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養心殿（1）

天還沒亮，劉全慌裡慌張闖進嘉樂堂稟報：「內廷傳來話，太上皇老佛爺不好了。」

家人捧大氅袍褂等在正殿，和珅臉色煞白，邊穿戴邊聽劉全詳細說。蕭得祿總管差小太監報信，皇上急召太醫院所有御醫進宮，在養心殿守了一整夜。如果有大事，京城文武衙門都要立時調動，和珅一刻不敢耽誤，帶劉全，幾名和府侍衛上馬直奔大內。

北長街馬蹄飛揚，雪花四濺。西華門前勒住紫韁翻身跳下馬，和珅踉蹌沖了兩步才站穩。綿恩正同一名矮胖年輕侍衛交談，看到和珅，快步走下台階。「內廷有消息，和相？太上皇怎樣？」著急忙慌問道。

「奴才正要去軍機處，列聖保佑！」和珅不清楚宮裡狀況，隨口敷衍。

「皇上派安祿帶他們稽查西華門出入，有口諭。」綿恩指著矮胖侍衛公和另外七名侍衛。認得都是鑲黃旗下功勛子弟，謝過綿恩走到門前聆聽聖諭。

「聖諭，重申門禁：凡進出大內者驗看門籍，不準隨從跟隨。」安祿說完躥下台階，躬身向和珅行禮，「屬下今日本來在乾清門當值，剛才常壽傳旨還說請中堂在軍機處等叫進。」他是乾隆朝名將海蘭察的公子，承襲一等超勇公爵位。這位小公爺在頭等侍衛上守了五年大門，幾次申請去西南領兵剿匪嘉慶不予批准。

「安公，今兒領班大臣是哪位？」和珅客氣地問道。知道安祿前途無量，一直沒拿他當下屬待。

「呃，原本是蘇大學士。清早府里管家來說大學士腿疼病又犯了，還送到大門上年糕。恰好福尚書在，他替的班。這會福尚書去東華門稽查。」安祿嘴角一撇，臉上露出鄙夷不屑的笑意。

「定是在家拜財神。」蘇凌阿目光獃滯見錢眼開的嘴臉從眼前閃過，和珅不禁暗暗罵道，「昏聵糊塗！」此人是逝弟和琳親家，和珅將他從吏部員外郎一路提拔成兩江總督，前年為阻止帝師朱珪進京，又舉薦進內閣升任東閣大學士。

說話間侍衛驗看完綠頭膳牌，和珅接過膳牌坐上抬椅，兩名小太監抬著往北去。內金水河彎曲如環，一群太監往河裡打掃積雪。天空陰沉，宮闕巍峨，紅牆黃瓦上蓋著白雪，兩名小太監走得飛快，靴子踏在青磚上「刷刷」作響，皇宮顯得格外安靜。山陵將崩，和珅隱隱聽見風雷聲，強打精神想鎮靜，思緒卻越發雜亂。

軍機處幾名進出章京看到首輔，都站在門前候著。有人上前扶下抬椅，又有人掀開棉布門帘。

屋裡燃著幾盆炭火，戴衢亨，那彥成正埋頭整理髮往外省的廷寄，忽地衝進一股寒風，抬頭見和珅進來趕緊站起身。三人見禮，軍機處雜役端來茶，和珅喝了身體暖和過來。戴衢亨有份賑濟山東臨清衛、菏澤府十州縣水災災民的公文要等和珅署名才好發出，見和相臉色異常，於是默不作聲地翻開另一件公文仔細看。

「中堂大人來得巧！有件公事正要你簽署呢。」那彥成笑聲清朗，眼睛溫和明亮，親切又透出誠摯，就手請和珅簽名。來自閥閱世家，這位年輕滿洲親貴有著良好教養，俊朗，熱情，一副年輕有為風采。

雖然與去世的阿桂素有嫌隙，和珅卻喜愛阿桂家這位公孫。或許兩人少年喪父遭遇相同，從他身上和珅甚至看到年輕時影子，而他卻少了那彥成的自信。——少年不幸導致的自卑深藏在他內心最隱秘處。

「繹堂，現在先不忙這個。」簽了名對那彥成說，「派人去問奏事處，惠齡奏摺批下來沒有。皇上有口諭給惠齡，德楞泰，你先記下一起發廷寄。」把皇上原話複述一遍又讓以軍機處名義要惠齡確保羅其清在押送途中安全。那彥成一一用心記住。

「你親自來寫。皇上不定何時叫進，找不見我就署你的名。」和珅又囑咐一遍。

廷寄向來署和珅一人名字，那彥成心思飛快，看出和中堂有意栽培。和珅所立的規矩里他決定不接受任何好意，笑著說：「中堂坐等片刻，馬上就好！」默記打好的腹稿極快謄寫完呈交。和珅不好再說什麼，看完沒有疏漏提筆署上名。借這空檔戴衢亨也請他簽名。

「荷之，你通知禮部，繹堂通知工部。兩部院堂官部員都到本衙門待命。」和珅立刻行使首輔權力威嚴吩咐二人。

意識到將有大事兩人神色緊張，馬上布置章京分頭去辦。戴衢亨是禮部侍郎，那彥成有工部侍郎職銜，禮部掌喪儀，工部提供喪儀物料；其餘戶部、三庫、內務府自己掌管著，大喪儀所用是早準備好的，和珅心中有數。

不多時內閣大學士王傑，董誥等人陸續到軍機處。和珅和他們素不和睦，內右門值房更靠近養心殿，找借口徑直往值房而來。

索親王像門神挺立在內右門前，左右分別站兩名帶刀侍衛。「和相止步！皇上不宣召，任誰不準進內右門。」索王攔下和珅，挺肚子眼睛望向天一副愛答不理。

和珅一愣立刻沉下臉。自己分管的理藩院還是索親王頂頭衙門——不是在科爾沁草原，既然身在朝廷就得懂辭尊居卑！正要端起朝廷三公架子訓斥索王，幾人由遵義門往南跑來。其中睿親王淳穎是管皇族事務宗人府宗令，看見和珅急忙擺手招呼：「致齋相國，快！快！皇上叫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