房子退了,回來吧,只要不出巷,不亂跑,觀音巷裡這麼多人,我爸我媽,大有叔桂花姨,我們都會拚死護住你的,我就不信林蕭禾能耐這樣大,能在這麼多人手底下將你擄走。」

蔣浸月柔順秀美,說這番話時,眼中透出的情緒,卻無比的堅毅。

阿檀當然知曉,他們會拚死護她,但阿檀不忍心,不忍心因為自己,讓觀音巷、讓她愛著的親人們遭受無妄之災。

阿檀握緊蔣浸月的手,安慰般地笑了笑:「蔣姐姐,你不用擔心,我現在住的地方很安全,等風頭過去,我就會回來的。」

「那你告訴我,現在住在哪裡?」

阿檀停頓片刻,最終說了實話:「周欽之,周警長家裡。」

「周欽之,就是那天來家中吃飯的周警長?」

「是。」

蔣浸月想起那天吃飯,那位周警長在阿檀低下頭去時投過去的熾熱眼神,她輕咳一聲:「這麼說來,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不是男子?」

阿檀點頭:「是。」

「所以說,你苦心隱瞞,為了裝得像一點,每天還特意塗抹黑灰到臉上,一切行為在他面前都如跳樑小丑?」

阿檀悻悻撓頭:「蔣姐姐,你別說得這樣直白。」

蔣浸月頰上露出一絲瞭然,羞赧地抿了抿唇:「竟然你現在住的地方很安全,那我就放心了,不過風頭過去,還是早些回來。」

「好。」

阿檀又交代了蔣浸月一些事宜,看了眼牆上鐘錶,已經過了與周欽之相約的時間,她匆匆忙忙跑出醫院大門,在門口崗亭下,周欽之西服筆挺,氣場威儀,在人潮之中顯眼非常。

阿檀小跑幾步到周欽之面前,臉上是不加掩飾的愉悅笑容:「久等了。」

見到阿檀的那一瞬間,周欽之凜冽的神情也柔和了些:「不久等。」

「警察廳沒出什麼案子吧?」

「沒有,一整天都在處理舊案。」周欽之目光專註,「餓了沒,去吃些東西?」

「好啊。」

「你想去哪裡吃?」

「要不,去中央夜花園?既有的吃,又有的玩。」

周欽之沒有異議,點頭道好。

素裙在前,西裝於後,走得快了,阿檀沒注意突然衝過來的人力車,周欽之眼疾手快,拉住她的手往後一帶,躲避了車,也將之帶入了他的懷中。

目光交匯,周欽之熱息傾灑,心緒有些失控,他回憶起省立圖書館前的雨天,神色黯了黯,將阿檀的手握得很緊,她掙脫不開,也不願掙脫,她看著周欽之,只任由他握著往前方走去。

中央夜花園,場址寬敞,遊玩項目眾多,是長沙城最熱鬧的娛樂之地,南從桃花井,北到小瀛洲,每逢夜晚霓虹閃爍遊人如織,今夜也不例外。

付了四角錢票券費,阿檀與周欽之一同進入中央夜花園中。

兩人先吃飽喝足,又看了一場露天有聲電影,看完之後發現還有西方魔術表演,阿檀走不動道,巴巴盯著台上魔術表演者,只見他臉畫油彩,頭戴高帽,面前三個水杯,演出者明明一一亮開,杯子裡面什麼都沒有,可眼花繚亂的幾次移動后,三個杯子中竟都裝滿了綵球。

阿檀明明看得目不轉睛,可就是沒看出綵球是如何出現在水杯之中的,她側頭看向周欽之:「警長,你看出門道沒?」

周欽之面色無異,搖了搖頭,低眸問阿檀:「你看出了沒?」

阿檀誠實,氣餒地回答:「沒有。」

周欽之笑了笑,手指揚了揚:「要不打個賭,誰先看出破綻,誰就能向對方提要求一個。」

「那自然會是我先。」阿檀胸有成竹。

「你這樣篤定?」

「當然。」阿檀自信滿滿,「小時候,我就很喜歡看戲法,拆穿過不少騙人把戲,所以我有自信能贏你。」

周欽之輕嗤一聲,掩住眉目之間的愉悅,視線故作深沉地看向戲台:「開始觀察吧。」

阿檀也不言廢話了,專註盯著戲台,那表演者挽高衣袖,向觀眾展示他的手,明明手上什麼都沒有,可當他打開倒扣的水杯時,裡面又塞了綵球。

阿檀撓了撓鼻尖,身體前傾湊近去看,還是沒能看出端倪,而此時,周欽之到了她的身後,他雙臂環抱,也學著她的樣子身體前傾,溫熱的氣息伴隨低沉嗓音一同入了阿檀的耳:「我已經看出來了。」

阿檀一怔,挺直背脊,頭往後看去:「這麼快?」

「嗯,很簡單的。」周欽之拉著阿檀走到最邊上,「看著他的右手。」

隨著他的提示,阿檀眯起眼眸看得仔細。

「他的左手現在揭開裝著綵球的水杯,右手已經借著杯子的阻擋先一步將綵球拿在了手裡,他揭開什麼都沒有的水杯時,又將手裡的綵球塞了進去,只是手法快過了你的眼,所以才會顯得如此神奇。」

在周欽之的提示之下,阿檀總算捕捉到了一絲破綻,她收回視線,訕訕說道:「你贏了。」

周欽之單手插進褲兜,沒提輸贏要求這茬,只說:「天色晚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阿檀還以為賭注只是個玩笑話,他一路上什麼都沒說,阿檀也樂得沒有提醒,可是在快要靠近周家大門時,周欽之停住了腳步。

他轉過身,阻擋在阿檀面前,夜色濃重,天上有星無月,阿檀也看不清他臉上表情,只聽到他的沙啞磁性的聲音。

「阿檀,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麼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看出破綻的?」

阿檀自然好奇,她快語問:「怎麼看出的?」

「其實我壓根沒有看出來。」

「嗯?那你……」

「我只是國外念書時,看過一本魔術揭秘的書籍,知曉其中奧秘罷了。」

阿檀皺眉,急切道:「你作弊?」

「嗯,我作弊,但沒辦法,你已經答應了,願賭得服輸,你說是嗎?」他語氣頗有種漫不經心的意味。

阿檀無奈:「是,願賭服輸,我認了,說吧,你有什麼要求?」

周欽之一字一頓:「我想要……」

他停頓了幾秒,視線幽深,喉結滾動,盯著眼前清麗身影,夜色繚亂,無人看到,他眼下深深的剋制,決堤潰敗。

不想再克制,也不想再紳士,此時此刻,他只想要……

「吻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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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沙城奇案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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