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哐當!
阿檀奪門而出。
她在濃郁夜色中疾走,完全忘卻了腳傷痛感。
與此同時,黃春義的房門被人從外輕輕推開,一雙腳從門縫中輕踏進來。
夜色中,能隱約看清,此人頭似木偶,身著戲服,不過腳是著地的,並非懸空走動,他躡手躡腳,朝黃春義的床榻走去,一步一步,待走到跟前,他從寬大袖口裡掏出一柄利刃舉過頭頂,利刃幽幽冒著寒光,他使了全身力氣,往床榻上隆起的被褥上狠狠刺去。
呲!
刺了個空。
他心下一驚,忙將被褥掀開查看,卻發現,被褥底下只是枕頭一雙,哪有什麼黃春義。
「木偶人」意識到中計,轉身想逃跑,誰承想周欽之早已到了身後。
他伸手擒住「木偶人」的肩膀,行雲流水,乾淨利落地將之擒獲。
揭開這人頭上的木偶外殼,劉得寶點燃燈盞遞過來,周欽之面容淡漠,舉起燈盞往這人臉上一照,看清了模樣,年輕,俊朗,是木偶戲班的——
死字擲地有聲,周欽之也到了黃春義入睡的房門外,童叔友趕緊過來彙報:「警長,我們都盯著,沒一個人靠近過。」
周欽之氣喘吁吁將其摁在地上,他扭過頭,吩咐童叔友:「去看看黃春義。」
周欽之看向阿驟腳底,又瞥了眼阿驟頭頂,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濃眉斂起,他吩咐劉得寶:「你來押住他,我去黃春義那裡看看。」
周欽之眸光陰鷙,伸手推開房門,突然從裡面躥出個黑影妄想逃跑。
阿驟憤懣掙扎幾下,可惜於事無補,周欽之僅用一隻手便教他動彈不得。
蝶君臉蛋生得瑩潤白皙,即使是在昏黃燈火映照下,美麗也絲毫不褪色。
阿檀推開門,蝶君絲毫不覺意外,她手裡提著兩隻精巧的木偶人,線牽動,偶人便動,線不動,偶人的動作也停了。
「你真來看我唱戲了!真快啊,我們原以為,警察廳都是一群拿著公款欺壓平民的酒囊飯袋呢。」
踢擒側躲,再踢,反擒,兩人打得難分高低,正當局勢膠著之際,周欽之找准機會,朝那人腿彎狠狠一腳。
童叔友忙不迭地往房中跑去,到了床榻前,他伸手推了推,黃春義沒反應,又將手指先伸鼻尖再探胸腔。
她嘴角忍不住一彎,聲音一如往常嬌柔動聽:「警官,你看我的手裡不止一個木偶人,我對他們好,他們也都憐惜我,心疼我,愛慕我,情願為我去死。」
周欽之扔掉汽燈,飛踢過去,踢中那人背脊,踢得他悶哼一聲撲到在地,想過來生擒,可這人不是阿驟那樣的花拳繡腿,他身手厲害,很快一個鯉魚打挺,與周欽之對打起來。
阿檀置若罔聞,她目不斜視緊盯蝶君,「我也想不到,是這樣別開生面的一出木偶戲,更想不到,你手裡提著的木偶人,會是他,白日里,你窗前的深深一眼,是看向他的。」
骨頭碎裂,那人痛苦慘叫出聲。
「阿驟。」
阿驟犟得滿臉通紅,咬牙切齒道:「黃春義呢,黃春義呢?欺負我的蝶君,我要殺了黃春義!我要殺了他!」
劉得寶臉上驚喜掩飾不住:「馬哥說得沒錯,這人真是阿驟。」
周欽之提起汽燈,抬腿疾步行走,阿檀也在行走,只不過她的目的地不是黃春義那裡,而是蝶君房中。
阿檀的腦海不停閃回蝶君的話,她笑意盈盈的說,今晚我給警官唱一出別開生面的木偶戲吧。
「是,警長。」
既無呼吸也無心跳。
童叔友大喊道:「警長,黃春義斷氣了!」
聞及此言,周欽之質問地上之人:「黃春義是你殺的?」
「是。」
「他可是你的僱主,為什麼要殺他?」
阿泰笑得猖狂,眼神卻瞥向蝶君房間的方向:「僱主又如何,我想殺便殺了。」
燈火搖曳,阿檀對巧笑倩兮的蝶君冷眼而視:「我終於明白了。」
「警官明白什麼了?」
「明白你們的計劃,是如何一環扣動一環。」阿檀大腦像幻化成了一個製造精密的鐘錶,小齒輪帶動大齒輪,機械聲咔嚓咔嚓,她根據所知線索,一條一條梳理清楚,「先是拋出二十年前木偶戲班的有木偶殺人的傳言,接著陳班主將他所製作的木偶人送與阿驟,阿驟為了帶戲班離開春湘園,用這些木偶與文叔壯子合作了一些嚇人伎倆,成功讓城中許多市民對此傳言深信不疑。」
「雖然有人信了這個傳言,但假木偶做的把戲,終究只是把戲,不夠有說服力,因此需要真人穿上戲服,頭上戴好木偶殼,腳上穿雙長靴,這長靴黑底白面,底高一分米,行走在夜色里,人眼壓根看不見鞋底,看上去,就像雙腳離地懸空走來,福子目睹,宣揚出去,木偶成精這一說法,便更使人信服了,至少讓黃春義感覺害怕,不然不會清早就請來道士驅邪。」
蝶君微笑著,安安靜靜聆聽下去。
「再接著,就是文叔,被『木偶人』活活嚇死,屍體被放置到黃春義房中,腦袋套上木偶殼,木偶找替身之說便能完美掩蓋原本的殺人動機,我原本想不通,扛人進屋這樣大的舉動,貼身保護的阿泰怎麼就沒發現,現在才知道,這個『木偶人』就是阿泰,不過有一點,我還是沒明白,你讓阿泰殺黃春義,應該輕而易舉,怎麼會等到今晚再動手?」
蝶君神色惶惶地捂住胸口,一副不知情的語氣:「警官在說什麼?我一介女流,哪裡來的膽子,支使阿泰殺害老闆呢?」
在阿檀困惑的眼神里,蝶君柳葉眉似蹙非蹙,輕言道:「我不過是害怕,憤恨,日日向老天爺祈禱,祈禱這個欺負我的黃老闆早些死了就好,我本來是祈禱,黃老闆惡事做得這樣多,一下就死豈不是便宜了他,最好是能慢慢被嚇死,只可惜,來不及了。」
阿檀倒吸了一口涼氣,目光凜冽起來:「策劃這麼多,這麼周祥,你、陳班主,與十年前弔死春湘園的小秋是什麼關係?」
這句話落音,蝶君唇邊噙著的那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徹底消失,她輕輕嗟嘆一聲,並沒有言語。
「你們都是鶴州人,能為她的冤情策劃這麼多,從鶴州到長沙城,進入春湘園,誘使阿泰賣命,費時費力,普通關係肯定做不到這個程度,除非是至親。」
微不可查的,蝶君眼底閃過一絲哀傷。
「小秋死時十八九歲,過去十年也才二十八九,而你不到二十,姐妹?陳班主五十有餘,在背後推波助瀾,父女?」
蝶君凝視阿檀,臉上露出的,是讚許的神情。
這件事,她與父親籌劃數年,實施的時候,蝶君也以為天衣無縫,沒想到短短几天,就被眼前這個人看了個透徹,如果不是警察廳入駐春湘園,父親害怕夜長夢多,恐怕她也不會暗示阿泰今晚就動手,要真是拖到明天,估計就殺不了黃春義了。
「怎麼不說話,我猜對了?」
蝶君卻不接阿檀的話頭:「只說,對錯已經沒有意義了。」
「是沒有意義了。」阿檀輕嘆出聲,也對蝶君投去讚許目光,「你說得沒有錯,今晚,果真上演了一出別開生面的木偶戲,你提著細線,牽動幾下,兵不血刃,仇人便悄無聲息地死了,而我們,雖然知曉了真相,卻掌握不了任何實質性證據。」
畢竟,蝶君與陳班主,確實沒殺人。
她由衷鼓掌:「精彩。」
未幾,腳步踢踏聲響起,童叔友疾跑過來:「阿檀,阿檀?」
「童叔?」
「黃春義死了,兇手是阿泰。」
阿檀意味深長地看向蝶君頷首幾下:「我已經知曉了。」
阿檀轉身過去:「帶我去看看吧。」
深夜時分,雨霧迷濛,春湘園中卻亮起燈火,如白晝一般。
地上,阿驟聲淚俱下交代動機,皆因他愛慕蝶君,痛恨黃春義,又想起木偶成精傳言,所以才會從戲班裡偷了戲服,喬裝打扮夜潛入屋持刀殺人,沒成想,黃春義早已轉移了地方。
而另外一邊,阿泰也面無慚色講述他與阿驟如出一轍的動機,也承認文叔,正是因為看到他驚嚇致死,問及所穿木偶戲服從何而來,阿泰不動聲色看了眼遠處的蝶君,也說從木偶戲班偷拿來的。
最後,他留下一句:「為心上人,死而無憾。」
阿泰閉上眼,腦海浮現的,全是蝶君僅對他一人所露的音容笑貌。
鬧劇落幕,木偶殺人傳言也真相大白,然而以往熱鬧喧囂的春湘園卻一夜之間人去樓空,老闆死了,戲班散了,只剩下灰瓦白牆與飛檐峭壁孤獨佇立鬧市中央。
街道上人聲鼎沸,阿檀與周欽之並肩站立在樓台上,遠處,是偶戲班一行人的身影,他們今日將離長沙城。
周欽之單手插兜,目光懶散地往邊上一瞥:「你似乎有心事。」
「心事談不上,我只是覺得有些唏噓。」
「唏噓什麼?」周欽之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黃春義?還是這父女倆?」
「黃春義作惡多端,死了就死了,父女倆謀划這麼多年,能成功我也並不意外,我只是為死去的小秋,和為愛殺人的阿驟阿泰感到可惜。」
阿驟殺人未遂,牢獄之災不可避免,而阿泰連害兩人,固執認為,他是為愛赴死,不肯相信自己只是心上人手裡的一枚棋子。
或許,一切確實都是他自願的。
周欽之緩緩點頭,贊同道:「是有夠唏噓。」
「對了——」阿檀突然想起什麼,「警長那時是怎麼知道黃春義出事了?」
「我當時也不確認他已經出事,只是我看阿驟鞋底並未懸空,身量也不及你描述的那麼高,所以懷疑你見到的,和阿驟不是一人,才想著去黃春義那裡看看。」
阿檀豁然頓悟:「原來如此。」
她的視線又聚焦在已經走遠得只剩拳頭大小的木偶戲班上,輕聲嘶道:「那個二十年前的潮生木偶戲班,不知道是父女倆編造出來,還是確有其事?」
周欽之輕輕擺首。
這一切,都隨著父女倆的遠去成為永遠的秘密了。
眼看木偶戲班的身影越來越小,阿檀終於收回視線,她伸了個懶腰,眯起眼懶懶看向周欽之。
「警長?」
周欽之輕哼一聲算是回應,低眸看她:「什麼事?」
阿檀眨了下眼,狡獪笑著:「我有事與你商量。」
「你說,我聽聽有沒有得商量。」
「這個點,警察廳想必也沒什麼事需要我做了,可否允我提前下班?」她晃蕩著口袋,裡頭叮噹脆響,破了案,抓了行兇者,參與此案的每名警員都得獎金一份,阿檀也不例外。
「你要做什麼去?」
「趁著時間還早,我想去市場稱條魚買點排骨提回家去,拿給我文綉姨做頓豐盛的晚飯,我文綉姨的手藝,那真是,長沙城一絕。」阿檀美滋滋,毫不吝嗇對文繡的誇讚。
周欽之看著阿檀,眼底有淺淡笑意漾出:「長沙城一絕,何阿檀,你不邀請我去品嘗品嘗?」
「現在邀請遲嗎?」
「不遲——」
此案結束,茶館散場,各位看官們,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