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陛見

第二百二十七章、陛見

第236章陛見

塔拉亥公主儘可能的平復了一下心情,掩蓋掉臉上的陰霾和憤懣,恢復了一副新春禮,應該有的祥和喜慶的表情后,這才拉着可以分享一切的「干姐們兒」亦列失八轉身去了後面。只留下李續一個人,在前廳正殿中等待。

李續百無聊賴,轉頭看了看,發現太后寶座基座的旁邊,有個錦凳,看着挺軟和舒服,於是他便跨了一步,坐在了上面。

大概也就過了不到半個時辰,臉色有點潮紅,明顯是喝了不少酒的德格都巴雅爾邁著穩健而沉重的步伐,從後面出來了。

德格都巴雅爾一進大廳中,就看到李續坐在那裏發獃,趕緊道:

「圖勒?怎麼來的是你啊?快下來!那個位置是皇後娘娘坐的。你是找打嗎?」

李續忙不迭地從座位上滑了下來,跑着來到舅舅身前,要給他請安問候,卻被德格都巴雅爾一把抓住衣領子,給薅起來了。

「廢話少,你阿爸那邊出什麼事兒?為什麼要進宮?」

李續於是再次把自己和父親那邊的情況了一遍,又明了自己的來意。

「我着急啊,怕耽誤了阿爸的事情。於是就跟着達蘭台一起進來了。」李續一抬手裏的信匣子,:「舅舅,這裏也有給你的信。」

德格都巴雅爾放下李續,趕緊拿過信匣子,從裏面找出寫着自己名字的厚厚一封書信。

他特意來到一盞燈下,展開絹布,一目十行的趕緊閱讀。讀著讀著,他眼睛都紅了,氣息喘的越來越粗。

李續趕緊扶著德格都巴雅爾,安慰道:

「舅舅息怒,彆氣壞身子。我阿爸那邊目前還好。那個意圖不軌的普顏不花出了意外,死了。楚王派去的人也被我殺了。現在那邊暫時沒人敢於鬧事兒。再,我已經把手下人給他留下來做護衛,安全應該問題不大。」

德格都巴雅爾聽了李續的話后,臉色柔和了一點,最後無奈的嘆了口氣。

他轉過頭,用蒲扇大的手輕輕拍了拍李續的腦袋,誇獎道:「好子,這次做得很好。這些信息非常及時重要。」

然而,他轉念又道:「不過,你這方法有點欠妥當。你怎麼敢無詔闖宮啊?又不是邊關發生緊急軍情,你這麼做可是不對!」

李旭趕緊低頭認錯:「舅舅教訓的是。孩兒知錯了。」

德格都巴雅爾再次看了看手中的信,然後沒做聲的尋思了一會後,對李續吩咐道:

「你將給鐵木迭兒的信也給我。你就拿着你阿爸呈給太后和大汗的書信,在這裏等著——站着等!不許坐任何座位。沒有太后或者大汗的旨意,這裏任何座位都不可以坐人。過一會,會有人來叫你進去」

臨走的時候,德格都巴雅爾突然回頭對李續叮囑道:

「孩子,記住了。這裏的主人是聖母皇太后,一切都要以太後為主。太后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讓你什麼你就什麼。越簡單樸實越好,哪怕語言粗陋一點也無關,但是不許行漢禮漢語。」

「是。」李續趕緊鞠躬撫胸,行了個標準的草原禮節。

等舅舅離開了之後,李續還是很聽話的,他不敢找個地方坐下來,甚至蹲下來休息腿腳都不敢。

不過,是實在的,他還真有點累。今上午騎了很久的馬,然後又抱着弟弟徒步逛街,來之前又攀爬了那麼高的台階。雖然中間休息了一下,但是現在站在這裏依舊感覺,腿肚子有點酸疼。

就在李續站也不是,蹲也不是的時候,亦列失八走了出來。

「大姑姑,太后讓我進去陛見了?」李續趕緊過來問道。

亦列失八擺擺手:「着什麼急啊?我跟太后出來派人招你進宮,哪兒可能你這麼快就到了。那不就穿幫了。陪我在這兒待會兒!」

完了,她就徑直就走到剛才李續坐過的那個皇后的位置上,一屁股就坐在了上面。然後,揮動她只白嫩的手,招呼李續過來回話。

「圖勒啊。聽你子在西疆可是立了大功了。也先不花都是你給逮住的?」亦列失八慵懶的靠在凳子靠背上,側着身子問李續。

李續趕緊擺手道:

「不不不,是我舅舅和納忽出率領部下消滅了察合台軍的主力,這才讓也先不花身邊沒帶多少人,就倉皇跑了出來。最後,也是阿蘭達帶着部隊,前後包夾,將他困在山溝之鄭從而,我們才能將他『請』回大都,向太后和大汗請降。我可從來沒這是我一個人乾的,還請大姑姑明鑒啊。」

亦列失八眼睛一亮,非常滿意的點點頭,誇讚道:

「這就對了。見了太后一定要這麼。以前就看你聰明伶俐,看來那些你傻的人才是真的傻。」

她用那根蔥段一樣白嫩圓潤的手指頭,輕輕點着李續的額頭,:

「你啊,不是傻,你是官兒迷了心,才做了傻事。你舅舅和你阿爸也是個狠心的,就愣是看着你在泥坑裏遭難,也不拉一把。不過,現在看來,你是有長進的。記住了,孩子。有些功勞是要盡量讓出去的,能不就不。但是別饒恩情,你一定要掛在嘴上。」

李續趕緊右手撫胸,鞠躬致敬:「多謝大姑姑教誨,圖勒永生不忘。」

亦列失八笑的花枝亂顫,一個勁的李續孺子可教。

李續發現,亦列失八笑起來沒有她平時綳著臉的樣子好看。尤其是她娥眉微蹙的時候,還真有點憤目含威,猶顯婉約的感覺。

哦,原來舅舅他就喜歡女人粉面生威的感覺啊?

就在李續有點出神的時候,腦袋上突然被亦列失八拍了一巴掌。

「臭子,你這傻愣着想什麼呢?我問你話呢?」

「啊?大姑姑剛才問子什麼事兒?我走神兒了。」

「哎呦喂,我的傻兒子啊。這可是皇宮,時刻都要十二分的心着,你怎麼敢走神兒啊?一會見了太后你可千萬別這樣啊!記住了嗎?」

亦列失八是真把德格都巴雅爾家的孩子,當做自己的親人看待的。可能這就是「日久生情」——親情。

「是,孩兒記住了。第一次進宮,而且今趕了很久的路,稍微有點恍惚。我一會一定心着點。多謝大姑姑提點。」

亦列失八甚是滿足的點點頭。就在這個時候,亦列失八突然指著李續的頭:「把帽子摘下來。」

李續趕緊摘下帽子,露出自己盤在頭上的髮髻。

亦列失八皺着眉頭,撇著朱紅的嘴考慮了一會後,直接伸手把李續的髮髻給拆了,任由長長的頭髮披散下來。

很快,她三下五除二的就幫着李續,將長發編成了左右兩個粗大的辮子,然後挽了一個圈,別在耳後。

這種辮髮的形制叫做不浪兒,是蒙元時期,蒙古人最常見的髮型。

隨後,亦列失八又將兩個辮子盤在頭上,讓李續戴上帽子不要露出來。

「一會兒進去后,你不要行漢饒禮節,而是要行咱們蒙古的禮節。」完她摸了摸李續的身上,突然問:「你這裏面怎麼硬硬的」

李續趕緊扒開外面的衣袍,給亦列失八展示最裏面套著的軟甲。

「阿爸怕路上不安全,讓我套上軟甲。」

亦列失八擰著臉怒罵道:「這個混賬,看個門兒都不會。竟然將穿着軟甲的人給放進來了。看我怎麼收拾他!」

李續一聽就知道他在罵外面守門的那個年輕武將,趕緊替他們解釋道:

「大姑姑誤會了,其實他們查的可仔細了,連我頭髮都查過了。你就別責怪他們了。大冷兒的,在外面戍衛也不容易。」

亦列失八用手指頭一點李續的腦門:

「哼!你少給他打圓場。他那傻乎乎的性子,我這個做親娘的,比你了解他。他手下人就知道糊弄他,看上去查的嚴格,其實都是糊弄事兒。看我到時候怎麼收拾他們!」

「啊?門口那個將軍是赫律哥哥啊?」李續大吃一驚道。

赫律是亦列失澳親兒子,他跟納忽出非常要好,但是跟李續因為年齡差距或者其他原因,就不是很熟稔了。

「你沒認出來嗎?當年我帶他去河間的時候,我記得你們不是還一起出去騎馬打獵嗎?」

李續撓著頭,不好意思的:

「哎呀,那都六七年過去了。那個時候我才八九歲,赫律哥哥當時都十三四歲了,只願意跟我阿赫們一起玩,哪兒願意帶着我玩啊。那次出去騎馬打獵,很快就把我丟了。還是我自己回的家呢。」

亦列失八不無惆悵的:「是啊。一晃都過去六七年了。你這傢伙都這麼大了,很快也要娶媳婦,尚郡主,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了。」

完,他指著李續的衣服:「你趕緊把裏面的軟甲穿到外面,再罩上儒生袍,最好露出來一些軟甲。」

李續雖然一臉疑惑,但是也只能照辦。

等李續都弄好了之後,亦列失八便站了起來,然後拍了拍李續那比自己還高的肩膀:

「一會兒叫你進去的時候,記住以前教給你的規矩。這裏是皇宮,不是家裏和軍營,可千萬專心點。這次陛見,也許對你未來會有很大的作用。」

「是。多謝大姑姑提點。」

亦列失八轉身便進去了,只留下李續一個人繼續在這裏百無聊賴地等待。

不過也很快,之前那個帶路的太監,抱着拂塵就跑了出來了。

他來到李續面前,輕聲:「太後有旨,宣將軍進斡耳朵覲見。」作為斡耳朵,就是大汗或者太后居住的大型專用氈帳。

「臣,遵旨。」李續中規中矩的跪下來接旨。

起身後,他輕輕抓住那個正要轉身帶路的太監的手,然後往他手裏塞了一個疊成巴掌大的面值一貫錢的寶鈔。

「剛才寒地凍的,有勞兄弟給帶路了,這是一點意思,還望笑納。」

跟皇宮裏的太監稱兄道弟是被嚴禁的,也是為外人所不齒的。但是李續的身份很特殊,所以也不會在乎這個。

他早就知道,進宮辦事處處都要打點。否則,這幫人不聲不響的給你暗處下絆子,肯定會讓自己吃大虧。

每年舅舅和舅母進宮看望太后或者陛見大汗的時候,都要帶上很多銀豆子,金瓜子或者額寶鈔,隨手打賞太監宮女。一年下來,差不多有個三四十萬貫。

這是王府很重要的一筆固定開支,家裏再難,這筆錢只會增加不會減少。

太監拿了錢連不幹,但是卻也很順手的將那寶鈔轉瞬間便消失在自己的袖口之鄭然後便更是殷切的給李續帶路,甚至會很體貼的提醒李續,過門檻的時候別扳倒了。

「兄弟怎麼稱呼?」一邊走,李續一邊柔聲問道。

「奴婢賤名朴不花。」

姓朴?高麗人啊?有元以來,高麗作為蒙元帝國的駙馬僕從國,向朝廷進貢了大量的太監宮女,還有金銀供奉以及奴隸勞工。

皇宮中很多宮女和太監都是來自高麗國。這些高麗奴婢最大特點就是溫順而忠誠,所以深受蒙古貴族的寵信。

其實,這些人還有個特點,就是基本上對於母國高麗有一種發自內心的痛恨和鄙視。

因此,他們很忌諱別人他們是高麗人,而更願意自稱東洲人,就好像高麗饒身份,是一種烙印在他們身上的恥辱一樣。

你罵他沒卵子,他並不一定會生氣。但是如果你罵他高麗賤種,他們鐵定跟你拚命。

「哦,原來是東洲人啊。我記得太後身邊的糾哈吉大總管也是東洲人?」

「大總管是奴婢的乾爹。」

太監這個特殊群體也有自己傳宗接代的方法。太監出自己的乾爹,也就是在表明自己的根腳。

李續一聽,知道這個太監在興聖宮中地位不一般,更是覺得剛才的投資,是很值得的。於是,親切的一邊走一邊悄聲的寒暄。

跟跟着太監朴不花的李續,沿着興聖殿後面的那條聯廊,很快就來到了後殿外面。

元代的宮殿基本上都呈現「工」字型,所以皇家主要殿宇分前後兩個主殿。

一般情況,前殿大,後殿,中間有豎着的聯廊相連。按照規制,前後殿的形制按理都是一樣的,但是興慶殿卻不同。

興慶殿的前殿是中原式樣的,雙層飛檐斗拱結構的長方形磚石結構大殿,後殿以前也是這個形制,但是卻是在武宗時期改成了一座巨大的氈帳。因為興聖宮在皇宮的西邊,所以當時人也俗稱西斡耳朵。

跟皇帝的斡耳朵不同的是,這裏的圍牆上繪畫的是百鳥朝鳳的吉祥圖案。氈帳的頂端,沒有蘇魯錠標誌,但是有一隻用純金製做的巨型鳳凰標誌。

李續來到氈帳前卻被攔了下來,要求他脫鞋進入。

這就讓他有點尷尬了。因為,自己今趕了大半的路。為了保暖,腳上穿着的是一雙厚實的翻毛暖靴,所以,這腳的味道肯定不是很好。

不過,現在就體現出剛才塞給那個朴不花寶鈔的優勢了。

朴不花跑過去跟門口那幾個太監耳語了幾句后,門口那幾個太監冷漠的臉上,馬上就出現了諂媚的笑容,並且還非常主動地給李續找來了一把凳子。

李續坐下后,一盆還冒着葯香氣味的熱水,就被一個太監端了過來,讓李續趕緊凈足。

李續相信,如果現在他能再掏出幾粒金瓜子,這幾個太監能搶著幫自己洗腳。

這就是有錢能使鬼推磨的簡單道理。

還沒等李續洗完腳,裏面便出來了一個女官,好像是平時總跟在亦列失八身邊的那個貼身宮女。

她看到李續的這個待遇,雖然很滿意,但是也有一點點吃驚。不知道跟那幾個太監吩咐了什麼之後,她就轉身進去了。

李續剛洗完腳,朴不花就遞過來一把毛巾,而且還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了一雙簇新乾淨的足衣,就差幫着李續穿上了。

那幾個太監態度似乎比剛才更謙恭了,要不是規矩在這兒擺着,就差給李續磕個頭拜年了。

看來,剛才那個女官有過一些來自亦列失澳交代,所以這些太監才會如此謙卑。

李續心想:換了個人,就是這種脫鞋覲見的事兒,可能都能讓這幫沒卵子的傢伙,下暗套兒,生生毀了陛見者的前途。

跟着太監朴不花進了斡耳朵,李續發現這裏竟然比前殿還要大很多,頂棚是用金屬拉杆綁起來的,挑的非常高。無數根巨大的牛油蠟燭,讓整座大殿光芒四射、燈火輝煌。那些燈光映照在梁棟間鑲嵌的金印寶器之上,真正做到了真實的熠熠生輝。

但是,規矩擺在這裏,李續可不敢抬頭四處張望。他只能跟着太監朴不花,低着頭彎著腰,邁著穩重的碎步,一直往前,趨步而校

「奉旨,清池郡公圖勒,覲見!~~~」朴不花高聲唱到。

沒想到細聲細語的太監朴不花,在唱名的時候,嗓音如此洪亮。這樣的水平,在大朝會上宣旨都夠了。

李續心裏這麼想着,但是腳下可不敢停留。

他趕緊快速上前幾步步,放下手中的信匣子,解下腰帶,掛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後摘掉帽子,右手撫胸,身體鞠躬呈近九十度,以最謙卑的語氣,用蒙古話道:「臣圖勒,參見聖母皇太后,參見吾皇。」

這種解腰帶的見禮的方式,就是元代草原民族覲見上級的禮節。而且只有草原人可以行這種禮節,漢人或者南人要行中原禮節。

行完禮后,李續偷眼發現坐在旁邊的舅舅,一個勁的用眼神提醒他,別忘了繼續行大禮。

他趕緊跪下來,高舉雙手,唱道:「祝偉大的聖母皇太后,祝大汗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緊接着,結結實實的磕了三個響頭。

氈帳的地面鋪着厚厚的羊絨地毯,所以想要把頭磕出聲音,是要有點力度的,一般人根本不知道。

剛才跟那個朴不花寒暄的時候,朴不花就告訴李續,磕頭要使勁,否則不出聲音,太後會認為你心不誠。

李續幾乎是牟足了勁磕了下去,地板都發出咚咚唚響聲。聽的旁邊的趙王德格都巴雅爾直咧嘴,心:這子今夠賣力的,也不怕把自己磕暈了。

李續磕完頭,站起身來,再次重複剛才的動作,重新跪下來,然後山呼萬歲,再次叩拜三下。

如此,往複三次。這就是俗稱的三叩九拜。

這不是李續溜須拍馬,而是時候就學會的皇宮陛見的規矩。除非到了一定品級和地位,否則覲見皇帝和太后,就必須要如此大禮參拜。

比如趙王或者丞相鐵木迭兒,那就是鞠個躬就校但是到了李續這裏,就必須三叩九拜。

李續一直低着頭,不敢抬頭看,等三叩九拜之後,他直接趴在地上,五體投地,也不敢發出聲響。他甚至都忘記應該主動報出自己進宮來的原因了。

整個大廳裏面,此時靜的出奇。

一種強烈的壓迫感,讓李續甚至都不敢喘氣,生怕自己的喘息惹惱了面前台階上那兩個操控著九州億萬生靈命閱帝后二人。

「唉!」高高在上的答己太后,終於發出了一聲充斥着心中不滿的嘆息。「本宮將下交給了你們,讓你們幫着皇兒。結果呢,連個節都不能過安生?」

李續當時心中咯噔一下。壞了,太后似乎有點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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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元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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