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屍體在說話

繚繞著雜亂蟬鳴的烈夏，以及陌生的房間。

柏葉揉了揉雙眼，茫然地從床上坐起，環顧起周圍的環境。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烈的鐵鏽味，讓他想起老家用了很久的鐵鍋，怪異又刺鼻。

目光所及，他的手邊有著一柄染血的小刀，身下是沾滿鮮血的床單。

發覺自己像是成了兇案現場的被害人，柏葉不由得驚呼，卻只聽到了失聲的嘶啞在耳邊迴響。

顫抖地摸向喉嚨，他只觸碰到了一道可怖的傷口和上面正在快速癒合的痂殼。

柏葉的心涼透了，卻不是因為這駭人的傷疤，而是他下意識地摸了胸口后，發現心臟它沒再跳了……

「我這是已經死了？」

他低下頭看到的是細嫩的胳膊、白凈的皮膚以及能一眼看見腳踝的乾瘦的身軀。

不，這不是他，沒有了微微隆起的啤酒肚，沒有了長長的腿毛，沒有了手背上凸起的青筋，這完全都不是他。

發現自己可能是穿越了，他嘴巴微張，有些難以接受。

上一刻還是和朋友把酒言歡的中年糙漢；

下一刻就成了一具活著的屍體。

猙獰的傷口，停止跳動的心臟，他死了但還活著……

柏葉皺著眉頭開始冥思，卻發現回憶不起自己穿越的原因。

只記得前一晚他還在和朋友喝酒，後續的記憶就在他吹著賺大錢的牛，悶了一大口后就戛然而止。

缺失的記憶讓他惶惶不安，大腦如同攪亂的漿糊，再容不得他回憶片刻。

無奈，他深吸一口氣，將目光落在這片房間，想試著通過周邊物品來辨識信息，而最顯眼的當屬他面前的書架。

書架上積了一層灰塵，柏葉隨手抽出了一本陳列其中的書籍，不認識的名字，看不懂的文字，如同迷霧一般讓他無法理解。

拭去書籍上面厚厚的塵埃，他打算把這些書全都打開一遍，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什麼。

可是，快翻完了也沒有發現什麼有效的內容，正當他變得越來越煩躁的時，卻發現了一張夾在書裡面的照片。

幸福的一家四口，但上面的臉都被刀痕劃去了，無一倖免，彷彿在嘲諷著他的徒勞無功。

這讓柏葉氣不打一處來，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倒霉孩子這麼大怨氣，居然對著照片撒氣。

好在，他還能通過體型與穿著辨別出一些特徵：

例如，最高的穿著得體西裝的是父親，挽著的大概是母親，下面的是兩個孩子，一個穿著白T恤，一個身著連衣裙，從身高來看，大概率應該是一對兄妹。

照片上的時間無從考證，但是從上面積的灰來看，至少一年起步。

柏葉若有所思，被劃去的臉龐，落滿灰塵的書架，這個家裡可能發生過某種變故……

翻遍了書架，緊接著就是旁邊立於桌面上的書包，相較來看很乾凈，說明這地方還在經常使用。

他打開了眼前的包，在裡面翻找出一張被膠殼封裝的卡片和一個黑色筆記本，還有一些文具。

柏葉從包里拿出卡片，翻到正面，映入眼帘的是一個面帶微笑，相貌清秀的黑髮少年。

他對比了一下自己的身體，推測此人可能是房間的主人，大概也是身體的原主人。

卡片沒發現什麼奇異之處后，他反手塞了回去，直接翻起了筆記本。

柏葉只看見筆記本上面依然是不認識的文字，從前面娟秀整齊的排列到後面越來越繚亂，如同野獸間的撕咬，扭曲在了一起。

本以為只是原主上課打瞌睡時的「鬼斧神工」，正當他準備合上時，卻發覺到了奇異之處。

細細打量著上面陌生的文字，他驚訝地發現，這些字像是活了一樣，開始蠕動起來，密密麻麻的，還不停搖曳著纖細的軀幹，像一根根幼生的觸手。

柏葉頓時來了興趣，尋根究底地在凝視著這些扭曲的文字，結果發現自己的意識逐漸脫離了身軀，緊接著便被突兀地拖入文字構成的漩渦中。

他一晃神，周圍的環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不再是之前樸素的房間，而是來到了一片混沌之地。

血色的大地，是活著的血肉，在緩緩地鼓動。暗紅色的天空，仔細一看，原來是交織在一起的細密如絲的觸手。

霎時，一隻幾乎橫貫整片天空的巨大眼睛緩緩張開，周圍無窮無盡的觸手也隨之舒展而垂落，眼球如同此片空間的神明一般，向到來的他宣示著威嚴。

「……」柏葉感覺有些不舒服，他發現了這眼睛一直莫名其妙地盯著他，也不開口說話。

雖然他不清楚眼前是什麼東西，但並不妨礙他對如此虛幻的事物感到好奇，類似的畫面只在某些恐怖電影里看過，真設身處地地遇見了，他也不清楚為什麼絲毫沒有感到恐懼。

「可能因為我已經死了？」他這樣想著。

他們就這麼大眼瞪小眼，一直保持著壓抑的氛圍，直到他實在受不了，忍不住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巨大的眼球，先是從蔑視眾生的威嚴慢慢轉變為疑惑、不解，直到柏葉的哈欠聲響起，就轉變成了肉眼可見的憤怒。

大眼周邊的觸手上也睜開了小小的眼睛，如同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圈一圈地向外擴散，最後不計其數的眼睛齊齊盯著他，真讓他感覺到了一絲灼痛。

「……你有啥事嗎？」

柏葉覺得對面這麼大陣仗，自己不說話裝高手好像說不過去，於是一向樂善好施的他，決定得回應一下它們的期待。

大概是聽到了他的疑問，巨大眼球卻變得歇斯底里，觸手在瑟縮，大地在震顫。

柏葉只覺得被地震晃得有些頭暈，乾脆一屁股坐了下來，想看著它接下來的表演，結果還沒坐熱，他就感到身後傳來一股巨大的推背感。

下一瞬間，他被踢回了現實，手裡是已經合上的筆記本。

「你禮貌嗎？」

柏葉罵罵咧咧，這大眼睛不講道理地把自己拉進去，又一言不合地把自己踢出來，只感覺它真沒素質。

但是當他細細回想，卻驚奇地發現此行竟不是毫無收穫，自己的腦海里如同被灌頂一般，竟可以無師自通地理解這個世界的文字。

就像他知道了書包里的卡片是原主的學生證，上面是和他一樣的名字——柏葉，但準確來說，應該是淺井柏葉。

不僅如此，他原本泥濘的記憶，終於出現了一些片段，例如此地應該是類似於前世日本的某個城市。

想去島國旅遊的願望在上個世界還沒有達成，反而以穿越的方式實現了，讓他感覺有些唏噓。

「……壞了，沒禮貌的人竟是我自己。」

柏葉嘆了口氣，早知道大眼對自己這麼有幫助，走之前怎麼也該說聲謝謝。

不過，他看著捏在手裡的黑色筆記本，猜測應該還能通過這種方式去找它，可以試試下次再去登門拜訪……

漸漸的，他幾乎翻遍了房間，有用的信息仍寥寥無幾。他怔然地望著這小小的蝸居之所，思考了下自己的處境。

只有這些許零碎的記憶，但死的原因以及其他更詳細的內容仍一概不知，最重要的是他為什麼會穿越也依然想不起來……

還在柏葉思考未來的途中，一道清脆的開門聲打破了寂靜，也打斷了他的思考。

他抬頭望了過去，一名穿著水手服的黑色短髮少女映入眼帘。

眼前的少女，雖然個子嬌小，但天然一副美人胚子，還沒有徹底長開也已然能窺得未來的一抹月貌花容。

最令他印象深刻的就是那一雙明亮的黑眸，彷彿充盈著生機與活力，柔順的黑色短髮上沒有其他冗雜的裝飾物，唯有一個銀白色的髮夾，如同墨黑中的一縷白，格外引人注目。

但以上這些都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柏葉不認識她，也不知道她來房間的原因。

少女看見他，先是表現得驚喜，又彷彿因為什麼，瞬間臉色大變，這片刻的表情變化被柏葉敏銳地捕捉到了。

他隱隱有了猜測，認為她大概跟原主有某種關係，至於為何臉色大變他卻沒想明白，事後回憶起這事，他才驚覺可能跟他現在的樣子有關。

此時的柏葉，脖子上的傷口雖然完成了癒合，但紫紅的大塊傷疤依然異常森然，再加上如同屍體一樣慘白的膚色，以及一雙泛白的死魚眼下面掛著的是一張瘮人的微笑。

這種可以不化妝就能直接拉進鬼片當演員的樣貌，誰見了不覺得魂飛魄散。

「名字？」她帶著警惕的神色，像只炸毛的貓。

「柏葉。」他下意識地應了一句，內心依然還是在狀況外的，搞不懂自己怎麼突然成了被審問的嫌疑人。

眼前的少女，卻沒有打消疑心，反而從背後掏出來一把剔骨刀。

然後她緩緩地抬起了手，將明晃晃的鋒刃對準了他，上面有猩紅的火焰在舞動。

「我是誰？」少女的語氣愈發冰冷。

「我失憶了，但對你有印象。」這次他回過神來，回答地非常乾脆，只是嘶啞的嗓子仍有些失聲。

根據之前的照片，以及少女對這具身體如此關心的心情，他推測其是原主的妹妹。

但他認為自覺現在信息太少，貿然扮演死去的原主，說不定會弄巧成拙，於是乾脆直接說失憶也不失為一個合理的選擇。

而且連理由他都已經在腦海里編好了，如果被少女追問的話，他大可以說自己是被眼球襲擊了，反正相信大眼珠子也不會跳出來表示異議。

少女的臉卻因為他的回答突然愣住了，彷彿還沒有反應過來眼前的人說了什麼，但沒到片刻，她的眼神就突然變得狠厲與決絕。

柏葉看氣氛不對，正打算開口解釋，就突然感到身體一頓。

他緩緩低下頭，只見刀刃沒入了他的胸口，猩紅瞬間點燃了他的身體。

在火焰的熱浪里，他看見少女蒼白的臉上有著一雙猩紅的眸子，帶著憤怒與絕望，與他緊緊相擁……

「……我說，一個姑娘家家的，看見人就抱是不是不太好。雖然我也不介意，不過起碼得說說理由吧。」

柏葉眉頭微皺，雖然他不反對美少女投懷送抱，但一見面就捅心窩子，實在太過分了。

少女卻彷彿看見了不可名狀的怪物，神色變得驚恐萬分，本就蒼白的臉蛋更加沒有了血色。

眼前的少年，在血紅色的火焰中無動於衷，身上的皮膚因為高溫不斷向外捲曲變得焦黑的同時，又快速地恢復著舒張，如同含羞草的一片片葉子在眼前之人的表皮上起舞。

含羞草暫且不論，但眼前活生生的肉體在短時間內這樣不斷地扭曲，就顯得異常驚悚。

而火焰中的人這時卻面帶微笑地咧著嘴向她搭話，彷彿根本感受不到被炙烤的痛苦。

「你怎麼沒畸變？」

「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少女的火焰因為這過於驚駭的畫面，不自覺的就慢慢熄滅了。

「畸變……」柏葉沉思了片刻，也只能搖了搖頭。

「是啊，我也很想知道我現在，究竟是什麼東西。」

他喃喃自語道。

在他的視野里，手臂上被燒得起皺的血肉在不停地扭曲，然後隨著他想恢復身體的意念掠過之後，正在快速地復原成原本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