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此時場上的比試已接近尾聲,聶清樹自然是毫無懸念地通過了,不過並未有人收他為徒,畢竟培養一位親傳弟子太耗費心血了,沒有人想在一個五系廢靈根身上傾注時間。
反倒是那位極度失態的雙靈根,被妙法長老相中帶回了三寶峰。
而這一切聶朗皆沒有關注,他現在心裏,很不快。
聶清樹剛剛那一劍,無論是動作、角度、眼神、語氣,都太像他臨死前所受的致命一擊,無端激起了後者骨子裏消失許久的寒意。
——那種生命將危,卻日暮途窮的寒意。
「這三年裏,你到底都幹了些什麼?」聶朗忍不住自我反思,「上天難得給你一次重活的機會,你就用來養育你的仇人,讓他一帆風順地成長為人,再一劍殺了你么?」
他越想越惱怒,到最後連一向板著的眉目都露出了一點慍色:
「——真是蠢到一定境界了你。」
如此反省了一番后,他便沒有去理會聶清樹的撒嬌,也沒有注意到對方愈漸扭曲的心理。
直到被羽槐上人叫住,聶朗渾身上下的不快才掩飾性地消褪下去。
他低下眼,臉色依然板得很厲害:
「師尊。」
羽槐上人微一頷首,像是沒看見他濃得快要實質化的不快一般,仙風道骨地問:「近日進境如何?」
「已至築基巔峰。」
「三年便有築基巔峰的修為,實在難得,難得啊。」羽槐上人的誇獎也很仙風道骨,末了微笑道,「為師找你並無大事,只是想讓你代我去一趟道藏會。」
道藏會,顧名思義,各個世家與仙門一起交流修道思想的聚會,當然在交流之餘,還會私下切磋一番,而切磋勝者可獲得一件上品法寶,並允許前往二重秘境。
秘境共有九重之分,一重最低,九重最高,裏面仙草丹藥、秘籍心法應有盡有,是眾修士心馳神往之地。二重秘境在小千世界裏,已算是非常不得了的「仙境」了。
聶朗道:「何時出發?」
羽槐上人拈了拈長須:「時日你自己定,一月內出發便可。」
聶朗陷入沉思。
聶清樹剛才那一劍,將他內心深處的復仇想法徹底激發了出來,恨不得立即了結了他的狗命。
不過僅短短一刻,他又將殺意壓抑了下來——就這麼直接動手,不免顯得太無情太無理取鬧,畢竟聶清樹現在什麼都沒做,可等到他什麼都做了再動手,又太蠢了。
思來想去,聶朗決定先和他分開一段時間,這樣之後動手,便變得「有理可循」起來。
於是他道:「那我明日就走。」
羽槐上人略顯訝然地看了他一眼,卻沒說什麼,「如此,你回峰收拾一番罷。」
聶朗點了點頭,正要拂袖離去,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板着臉折了回來,對不遠處的聶清樹冷冷道:「走了。」
聶清樹見他神色微有鬆動,自是打蛇隨棍上地跟了過去,一路上聲音柔和到極點地誘他說話:
「哥哥,方才羽槐上人與你說了什麼?」
聶朗板着臉。
「哥哥,我內門大比已過,你為何不高興?」
聶朗繼續板着臉。
「哥哥……你可是嫌我在比試場上沒給對方留餘地?」聶清樹目光一暗,手臂極為溫柔地纏上聶朗的腰,「可如若我不用全力,你現在便見不到我了……」
聶朗心裏一軟,終於開金口:「不是因為這個。」
聶清樹趁機問:「那是因為什麼?」
聶朗自覺剛才十分沒原則,又不說話了。
就這樣抵達了太一峰峰頂,聶朗將聶清樹撇下,徑直進了屋。
而聶清樹站在屋外,低垂下的眼睫里,目光十分暗沉。
這種脫出控制範圍外的感覺,令他非常不爽。
聶朗他到底在想什麼?
不過是比了一場試而已,為何整個人對他的態度都變了?
到底……是哪裏出錯了?
還是,在看了他的比試后,突然發現他是個五系廢靈根,配不上自己單系靈根的資質,所以才對他疏遠起來?
聶清樹神色越想越扭曲,到最後甚至隱隱變得暴戾起來。
然而不到半刻,他又強制壓抑了下來,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決定自己去問問。
誰知一進屋,便看見聶朗在收拾衣物。
聶清樹垂在一旁的手瞬間收緊,目光更加幽深起來,發出的聲音卻很柔和:「哥哥在做什麼?」
他動作輕緩地走上前,下巴擱在聶朗的肩上,笑得非常溫柔:「為什麼要收拾東西呢?」
如果……
如果是要離開他……
聶朗手頓了頓,冷冷道:「師尊派我去參加道藏會。」
聶清樹一怔,這個他倒是知道,前世他便在那裏的二重秘境裏尋到了一個適合多系靈根使用的法寶。
這麼說來……聶朗並不是要離開他了?
他目光緩和了下來:「那哥哥準備何時出發?」
聶朗道:「明日。」
聶清樹柔聲問:「我需不需要幫哥哥帶些什麼嗎?」
聶朗手倏然一緊,在心裏默念了十幾遍「決不可心軟」后,神色很冷酷地說道:「不,此次道藏會由我一人前去,你留在太一峰。」
2
聶清樹怔了一下,有點沒反應過來,隨即便像是被人從頭頂灌了盆冰水,全身上下瞬間冷了下來。
他微偏過頭,神色依然溫柔,眼底卻暗沉到恐怖:「哥哥你說什麼?」
不等聶朗回答,他上前一步緊摟住聶朗的腰,聲音更加輕緩起來:「我服侍了哥哥近三年有餘,寸步未曾離開過,哥哥竟要先離開我?還是說……哥哥厭倦了我,不想要我繼續留在哥哥身邊了?」
如果聶朗回答「是」……
他微垂下眼睫,蓋住愈發扭曲的目光,無聲地笑了一下。
那就換一種方法,讓聶朗永遠留在他身邊吧。
這樣……哥哥便沒辦法不要他了。
這樣想着,聶清樹摟着聶朗腰身的手更緊了,笑容……也更溫柔了起來。
聶朗:「……」
按照他之前的設想,不論聶清樹說什麼,他都要無動於衷、冷酷無情地反駁回去,誰知到了應用實踐之時,卻變得有些難以啟齒。
好歹養了三年,聶朗沉默地想,就當聶清樹前世是只咬死他的狗,今生餵了三年,也喂出了一點堅固的革命感情,何況聶清樹他是個人。
人與草木最大的區別便是,人能對身邊的事物產生感情。
說到底,還是怪他重生之後沒有堅定地一劍殺死聶清樹,才惹出這麼多麻煩事。
聶清樹見他沒有出聲,心裏不免有些焦躁,瞳孔微紅:「哥哥?」
他不甘心地湊了上去,頭埋在聶朗的頸窩,唇畔親昵地壓過那裏的皮膚,聲音輕柔到膩歪的程度:「哥哥現在連與我說話都不願了么?我就這麼……讓哥哥討厭?」
聶朗隱隱有點不自在。
這樣說話好像太……親昵了點。
可到底哪裏親昵,他又說不上來。
於是只好自欺欺人地轉移了關注點,把注意力全放在聶清樹說的話上。
但越聽他的心越軟。
等聶清樹說完之後,他發現自己完全硬不起來了:「此次……」
聶清樹見他開口,湊得更近了些,從鼻腔里哼出柔柔的一聲:「嗯?」
聶朗:「……」
他耳根有些把持不住地紅了,終於意識到哪裏不對,一把推開聶清樹的狗頭,面上仍是十分冷酷地說:「此次路途遙而兇險,我難護你周全。」
聶清樹眼睛一亮,立即道:「我不需哥哥護我,只要哥哥別拋下我便行了。」
聶朗:「……」
他心快成了一灘糊不起的爛泥了。
聶清樹:「哥哥……」
「…………」好半晌,聶朗近乎自暴自棄地道,「如此,你去收拾東西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