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你人怪可愛的

內部比拼統一了思想后，中國衛星未來研究院以一種全新的模式推動着北斗三號項目的進展。但這麼一折騰，留給未來院的時間就不多了，與北方航天工業集團方案最終評審的日子進入百天倒計時。

所有人忙得腳不離地，恨不得一天能有48個小時。按照項目組公認的說法，忙也是分等級的。第三級，沒時間戀愛，第二級，沒時間打遊戲，第一級，沒時間睡覺，最高級，錢宇沒時間弄髮型。現在，每個人的神經都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錢宇蓬頭垢面地趴在桌子上哼哼唧唧，說科學的發展影響了人類的繁衍，這樣下去他都找不到女朋友，要做一輩子單身狗了。

孟星高更是離譜，吃飯睡覺都掐著表，更不要說別的了。自從那次葉筱悠開車送孟星高回家后，兩人就沒有再見過面，僅剩網絡上個把星期一次的問候。

這天，孟星高的父母突然郵寄了一箱野生菌過來，這種食材難以獲取卻不好存放，需要儘快食用。孟星高馬上要跟着傅晚明去BJ參加方案評審，不知要出差多久，尋思著把這箱野生菌給葉筱悠家送過去。

孟星高給葉筱悠打電話，是葉筱悠的母親接的，道明來意后，葉母把地址告訴了孟星高。這是孟星高第一次來葉筱悠的家，地址是市中心的一個老弄堂里。如今的城市地價高企，市中心樓房越蓋越高，一座賽一座地將頂探入雲霄，也就只肯為這些歷史悠久的老式建築留立足之地了。街角一轉，孟星高像是跨過時光的界線，鋥光瓦亮的反光樓宇變成了紅色的磚，青色的瓦，嚴絲合縫的落地窗變成精雕細琢的木框，五顏六色的玻璃，路也狹窄，樹更年長，處處都是年代痕迹。若是散步，孟星高會很喜歡眼前的曲徑通幽，但若是尋人，門牌太亂，地圖失效，孟星高在同一個地方几進幾齣，愣是找不到葉筱悠家。

當孟星高剛要放棄勞而無功的亂竄時，他遠遠地看到一個穿着白色寬鬆襯衣的女孩，她一頭蓬勃的捲髮，正在教育一個同樣捲髮的小男孩，看來是氣急了，揪著小孩的耳朵狠狠擰了一下，問他知道錯了沒有。小男孩做了個鬼臉，說了句不知道就跑了。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女孩旋即捲起手袖惡狠狠地朝沖小男孩追去。沒想到這小男孩鬥爭經驗豐富，直接朝孟星高衝過來，然後轉彎躲在他身後，讓追過來的女孩差點撞到孟星高手上的箱子。

猛一抬頭，孟星高明白了為什麼剛才覺得眼熟，因為這種眼熟並非來自現實，而是記憶，是伴隨yesterdayoncemore音樂的那種記憶。他驚訝地問道：「筱悠，你的頭髮怎麼變回來了？」

以這樣猙獰的面目出現在孟星高面前，葉筱悠也着實嚇了一跳，連忙捂住頭髮不敢抬頭。

這時小男孩伸頭出來問孟星高：「你是我姐的男朋友嗎？兄弟，這樣的母老虎我勸你三思。」

這下葉筱悠也顧不上形象，一把抓住小男孩狠狠地揍了幾下，然後頭也不回地拖着小男孩朝家走去。

孟星高抬着箱子看着兩人拖拽著走出一條S形曲線，忍不住笑出了聲，這才是葉筱悠本尊。如今她長發披肩，面前一副含羞帶怯，小心翼翼的模樣，孟星高都快忘記了那個頭髮張牙舞爪，在別人面前大義凜然，一身正氣地維護自己的女孩子。

孟星高跟到門前，門關了，幾分鐘後門又開了，才一會的功夫，重新出現的葉筱悠已經變身，戴上一頂帽子，把頭髮遮得嚴嚴實實，然後用溫柔的聲音請孟星高進門。

孟星高晚上要趕飛機，放下東西小坐一會就要走，這時被關在房裏的小男孩不知道怎麼又逃出來了，對孟星高說：「兄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和她只是相處幾天，而我卻是好幾年，聽我一句勸你的女人好幾副面孔，你別被她騙了，趕緊分手保命。」

葉筱悠朝小男孩舉舉拳頭，然後微笑着送孟星高出門，兩人又沿着來時的路往外走。

「謝謝你送東西過來。」從見面到現在，葉筱悠臉上的尷尬都沒有退卻。

「不客氣，不是什麼貴重禮物。」

說完這句，兩人又陷入了沉默，快到弄堂出口的時候，孟星高又說道：「你還是以前的捲髮更可愛。」

「什麼？」葉筱悠難以置信的看着孟星高。

「我說你以前的捲髮很可愛。」孟星高又重複了一遍。

「你知道嗎？我是自然卷，每天要花很久的時間拉直頭髮，在家懶得弄才會這樣的。要是你喜歡捲髮，我就不用這麼辛苦改變了。」葉筱悠撇撇嘴抱怨道。

「我喜歡就不變嗎？」孟星高明知故問。

「嗯？」葉筱悠覺得哪哪都不對了。

孟星高坐在回去的計程車上，想想又笑出聲。和重逢時那個優雅溫柔的淑女相比，以前的葉筱悠實在是太鮮活了，太有趣了。

如果說上次未來院內的比拼是一次模擬考，這次到北上和北方航天工業集團的方案比拼就是名副其實決定去留的大考。

「進去吧。」傅晚明用最輕鬆的語氣對身後的孟星高和沈富生說道。

距離開會還有十分鐘，會議室已經坐滿了人，坐在中心位置的正是中國衛星管理辦公室主任許鳳祥，此刻正氣定神閑地端著搪瓷杯，吹開飄過來的殘葉，伺機而動地喝上一口。而旁邊是導航系統項目立項以來，從北斗一號、二號和現在的三號，一直擔任工程大總體負責人的陳家鴻教授。陳家鴻教授在航天口是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人物，現在在航天各崗位擔任要職的領軍人物，無一不深受這位教授的影響。

傅晚明坐到有自己銘牌的座位上，孟星高和沈富生沒有專座，在他身後找了個不顯眼的位置坐下。

「他就是陳家鴻教授嗎？」孟星高悄聲問沈富生。

「對，他就是能決定北斗三號技術走向的人物，大總體負責人。」

孟星高一聽大總體三個字，心中生出滿滿的崇敬之情。航天領域的人都知道，大總體是工程建設的神經系統，它就像一支部隊的指揮機關，要為最高指揮員出謀劃策，貫徹作戰思想意圖，制定各種訓練、作戰計劃，並調動部隊執行作戰任務，是決定部隊能否打勝仗的極為重要的一環。北斗衛星導航系統要打的更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戰，涉及衛星、運載火箭等數個系統，有三百多家單位、數以萬計的科研人員參與建設。陳家鴻作為北斗工程大總體負責人，他是怎麼做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在繪製整個北斗系統的發展藍圖的同時，又深入到工程建設的每一個階段，處理成千上萬的環節，孟星高光想想就覺得很頭疼了。

會議室里不少人看向陳家鴻教授的目光，都如同孟星高這般崇敬有加，但陳家鴻教授像對待他人生中的任何一場會議，牆上時鐘的秒針剛一觸碰正中，便準時開啟。

「感謝中國衛星管理辦公室的信任，感謝北方航天工業集團和中國未來衛星研究院的同仁，今天我們濟濟一堂，把這件關係國計民生的大事定一定。我是總體工作的負責人，各位是真正落地的負責人，大家有這樣那樣的難處我知道，但所謂總體，就是要用最可靠的技術、最小的代價、最短的時間、最有利的配合、最有效的適應性和最有遠見的前瞻性，制定出最可行的方案，保證獲得最好結果。為了這個目標，今天各位的方案陳述過程中有任何的問題，我都會直言不諱地指出，敬請諒解。」

嚴苛的基調定下后便到了方案陳述的環節，北方航天工業集團的項目負責人李慶祝大步走上講台，開始了方案的陳述。作為北斗一號二號項目的實施方，北方航天工業集團有着未來院所沒有的經驗積累，對於項目細節的把握可謂吹毛求疵。這一點讓沈富生更加羞愧，之前他在孟星高面前沾沾自喜的那點經驗，在這裏完全不夠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當初以為沒有什麼值得學習的地方，已經優化到如此地步了。

孟星高這時也被北方航天工業集團方案的完整性打動了，老牌集團那種戰車般的整體實力確實國內航天領域找不到第二家。這可能就是北方航天工業集團還在北斗二號組網還未完成，各種型號任務緊張的情況下，能夠抽出精兵強將進行北斗三號研製的原因，強大的平台能力，多資源整合能力，這些都是未來院無法比擬的。想到這裏，孟星高更加佩服傅晚明，和北方航天工業集團拼整體實力，未來院真的沒有任何勝算。

北方航天工業集團的答疑環節中規中矩，老牌集團是不會拋出有疑問的方案，而李慶祝已經修鍊成千年的妖怪，什麼場面沒見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問必答，沒有提問還能自問自答。

接下來，輪到傅晚明上台展示奇兵了，「新一代北斗導航衛星，要求重量大幅減少，達到一千千克以下小衛星標準，而且性能還要大幅提升，導航定位精度更高、工作壽命更長、可靠性更強，並且完全自主可控。這相當於房子越建越小，但房子要越來越牢固，容納的人要越來越多。能不能做到呢？我們中國未來衛星院的答案是，可以。」

孟星高在下面聽到這聲可以，身體里的血液都在沸騰，為了這個「可以」，整個團隊上上下下夙興夜寐，最後才有現在屏幕上的展示。

當傅晚明將過去需要的二十四台計算機，變魔術般濃縮為一台，星載計算機的重量、故障率、能耗等，幾乎呈現幾何級的減少。陳家鴻教授的眉心一跳，與北方航天工業集團死摳到每個螺絲釘的細緻相比，這個方案好大膽，大膽得叫人腎上腺素飆升。

緊接着講到衛星的結構，經過一段時間的打磨，孟星高原有方案又得到了更全面的升級。「按研製衛星的慣例，衛星外形都選用正方體，飛行姿態採用「豎着飛」。可如果我們要實現新一代北斗衛星是一噸以下的小衛星，功能要求非常高，功率也會水漲船高，高達兩千多瓦，採用面面相同的正方體外形，根本無法解決散熱問題。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將衛星正方體外形改為長方體設計，把「豎着飛」變成「橫著飛」。這樣一來，衛星幾個面表面積有所不同，讓較小的面對着太陽，較大的面作為散熱面，有效減少熱輻射並提高散熱速度；「橫著飛」則把表面積最大的面作為對地面，使衛星裝載更多導航天線，以提高衛星信號發送、接收效率……」

一個又一個100%的顛覆，未來院今天着實叫所有人心驚肉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