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潯陽樓

第六章 潯陽樓

潯陽江上一名樓,江水千年閱未休。

九派雲橫多故事,三吳浪縱幾歡憂。

江州府開六道,途五嶺,東握鄱陽,南倚廬山,北守長江,運行岷漢,位守要衝,瀕江扼湖、山擁千嶂之氣勢,非奇偉雄邁不能盡者。城北一座潯陽樓北瞰長江,百年風雨,雄踞宏然,更是一處名勝所在。

且說李琰沿江而下,轉眼已到江州府盤桓數日。

他記憶中並無半點此類城鎮印象,進了江州後人煙繁華,市集熙攘,熱鬧之處與山野江湖趕路時霄壤之別,一時大為新鮮。所幸楚問給足了盤纏,夠他四處探索揮霍。不日銀錢使完,楊銘壽辰已至。

按請帖邀約,七月十六,潯陽樓迎賓。

這日午時將近,天上烏雲滾滾,卻未飄下雨來,地上勁風陣陣,仍是悶熱難耐。

李琰自鬧市走了一陣,已來到潯陽樓前。只見眼前一座高樓雕檐浮天,畫棟飛雲。樓前人聲熙攘,樓上朱窗綠簾,風裏酒米飄香,門口卻攔著兩個褐衫壯漢檢對邀帖。

便在此時,對街一處深巷中,三個黑影佇立,正遠望着潯陽樓門口。

當前一個中年男子,一身繡衣,頭束梅花浮雕銀冠,額束青色雲紋寬頻,手中握把鐵扇慢搖。男子身後兩人俱著兜袍,隱在暗處,忽然警覺轉身,便要動手。

原是巷中緩緩走來一人,指扣腰間鐵釘,發出三聲清脆聲響。

中年繡衣男子抬手攔住那二人動作,語露不快道:「無妨!」

「羽鴻兄,別來無恙?」巷中來人走上前沉聲道,「今日潯陽樓好手眾多,動手恐怕不易!」

來人眉鬢斑白,與中年男子一般裝束,但銀冠雕紋卻是一朵紫薇,而雲紋額帶則是一抹玄黑。

來者正是兩月前洞庭君山西渡邊那個蘇姓老者。

李羽鴻冷哼一聲:「怎麼?銀海兄在洞庭鎩羽而歸,莫非打起我廬山案子的主意了?」

「羽鴻兄多慮了,非老夫多事,只是有些事須與你交代一二。」蘇銀海擺手遣退身着兜袍二人。

那二人聞言轉向李羽鴻,似是等他示意。

鐵扇猛然一收,李羽鴻眼中寒氣盛出:「蘇銀海!你忘了繡衣內衛非旨皆須獨立辦案嗎?你在西苑倚老賣老便也罷了,如今還要將手伸到我南苑來嗎?」

見他如此,蘇銀海自懷中摸出一枚流蘇令牌,直直舉在面前:「見此令牌,如主人親臨。司主已特命老夫為四苑督使,便宜行事,專權特許。」

「這...下官遵命。」李羽鴻眉頭一皺,當即下跪:「你二人先去巷尾,不許任何人進來!」

「羽鴻兄,廬山案子涉及一個關鍵之人。」蘇銀海收了令牌正說話間,突然看着潯陽樓門口低喝一聲,「來了!」

李羽鴻起身迴轉,遠遠只見李琰欣然遞出請柬走進潯陽樓去,便向蘇銀海問道:「這少郎有何特別之處?下官...需如何配合?」

「主人特別囑咐,一應案子切勿傷及那白衣少郎,必要時可相助一二,其餘暫無他命。這少郎究竟身份如何,老夫也一概不知。」蘇銀海斑眉輕蹙搖了搖頭緩身退走,「羽鴻兄公務在身,那二位身份我不便了解,不宜久擾,老夫告辭!」

說罷,蘇銀海走出深巷,隱沒在集市人海。

李羽鴻喚回那二人囑咐了幾句,那二人聽罷脫下兜帽,換作普通打扮,拿出名帖自深巷中走出,往潯陽樓門口走去。

酒樓中熙攘往來,兩三個小二正上下奔忙。

李琰進了門,只見大廳華彩熠熠,一條寬廊分隔東西,盡處一座四方高台,兩邊長梯分列;天井兩側三層廊廂,闌干層疊,贍皇富麗。

一個小二迎着他上了樓,請到一個空座前,見他神儀明秀,衣表不凡,開口笑道:「客官想吃什麼酒,下什麼菜?您只管吩咐便是,楊少莊主的朋友便是我們的朋友,今個所有酒水菜品潯陽樓全都包下了。」

每桌上已擺好四色珍糕,乾果蜜餞各一盤。旁邊量酒博士見李琰落座,遠遠趕來,舉上提屜,抽出一盤脯臘咸豉,便問道:「小官人喝什麼酒來?本店新到了黃柑酒『洞庭春色』,別處可嘗不到,客官來一壺?」

李琰坐下四下瞧看,正看到途中行船所遇那個微胖酒商,一臉愁容,獨自坐在不遠處桌前。

這時樓下一陣嘈雜,像是來了不少人,小二急着要下去迎客,便勸道:「或者嘗嘗本店的招牌『藍橋風月』,客人都說好著哩!要不來壺瑞露酒?哎呀,客官可莫要這般晾著小人哩!」

「你且先去吧。」李琰笑着便起身,往酒商那桌靠去。

小二拉着量酒急急退了下去,遠幾步搖著頭嘟囔了句「真箇勞事!」

眨眼的功夫,已上來不少裝束各異的食客,不少閣段已經坐滿了人。小二傳酒遞菜,酒客交首攀談,好不熱鬧。

待到李琰坐下,微胖酒商抬頭一看,眉頭立刻舒展開來:「哎呀,你不是船上那個小郎君嗎!怎麼你也來了?」

李琰抄起一雙筷子,夾着盤中小菜:「我與楊莊主賀壽來的,你怎麼獨自坐着唉聲嘆氣的?有什麼為難事情嗎?」

「唉,可真麻煩呢!剛在江上撿回一條命,眼看又要保不住了。」酒商頓時愁眉鎖起,「少郎你可知我家是賣酒的,本來送完這江州的酒,就該往汴京千醉樓了,可...到這才聽說,自上月起,那江北岸的折博務突然又不讓商客通行了。」

「如今得回頭走到江陵府才能北上。如此少不得耽誤時日,聽聞千醉樓背後來頭不小,若誤了期限,我可擔待不起啊!」

不待他們多說,只聽一聲撫尺清響。

李琰低頭看去,只見那四方高台上正站着個盲眼老先生,旁邊立了個小童扶着他左臂。

只聽老先生扯開老嗓,正說到:「卻說這天道運勢,家國天下,盛極必衰,亂久必合。」

「想那李唐一朝,任你盛世百年,安史一變,還是國運崩衰,宦臣弄權,藩鎮割據,天下大亂,群雄並起!端好的錦繡河山連年烽火,早已滿目瘡痍,分崩離析。后歷五朝更變,又是戰亂不休,可憐這天下百姓,不知多久沒過上一天安生日子,真是水深火熱,苦不堪言...」

「話說聖上本是在那北周為將,南征北戰,威震八方,戰功無數,領殿前都點檢,兼提點宋州節度使。常感嘆百年戰亂,生靈塗炭,一朝兵起,四方臣服,一統南北,肅清宇內...」

眾人聽他不講前朝風軼,卻在講宋國皇帝,不由都安靜下來。

這本是宋國丞相趙普擬奏,言天下動亂已久,如今四方初定,教各路州府鎮分揚頌聖上偉績,以安各朝遺民。

老先生繼續道:「聖上感於常年藩鎮叛亂,收兵權,置禁軍,興科舉,振百業,文治武功,真乃萬古之聖君!往朝昏君鳥盡弓藏,而聖上弘德,但憑杯酒散虎狼兵權...」

說到這句,安靜四座中突然傳來一聲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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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淵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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