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主線：塞德娜的怪物

1232年。

進入十三世紀之後，維瑟米爾就很少去馬哈坎山脈的西麓了。很多時候，在凱爾莫罕過完冬，當他年輕得多的徒弟們，打理好馬匹，載上武器，精力飽滿地向泰莫利亞、辛特拉、甚至柯威爾這些遙遠、繁華的地方進發，尋找工作和冒險的時候，維瑟米爾本人都不會離開科德溫，最遠就是去一趟亞甸。

為什麼呢？看着弟子們年輕的背影，維瑟米爾會想。

也許是自己年紀太大了吧。早在剛進入十三世紀的時候，自己就已經快一百五十歲了。他是如今還活着的，年紀最大的狼派獵魔人。甚至，有可能在所有的獵魔人中，他都屬於最年邁的那一批了。

年齡，帶來了豐厚的經歷。

那些他的弟子們如今覺得新鮮的地方，維瑟米爾都去過了：柯威爾，他還記得自己曾經受雇於傑拉德·特洛伊登，和兩個獅鷲派獵魔人清理髮狂的冰巨魔；安格林，他也曾經在那裏的沼澤地里，誘捕過一隻毒性很強的石化雞蛇；至於這一南一北之間的其他地方，更無須贅述了。整片大陸，除去麥提納山脈以南的南方，和藍山以東的草原與沙漠，可以說都承載過他的腳印。

積累了太多的經歷之後，儘管維瑟米爾絕不是那種多愁善感的人，但他有時也會感到一絲厭倦。一年又一年紛紛過去，還要去更遠的地方嗎？去那裏淌泥水、睡野地、遇到更多的土匪、陌生商人、跟土匪沒有兩樣的小貴族，和這些人打交道？有時，他的旅程，按獵魔人的話來說，他的『道路』用兩個月時間走到亞甸，他只想趕緊幹完手上的活，然後掉頭回到凱爾莫罕，那個他不僅熟悉、而且歸屬的地方，那個他幾乎認為是『家』的地方。

但是冬天還在幾個月之外。於是他去找當地的獵人買了一張皮子，準備改出來一件給蘭伯特的馬鞍袋，或者是買些草藥，做些藥水冬天的時候給他的弟子們。

然而，在十三世紀第四個十年中的一個早春，維瑟米爾按照他新的習慣，剛走到樓馬克，某天他從冥想中醒轉的時候，心中突然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彷彿有某種預感，告訴他，今年，你應該去西邊。

西邊，瑞達尼亞？維瑟米爾想。那也不遠。

但那種預感讓他本能地知道，是在瑞達尼亞更西的地方。要徹底越過馬哈坎山脈，到龐塔爾河河口甚至更遠的地方去。

維瑟米爾不知道自己的這種感覺到底來自何處。彷彿有一隻幽靈，鑽進了他的腦袋在跟他說悄悄話。

但他胸前用於檢測異常魔法波動的銀質徽章，平靜如常。

如果這一刻維瑟米爾面前有一個占卜師，占卜師一定會告訴他，這就是預知命運的感覺。後世名聲顯赫的預言家薇拉·提莉曾經斷言，任何人都具有預知的潛力和可能。她的同行們很受冒犯，但薇拉·提莉堅持自己的觀點，她認為，所謂預言，就是命運觸碰凡人靈知的產物。

命運，這個難以捉摸的不定之物，操縱着凡人的生活、他們的幸福或災禍。對於獵魔人來說，更是如此。暫時不缺少金錢，或者受助人顯然沒有錢財的時候，許多獵魔人都會按照傳統，要求意外律的回報，或者是要求受助人回到家第一眼看到的人或物，或者是要求受助人提供某件他已經擁有、但還不知道的東西。許多時候，意外律最後的回報是，受助人的某個孩子，而這樣的孩子，就被稱為『命運之子』。

事實上，維瑟米爾的弟子之一，蘭伯特，正是因為意外律成為獵魔人的一個『命運之子』。

於是，順從於命運的驅使，維瑟米爾踏上了前往馬哈坎山脈以西的旅途。他從弗堅出發，沿着龐塔爾河西行。在哈吉，他搭上了一艘商人的貨船，靠擔任護衛換來了免費的船票與食物。他在林布下船，為了賺路費，又在皮亞納耽擱了半個月，清理一處礦場中的孽鬼，然後終於在夏至日之後一周，趕到了奧森弗特。

空氣中，隱隱約約的海風，讓維瑟米爾心中那種預知一樣的感覺更加強烈。看來，是和大海有關了。但維瑟米爾知道，不是在這裏的海邊，應該要……更往南。

於是，維瑟米爾繼續自己的『道路』。他最後看了一眼奧森弗特高聳的城牆，向南出發，一旬之後抵達了苟斯威倫。仙尼德島，以及有名的艾瑞圖薩學院，就在附近。但維瑟米爾也沒有在富裕的苟斯威倫以及仙尼德島多做停留，而是沿着海濱，繼續南下。

下一站是西達里斯。這時的西達里斯，剛剛和泰莫利亞的新君弗爾泰斯特簽訂了《多里恩條約》，同意在泰莫利亞的指揮下，與索登一道對抗弗登與布魯吉的同盟，這讓驕傲的西達里斯人，沉浸在一種憂傷、憤懣的氣氛中。到達了西達里斯的維瑟米爾，感覺預感更加強烈了。他打聽了一下，沒有找到工作，於是繼續南行。

經過沃爾，維瑟米爾到達了布里姆沃德。這裏是整片大陸的最西端，又被稱為梅里泰利海角，但維瑟米爾本人就不知道這個名字的起源了。不可能更西了，除非上船，去斯凱利傑。心中的那種預感告訴維瑟米爾，自己到達了命運想讓他來的地方。

看着海邊道路旁，陽光下白色的海沙，維瑟米爾搖搖頭，甩掉這個滑稽的想法。『命運想讓他來』？說的就跟命運是個人一樣。

他打算先到布里姆沃德城，在那裏找一下工作。從維瑟米爾的經驗看，與獵魔人有關的命運緣分，大多都是從狩魔合同開始。

維瑟米爾正騎在他的母馬葡萄身上，以他習慣的悠揚步調往前走。

身後傳來的劇烈馬蹄聲，讓他回過了頭。

是幾個年輕人，正高速地騎着快馬，向他的方向趕來。

維瑟米爾急忙駕駛着母馬葡萄，避讓到並不寬闊的土路一側，讓他們過去。

在獵魔人與常人相比得到變異強化的視力下，這幾個年輕人身上的細節維瑟米爾可以在遠處就看得清清楚楚。

他們都穿着不便宜的綢緞衣服，有一個年輕人的胸口還別着一個金質的徽章，在太陽的光線下熠熠發光。他們身下馬匹勃發的肌肉、不凡的肩高都表明這是價格不菲的好馬，馬具也都是高級皮革的昂貴貨色，但除此之外沒有畫着家徽的馬衣。是的，一個都沒有，包括那個戴金質徽章的年輕人。而且，他們沒有攜帶刀劍。

看來，都是商人家庭的子弟，維瑟米爾推斷道。

他撫摸著母馬葡萄的鬃毛，安撫着它不要被這場突發事件驚嚇到。而和主人一樣經驗豐富的葡萄，則安詳地打了個響鼻，抖了抖馬鬃。

打頭的幾個年輕人顯然很急，沒有和老獵魔人說什麼，就打馬飛奔而走。最後的那個戴金質徽章的年輕人，走出去一段，又彷彿想起來什麼一樣，放低了馬速，回頭向維瑟米爾走來。

「日安，老人家！」年輕人向維瑟米爾大聲喊：「你是個雇傭兵？」

顯然，剛剛錯身而過的時候，年輕人注意到了維瑟米爾背上的劍。

維瑟米爾搖搖頭說：「日安。我不是雇傭兵，不為錢殺人。」

年輕人疑惑地說：「那你帶一把劍幹什麼？而且還是背着的？」維瑟米爾的銀劍在馬鞍袋裏。

維瑟米爾解釋道：「我是一個獵魔人。我們殺怪物換取報酬。」

「獵魔人？」年輕人嘴角露出一個微笑：「我聽說過你們！據說你們都力大無窮，會魔法，還和女術士睡覺！」年輕人口吻中驚嘆居多，彷彿剛剛發現故事裏的人物居然在現實存在。

「你說的應該不是我，或者任何我知道的獵魔人。」維瑟米爾開了個玩笑，回歸正題：「你找我，是有工作要給我嗎？」一邊問這個問題，維瑟米爾一邊回想起自己的預感。

年輕人急忙收斂了笑意，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正色自我介紹道：「我是馬里安，來自沃爾城，家父維桑提·盧別奇是沃爾備受尊敬的商人，經營木材、蜂蜜、和草藥，價格公道，童叟無欺。我個人想雇傭你護衛我去獵殺塞德娜怪獸，我可以先給你三……不，五十塔勒，見到怪獸之後你再給我一個公道的價碼。請放心，我有錢，絕對不會虧待你。」

「我叫做維瑟米爾。」維瑟米爾自我介紹，又問：「塞德娜怪獸？這是什麼東西？」塞德娜是北方神系中海洋女神的名字，因此可以推斷這多半是只海生怪物，但更多的東西難以猜測。

名叫馬里安的年輕人才意識到，眼前的對方居然沒收到塞德娜怪獸的消息：「你不知道？也是，我也是兩個小時前收到的消息。事情是這樣的：今天早上，頓布蘭的漁民們在岸上，發現一條擱淺了的怪獸。有人想要去走近看，但那怪獸還活着，差點把他當場殺了，於是漁民堆了一條土堤，暫時把那個怪獸困住了，在等它徹底渴死。現在，從阿吉爾島，到洛格伊文，所有人都跑來看。你想來嗎？五十塔勒，到了見到那個東西再議價。你要來的話，我們趕緊走！」

看來，要想尋找到預感的源頭，必須要走這一遭了。而且五十塔勒，這種西達里斯的官方貨幣，換成克朗都有二十克朗，夠半個月的路費。於是，維瑟米爾接下了馬里安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