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玖:戀】

【番外篇玖:戀】

她,或者說——他們,是怎樣開始存在的,為什麼存在,她也不清楚。

他們起初的型態,與她早已習慣的不同。

是她為他們賦予了型態與形體。

而他——用「血肉」的「理」,牢牢地束縛住了他們的存在。

那是黯淡在時間盡頭的歷史。

他們,是比時間更古老的存在。

****

最起初,他們只有彼此——寥寥十數個個體而已。

他們了解彼此的程度,就像了解自己一樣。

誕於同一混沌,言語和交流,似乎都是多餘。

她常常想,到底是什麼造就了他們之間的不同?

是隔開彼此、禁錮他們的肉體嗎?

還是——情感本身?

她記得,自己會開始思考這樣的問題,是因為掌控著「萬物之理」的那個人,常常望着廣袤的宇宙發獃。

那時她發現,自己開始讀不懂他的神情。

——在「孤獨」的定義產生之前,在感受到「孤獨」之前,首先讀到了「孤獨」的字眼,會是怎樣一種感受?

——那就是她的感受。

她在讀一個「咒」。

他身上漸漸浮現的「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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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藉自己「創造」和「孕育」的咒源,她為與自己相似的個體們營造了想像的環境——

那是一片長滿螢光的茅草。

這樣說來也好笑,在「語言」產生之前,在一切事物產生之前,連「螢光」和「茅草」的定義,都不存在吧。

他給了那些事物名字。

可卻不知道,那些東西,只為抹去他臉上寂寥的神情而生。

「也許,能夠創造出像我們一樣的個體,他就不會再露出那樣的表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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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就算是笨拙地,她開始「創作」著不同的世界。

敗筆有很多,可她無暇回頭去看、去思考。

她的目的,在未達到之前,都在前方和未來。

而不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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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因為太執著於他眼中的落寞吧,連他與Dawson同時向她表達着傾慕時,她也不知道應當如何回應。

「情感」的「咒」,在她身上萌芽很遲。

不,也許只是,她認不清那「咒」的「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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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諸神的出現,似乎都與她的「創作」有關:

「第二」——「火」與「熔岩」的世界誕生之時,帶着「火」的咒源的個體,出現在他們之中。

「第三」與那之中奇形怪狀生靈的出現,給予了「生命」、「水」、「風」等等的定義;而相應的「神明」,也就此誕生。

「他們」的世界,漸漸變得熱鬧喧囂。

可他每每望向她的雙眼,雖滿是溫柔,卻仍藏着深不見底的空寂。

****

他被推為諸神之長,大約是在她「創作」了「第九」時的事。

那時,他便開始對那世界中有「魂」無「靈」的生物頗有微詞,卻礙於Dawson的極力維護、聲稱諸神不應當干預其他世界,而並不再插手。

她卻敏銳地注意到,他與原本的摯友Dawson之間,因此而築起了隔閡。

****

那隔閡愈演愈烈,大概是在「第十三」被創造之初。

因這世界的「人類」無「魂」也無「靈」,他幾欲出手「修正」——其實也就是「磨滅」——這一「錯誤」;而這一次,勸諫無果的Dawson則百般阻撓,甚至不惜正面與他交鋒。

雖不及Xystus眾神之長的地位,Dawson在諸神之中也頗有威望。一時之間,他們的世界,一棲兩雄。

而她,作為「第十三」的創作者,自然而然地站在了Dawson一邊。

與Xystus針鋒相對時,她望見他受挫的神情,卻誤以為那是因昔日好友與自己反目相向而感傷。

她不懂,為什麼他會只因那些生靈缺少生存的原因和動機,就要將其一概抹殺。

因為她不懂,他和那樣的生靈一樣,在追尋屬於「存在」兩極的答案。

而看到他們,令他感到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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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她從不掩飾心跡,可對於不懂得「愛」的意味的她而言,那個詞眼,或是它所承載的「咒」,就只是他的「偏愛」。

即便不懂得,她還是分辨出,加諸於他與Dawson之間恩怨的,還有別的東西。

為什麼選擇Dawson?

——Xystus是高高在上的神帝,而他與Dawson兩人,原本只剩下表面的平和。

她只是不希望,自己成為造成一切崩盤的導火索。

是的,她就是想「利用」Xystus的「偏愛」。

這樣想來,雖然如此崇高,卻又如此厚顏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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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不懂得,她還是對創造「第十七」一事甘之如飴。

她的憑空捏造——那七零八碎、搖搖欲墜的「幻想」,被他所賦予的「理」編織在了一起。

那就像,由她作的畫,卻由他填了色。

這個世界,就像兩人彼此依偎的證據。

****

自與Dawson結合之後,她便恪守着初衷,盡心竭力地調和著作為夫婿的Dawson與Xystus的關係。

然而,這一切卻終因Xystus在第十四的事上固執己見而毀於一旦。

——雖然Dawson本人連同其附庸堅決不參與對蠻荒神的討伐,僅憑Xystus一人之力,便已足以將第十四踏平;更何況,他還有以弟弟Xerces為首、極力擁護他的一眾神明。

沒人知道為什麼光河會在那之後出現在第十七。

只是,死去生靈的「意識」流入光河這一件事本身,就像是對Xystus對第十四所作所為的無聲控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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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為了補償,不過也許,只是想借後來的結局證明Dawson是錯的——對於第十五的人類彼此鬥爭不休的事,Xystus置若罔聞。

那個世界,終因爭鬥而覆滅。

大概就是那時開始,幾乎是一個人照料著幼子Killov的她注意到,Dawson時常在光河駐留;對她,他也變得愈加沉默。

原本聚集在Dawson麾下的諸神也被他遣散,她自此極少聽聞他對於Xystus的看法。

她以為,自己扮演着賢妻的角色,終於換來了兩人的和解。

一切直到她得知Dawson身邊兩個蠻荒神的存在——不,他們,已經不過是「意識」而已了。

而Dawson,將自己的「魂」,與他們分食,使他們像帶有「咒源」的「神格」那樣,得以長生。

她只是出於對他的關懷和擔憂,無意中提到了Xystus的名字,換來的卻是Dawson苦笑着的詰責:

「自始至終,你眼中只有他——你可知道,被他絞殺殆盡的第十四的『人類』,是什麼樣的生靈嗎?」

——他要她自己去看;不,應該說是,「逼」她去看吧。

他強將她帶到了光河之上,強迫她吞下沉澱在河中、屬於抵達的「意識」在生前的記憶。

起初只是被迫害的蠻荒神們的記憶。

接着,她又被喂下了第十五、第十六「人類」的記憶。

那些記憶中,痛苦和絕望遠多於快樂與美好。

起初,她不明白為何Dawson要這麼做。

直到她的神格漸漸腐蝕,她才慢慢明白——失卻了魂的他,只留下了最初的動機,被他給她帶來的同等的絕望餵養著。

——「『神』,無權干預已被賦予了『定義』的『存在』。」

可是只要神明本身存在着,這一點,就不可能實現。

所以,他才想要毀滅。

毀滅第十七。

不,其實只要摧毀「神」的「存在」,哪怕要所有世界陪葬都無所謂。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存在」的盡頭,是荒蕪。

那是閱盡世人記憶的Dawson,所得出的答案。

****

她因絕望和痛苦而無法再控制自己的咒力。首先因此而逐漸崩塌的,便是她的「幻想」——第十七。

當Xystus發現她的變化時,為時已晚。

她的神格鏽蝕,精神被棲息於「咒源」中的「原咒象」——「諭靈神」壓制。

在與那「諭靈神」抗衡的時間中,她甚至沒有足夠的咒力維持自己的型態。

她的外型,遍歷了她的創造——

蟲蟻、走獸、飛鳥、游魚

作為創世神,原本,就算僅在那肉體中的咒力被「諭靈神」佔有,就足以摧毀第十七。

可那狂虐,終**ystus制止。

他與失去理智的她,在光河之上足足纏鬥七日之久。

她腐朽的神格,被他取出;

停在半蛇半人狀態的肉體,被他與第十七相連,成為支撐仍在凋零的「幻想」的能源;

而她的精神,卻被緊緊地鎖在「聖」的「諭靈神」身邊——

光河之下。

****

她望着Xystus在水面另一側的倒影:

『就算是我,也不知道什麼才是正確的答案。』

『但是,對於尋求那個答案來說,也許『記憶』這份行李,也太過沉重了。』

『由「他們」去找吧。』

『——她的『創作』。』

她終於懂了,他眼底的空洞,只是因為:

明明有着「魂」,卻不知道自己因何而生;

明明帶着「靈」,卻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也終於懂了,原來,從自己想填補那個空洞的那一刻開始,

自己就已經愛上了他。

****

當津澤與千緣抗爭、和死亡那麼接近的瞬間,她透過光河的水面,看到了同樣填補著Eddie眼底的空寂的她的「靈」。

——「為什麼,她和我找到的答案不同呢。」

「啊。不過這樣」

「真好。」

****

終於從那夢一般的囚禁中醒來,她**ystus擁在懷中。

兩人正在飛速下落。

「你知道嗎。我都沒有說過——我愛你。」

擁緊他,她輕輕地說道。

「其實我,知道得太晚了。」

而他,微笑着說。

****

只要你知道了。

就永遠都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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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神之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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