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荊州不歡迎諸葛

漢興平二年（公元195年），八月末，荊州襄陽縣。

諸葛巡仰頭，視線越過府牆，感受着溢出牆頭的青蔥生機，久違的安全感油然心生。

淡黃院牆靜靜佇立，裸露在外的木頭都裹了一層新漆，府門外立着幾位驍士，目光睥睨地看着眼前風塵僕僕的幾人。

身為鎮南將軍、荊州牧、成武侯府的府兵，他們有這份驕傲。

「阿亮，阿均，在此稍候。」

諸葛巡走上台階，遞上拜謁木牘，對門役道：「使君故吏諸葛玄從子，求見使君。」

門役打量著諸葛巡外衣上的補丁，又側頭看了眼身後兩位少年，淡淡留下一句「等著」，便去通傳了。

片刻后，門役回來，言語神態都恭敬了不少。

「使君有請。」

三兄弟跟隨門役來到側堂，堂前站着一位著深棕錦服的高大身影，溫和而偉岸，見三人到，便笑着迎將上來。

「三位賢侄，可把你們盼來了，為何晚了數月啊？」

諸葛三人沖着劉表深深作揖，行完晚輩禮節，諸葛巡才回話。

「徐州兵荒馬亂，賊寇遍地，不敢在光天白日趕路。」

劉表十分共情地長嘆一聲，「曹賊暴虐，致徐州生靈塗炭，幸好三位賢侄平安，否則，真不知如何向胤誼交待。」

劉表說着，走向諸葛亮，雖是首次相見，卻覺十分親近。

少年諸葛亮已有修長身段，面如皎潔冠玉，無論體格與姿貌，劉表都覺得他與年少時的自己有幾分神似。

「胤誼曾多番向我說起，從子諸葛亮相貌不凡，似我年少之時，今見其人，果然如此！」

諸葛巡心想叔父為了讓劉表接納自己兄弟幾人，也是蠻拼的。

劉表誇完諸葛亮，也沒忘正主。

「胤誼言子謙敦厚務實，想必你兄弟姊妹幾人能安全到荊州，全賴子謙之功吧。」

說完，還有意無意地將目光落在衣服的補丁上，眼中閃過一抹惻隱。

諸葛巡再度拱手作揖，沒有與劉表直視：「只是徐州路途有些兇險，只要沿途無戰事，便順利不少，特別入了荊州之後，我們也敢在白日趕路了。」

言外之意，是說荊州治安好，加上諸葛巡態度謙卑，劉表滿意地沖身後之人笑了笑。

「子柔，看來季雍之策，卓具成效！」說罷又對諸葛巡道：「胤誼如今身在江東，幾位賢侄便先在襄陽住下，子瑜隨叔父去了豫章，子謙不妨留在荊州幫我，子柔，州牧府中可有空職？」

主簿蒯良連忙回：「南郡典郡書佐尚缺。」

典郡書佐是州牧屬官，每個郡都有一位，掌管部郡國文書，月俸四十斛。

諸葛巡其實是很心動的，這級俸祿實發月錢兩千，米十二斛，他一人當差，足夠養活一家了。

但如此一來，他就算加入劉表陣營了，若天下一直太平，荊州一直安定，他加入就加入了，可諸葛巡知道，荊州太平不了幾年了。

不錯，諸葛巡就是知道，因為他是穿越者，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諸葛亮會多出一個兄長，但這份親緣，卻做不得假。

他本名朱巡，是川省山區一名基層扶貧工作者，一次山洪中，朱巡聽說有幾名村民被困武侯小祠，便毅然前往尋找。

武侯小祠年久失修，牆體已被大雨淋塌，若山洪到來，後果不堪設想，朱巡幾經勸說，終於將村民撤了出來，但村中老人一定要去「救」出供了幾百年的武侯木像。

朱巡拗不過村民，只好隻身返回祠中，抱着武侯木像剛剛出門，山洪咆哮而至……

等朱巡醒來，面前是一張稚嫩的少年面龐，陌生的記憶刺痛腦袋，眼前之人竟然是——

諸……諸葛亮？

武侯顯靈了？

捋一捋記憶，好像又不是，原來是自己穿越到了武侯的漢末時代，自己竟成了他的便宜兄長，剛從水裏撈出來的諸葛巡？

而這個時間點，恰恰是曹操與陶謙開戰之時。

戰火似乎離得很近，琅琊的士人們整日都在爭論陶謙能否守住徐州，但也僅限爭論，似乎戰火離他們很遠。

然而諸葛巡卻知道，要不了多久，曹操會復攻陶謙，而陶謙兵敗如山倒，曹操下一城屠一城，泗水為之不流。

必須儘快離開徐州，不能等到曹操的屠刀到了，被動逃命。

諸葛巡趁著曹操後院起火，率軍回兗州平定張邈陳宮迎呂布的叛亂，藉助諸葛玄的關係，打算舉家投奔荊州。

沒想到剛剛拜見劉表，後者就對他拋出橄欖枝，諸葛巡倒是有自知之明，絕不是因為叔父說他敦厚務實的品性，不過是照拂晚輩的人情世故罷了。

在路上的時候，諸葛巡已經和諸葛亮討論過這個話題，諸葛亮道出劉表此舉除了人情世故，還有另一層深意。

諸葛氏舉家來投，屬外來勢力，一來，這對單騎入荊州的劉表來說，是個值得拉攏的助力，二來，劉表可以以此優待為表率，吸納更多的外來勢力。

而諸葛巡身為諸葛氏長子，一旦同意加入州牧府，便是等同於告訴荊州本土勢力，也就是蔡蒯龐黃四大家，他諸葛氏是劉表的外援。

可以見得的是，諸葛氏在荊州將會處處被針對。

劉表問話后僅僅過了數息，諸葛巡深吸一口氣，以盡量不讓自己緊張，徐徐將早就討論出的結論說出。

「巡初來乍到，無功不受祿，況且巡才淺智短，實在難堪大任，使君收留我等，我等已是感恩戴德，銘記於心，再者，舍弟年幼，長輩已經故去，家中繁瑣，還需要巡來操持，望使君見諒。」

劉表與蒯良一聽皆是露出一抹詫異，這可是難得的出仕機會，而且對諸葛氏立足荊州能起到不可忽視的作用，諸葛巡竟然沒多想就拒絕了。

難道這廝是個慫包？

倒是身後的軍師蔡瑁有些不悅，連聲喝斥：「你這豎子好生無禮，我姊婿給你官做，你竟不識好歹！」

劉表連忙打了個圓場，沖蔡瑁笑了笑，「德珪勿惱，人各有志，子謙賢侄的耿直，倒有先祖諸葛豐的風範，哈哈……」

蔡瑁不待見的態度，倒也直白。

諸葛巡明白諸葛氏的到來，各方態度不盡相同，現狀是：誰也得罪不起。

當然，奮鬥的目標也是：誰也得罪不起。

於是諸葛巡沖蔡瑁陪上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再度拱了拱手，姿態擺得極低。

蔡瑁仍不領情，一言不發地別過頭，假裝看園中景物。

他這是在用行動，當着劉表的面告訴在場的人——

荊州不歡迎諸葛，至少他蔡氏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