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儺(nuo)師

第一章 儺(nuo)師

荒山,破廟,夜雨。

謝羿坐在火堆旁,手裏拿着一面黑漆古鏡,輕輕摩挲著。

古鏡呈圓形,橫徑七寸,形制古拙。

鏡背中心刻着一個盤膝而坐,雙臂纏蛇的神人圖案,周圍浮刻一圈圈眼睛形狀的靈紋,如花瓣般綻開。

鏡面光滑黑亮,內里深邃如古井,彷彿連通著一個黑暗詭秘的世界。

謝羿手指劃過鏡面,漣漪陣陣,他思緒紛飛,又想起了以前的事。

三年前,他大學畢業,回老家祭祖,在老屋發現了這面古鏡,機緣巧合之下,被古鏡帶到了這個世界。

快意江湖,神鬼妖仙,很多前世小說里的浪漫想像,在這個世界都是真實存在的。

穿越之後,他遇到了師父,學會了修行,成了儺教的儺師。

三年過去,他遇到了很多人,經歷了很多事,如今已徹底融入這個玄奇瑰麗的世界。

忽然,謝羿心有所感,有人往破廟來了。

他手在古鏡上一點,古鏡縮小,飛入眉心,化成一隻豎着的眼睛。

這是古鏡化成的一隻神眼,內生雙瞳,漆黑冰冷,不帶一絲人的情感和溫度。

他心念一動,神眼閉合消失,不留一點痕迹。

一個踉蹌的身影從雨中跑來,到了廟前,卻沒有進來,只是站在雨中觀望。

謝羿抬眼看去,外面站着一個神色慌張的年輕女人,扮著男裝的女人。

作為一個修行者,黑夜在他眼裏,與白晝無異。

他看到女人胸前微微鼓起,懷裏抱着個包袱,左腿包着白布,上面有血跡。

一個女人不該出現在這裏,時間,地點,天氣都不對,更何況她還受了傷。

事有蹊蹺,蹊蹺往往意味着麻煩。

謝羿不怕麻煩,他自己就是個麻煩,不過通常是別人的麻煩。

他拿起一根木柴,戳了戳火堆,忽然笑道:「茫茫江湖,相逢即是有緣,外面雨大,進來烤烤火吧。」

外面的女人猶豫片刻,一瘸一拐地跑進了廟裏。

她在火堆旁坐下,衣服已經濕透,渾身顫抖,緊緊抱着包袱,一隻手伸進包袱里,彷彿抓着什麼東西。

荒山野廟,大雨滂沱,一個黑衣道士和一個女扮男裝的女人,就這樣安靜地坐着。

兩人之間似乎有種奇怪的默契,都沒有開口說話。

廟外雨聲連綿,廟中異常安靜,只有木柴劈啪作響的聲音。

女人一直在發抖,不知是冷,還是在害怕。

謝羿低頭朝火堆吹了口氣,火焰立刻明亮溫暖了許多。

女人感受到暖意,驚訝地看了謝羿一眼,低聲道:「謝謝。」

謝羿沒有說話,他的目光忽然變得銳利,劍鋒般射向廟外風雨中,手握住了膝上橫放的劍。

外面有東西來了,是跟着這個女人來的。

有風從廟外吹進來,女人抖得更厲害,閉着眼睛縮作一團。

火焰在風中顫慄,木柴劈啪作響,火星飛卷。

很快,風止住了,謝羿收回目光,閉上眼睛,手仍放在劍柄上。

「謝謝你。」女人又道了聲謝,終於不再發抖,低頭烤着火,沒有再說話。

小山頂上,兩個鬼魅般的黑影站在樹下,注視着對面山下的破廟。

「老鬼,好不容易遇上個肉嫩的丫頭,為何要攔着我?」其中一個說話了,是個聲音嬌媚的女子。

「趕路要緊,那道士不簡單,莫要去招惹他。」另一個介面道,是個聲音嘶啞的老者。

女子冷笑一聲,「哼,一個剛入化氣境的野道士,就算修了神道法又如何,左右不過是個淫祀野神,能有幾分神通?我連城隍都吃過,還怕招惹他?正好一起殺來吃了,打打牙祭。」

「這道士身上有大恐怖,我一靠近就覺得渾身發顫,彷彿一進門就要被生吞一樣,比見着城隍那次還怕。」老者聲音顫抖,心有餘悸。

「兩位真是好雅興,老爺早就等得不耐煩了,你們卻在這裏商量吃喝的事兒。」這聲音如悶雷,突兀地響起,是一個漢子的聲音,樹下又多了個人影。

「呦,韓大哥來了,多年不見,奴家想你想得好苦啊。」女子嬌笑道。

「走吧,老爺正等著呢。」大漢說完,轉身便走,另外兩個黑影也跟着走了。

天已大亮,雨也停了,地上的火還燃著。

忽然,一陣冷風湧入廟中,女人打了個冷戰,睜開眼睛,她竟然睡著了。

她像是聽到了什麼聲音,臉上頓現喜色,跑到廟門邊往外看,晨霧中立着一個人影,在向她招手。

她立刻眼眶發紅,跑了出去,剛出門又忽然頓住,她發現腿上的傷竟是一夜之間癒合了,轉身看向廟中。

破廟裏,一個黑衣道士盤膝而坐,年輕俊美,雙目緊閉,膝上橫放着一柄漆黑古劍。

他端坐廟中,不動如山,似乎對周遭的事毫無察覺,也毫不關心。

火光明亮,映得他滿面金紅,像是一尊渡了金漆的神像。

女子面露感激,跪在門外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離去,很快消失在晨霧中。

很快,火焰熄滅,地上的柴早已燒盡,只剩一堆冷灰。

謝羿睜開眼睛,伸了個懶腰,他看着地上那一點血跡,思索起來。

那女人剛入鍊形門檻,五臟玄關只通了心竅,比尋常人稍強一點,看穿着舉止是個富家小姐,可能是和家裏鬧矛盾偷跑出來的。

剛才外面那人是她哥哥,和她血脈同源,昨天夜裏就來了,在外面站了一宿,是化氣境修士,一身煞氣,絕非善類。

追她的一妖一鬼,都是化氣圓滿的修為,那妖頗有些來頭,身上法寶不少。

「早就聽說安平地界熱鬧,想不到一來就碰上了。」

謝羿想到那一妖一鬼,肚子就咕咕叫了起來。

「可惜,那老鬼鼻子太靈,我剛漏點氣兒,他就慫了,不然開山爺能飽餐一頓,我也能跟着喝點湯。」

他手在臉上一抹,紅光一閃,手中多了一張老舊斑駁的臉子。

臉子主色暗紅,金黑為輔,是一個凶神模樣,頭生雙角,戴着金箍,眉發赤紅如火,怒目圓睜,獠牙外露,兇惡駭人。

謝羿出身儺教,是個儺師。

儺師行走天地,以斬妖除魔,驅鬼除疫為業,是非常古老的修行法派。

每個儺師都有一張儺面,裏面供奉著一尊儺神。

謝羿這張儺面里供奉的開山爺,又名開山將軍,開山莽將,開山猛將,是世間有名的大儺神,也是儺教諸多儺神中凶名最盛的凶神。

他知道,那女人包袱里有件法器,尋常野獸山匪近不得身,讓她那麼怕的肯定是修行人或者異類。

他讓那女人進來,一來是救人一命,二來是抱着釣魚的心思。

開山爺是凶神,神通大,胃口也大,妖魔鬼怪來了正好當祭品,給祂老人家填填肚子。

當時那老鬼嗅到他身上開山爺的氣息,直接嚇跑了。

謝羿也沒想到,來的是兩個化氣圓滿的異類,若打起來,還真不容易對付。

不過他不虛他們,必要的時候,儺面一戴,誰也不愛,宰了他們,就算事後受點罪也不虧。

摘下面具是人,戴上面具是神。

這就是儺師行走天下的底氣。

謝羿將儺面往臉上一戴,紅光一閃,儺面消失不見。

他摸著自己的臉,暗暗反省道:「以後得藏得嚴實點,好不容易遇到兩條大魚玩脫鈎了,開山爺跟着我天天喝西北風,估計又要託夢了。」

他正想着,腰間納物用的銀絲小袋忽然顫動,裏面有鑼聲響起。

手在小袋上一抹,靈光一閃,手中多了一枚巴掌大的令牌。

令牌黑而冷硬,玄鐵所鑄,正面刻着一個瞠目齜牙,執戈揚盾的凶神,有四隻眼睛,皆為金色。

此神名為方相,是儺教傳說中統帥諸多儺神的儺首,也是儺教總堂的鎮守神。

令牌背面刻着八個古字,是儺師才認識的儺文,寫的是「驅鬼逐疫,天下太平。」

此物喚作儺牌,和儺面一樣,都是儺師獨有的傳承。

儺牌震動,有敲鑼的聲音,是儺教總堂的報事官在叫他。

他手在儺牌上一點,一點金光飛出,落在地上化成一個人。

這人戴着烏紗帽,穿黑衣,后腰斜插著一面小旗,一手拿小棍,一手拎着鑼,臉上戴着一個哭臉面具,是個消瘦的中年男子模樣。

報事官身在桃源洞總堂,這是他借儺牌顯化的投影。

笑臉報喜,哭臉報憂,一看到報事官戴的是哭臉面具,謝羿眉頭一皺。

「下官拜見將軍。」報事官躬身行禮,態度恭敬。

謝羿沒有動,報事官不是向他行禮,而是向他身上的開山爺行禮。

開山爺是大儺神,地位頗高,教中除了少數幾位儺神,其餘儺神見了祂,都要行禮。

「不知報事官找我何事」謝羿等他起身,才開口問道。

「焦弟那傻小子遇到點麻煩,現在人在石水村,他向總堂傳信求助,正好你離他近,總堂請你去幫幫他。」報事官道。

總堂傳令,軍令如山,從來不容拒絕,不過開山爺特殊,所以總堂對謝羿很客氣,只用「請」字。

「我來安平辦事,教中無人不知,他怎麼不直接用儺牌聯繫我呢?」謝羿問道。

「他和舞傘童子都很怕開山爺,原因你又不是不知道。」報事官苦笑道。

開山爺肚子裏有兩座地獄,儺師或者儺神犯了大罪,會被祂一口吞下,關在地獄中受刑,所以儺教很多人都怕開山爺。

謝羿一時間沒想到這一點,嘆了口氣,直接說道:「好,我即刻動身,還勞煩報事官回去代我向師父問聲好。」

報事官笑道:「小事一樁,我一定帶到,你放心吧。」

「多謝。」謝羿拱手。

「安平地界多兇險,萬事小心為上。」報事官拱手說完,又躬身一禮,「下官拜別將軍。」

一聲鑼響,報事官的投影化作一片金色粉塵,隨風而散。

謝羿此來安平地界辦事,對安平一帶的地圖早已熟記於心,石水村離他很近,就在向西三十里的地方。

他立刻出門,施展御風之術,縱身躍起,雙臂張開如飛鳥,向著石水村方向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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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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