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片神鴉社鼓

第九章 一片神鴉社鼓

「李兄,前面便是臨墟城了」李暮辭迷迷糊糊間感覺到有人在推他,翻過身來,不是蕭渺還能有誰?

將頭探出破爛一邊的牆壁,李暮辭的第一反應是「天怎麼暗淡下來了?」

映入眼瞼的是一座龐大厚重的古老城牆,歲月在城牆上鋪滿了一片片潮濕的綠蘚,伴隨着冰雪相映成趣,一塊塊粗獷的巨石表面依稀可以看出那道道崢嶸的花紋,無聲地訴說着過往的故事。

十丈古城,千年臨墟

「大多數第一次見到這座城牆的人第一反應都是和你一樣的」蕭渺拍拍李暮辭的肩膀笑着說道「歡迎來到臨墟城」蕭渺伸出一隻手

「我的榮幸」李暮辭也微笑着伸出一隻手來,緊緊與蕭渺的手握住。

牛車隊伍緩緩的經過古老的拱門,門口的銀甲侍衛冷冷的注視着車頂上的黑底白豹紋旗,幾息後轉身大喊道「放行!」

牛車隊伍開始有條不紊的前進。

車隊一旁的一條隊伍,一排人流綿延出老遠,清一色的粗麻色衣物在白雪裏顯的格格不入。隊伍里的人明顯都偏清瘦,互相搓着手跺着腳,在寒風中有些瑟瑟發抖。

「他們是誰?」李暮辭轉頭看向蕭渺

「這些應該都是附近的附屬村子裏的人」蕭渺看着一旁的隊伍搖了搖頭「這些村民都是來城裏面販賣東西的吧,畢竟村子的運轉也是需要錢財的,當然也有些是來買東西的,看他們這身衣服,能來到這裏的,估計還不足總的出發的一半...」

李暮辭無言的縮回車內,靠在柔軟的墊子上,看着那些村民陷入了沉思。

「爸爸,為什麼他們不用排隊啊?」一旁的隊伍里,一個瘦削的女孩怯生生的拉住一旁的中年男人的粗布衣角小聲問道

「噓」中年人連忙彎下腰輕輕捂住女孩的嘴巴「別說話小珊,小心他們聽見哦」怕小女孩害怕,男人趕忙補上一句「等爸爸把背上這籮筐雪草賣給好價錢,咱們去嘗嘗城裏面的飯菜!」

「啊,我要吃熱騰騰的面,好久沒有吃到了!」

「好,我們吃面,爸爸吃二兩!」

「我要吃三兩!」

「爸爸要加個蛋!」

「我要加個雞腿!」

一對父女在瑟瑟寒雪中開始熱情的交談起來,雖然風雪冷人,但是他們的心裏卻似乎有什麼東西是熱騰騰的。

「啊!」

一聲驚恐的尖叫從隊伍的前方傳來,後面的人們紛紛伸長了脖子想看看是怎麼回事

「殺人啦!」一陣驚恐的聲音傳來,整個隊伍頓時開始微微震動起來。

隊伍的最前方,一個身披銀甲的士兵正冷漠的將長劍從一個看着還算健壯的中年男人胸膛里抽出,鮮血涓涓流淌而出,染紅了地上的白雪。

「入城費抬高一倍,還有誰有疑問嗎?」士兵呵斥一聲,冷冷的看向前方面露畏懼之色的人群。「誰再有異議,誰的下場就和他一樣」士兵用劍挑了挑腳下還沒有凝目的男人的屍體,危險的揚了揚劍。

「大人,這入城費也沒提前說要抬高啊,咱們帶的錢也不夠,雪菜還沒賣錢呢,沒錢給入城費啊...」隊伍前面的一對老人聞言犯了難,背着幾個大籮筐開始苦苦哀求起來

「沒錢就是沒錢,那就不能進,另外,入城費什麼時候抬高還需要我們去通知你們了?你們什麼身份,也配得上我們去通知?」門口的士兵毫不客氣的打斷了老人的話語「現在就麻利點到一邊去,別讓我重複第二遍!」

「大人...」老人還想爭取寫什麼,面前的士兵已經臉色一冷,手裏的劍危險的高高揚起

「差不多行了!」一道黑袍身影驟然衝上前去,張開雙臂護在兩個老人身前。李暮辭嚴肅的盯着守門的銀甲侍衛,站的筆直。

「他們缺少的錢,我替他們付就夠了」李暮辭擋在兩個老人身前,緊緊盯住面前的侍衛。

「你?」銀甲侍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目光上下掃視了一遍李暮辭,普通而黑色袍子,腰間卻又懸掛着一柄劍,平凡的面孔上卻流露出絲絲真切,讓銀甲侍衛一時間拿不準李暮辭的斤兩。

「怎麼?你想惹事,小子?」不待面前的銀甲侍衛繼續思考,一道更加龐大的身影從他的身後擠出,一巴掌將銀甲侍衛推到一旁,鐵塔般的身材配上一身暗銀色的鎧甲,如若一尊金屬堡壘版,帶來一股鋪面的窒息感。

「我是臨墟城城衛第三小隊隊長,你現在是否對我們制定的法規有意見?」來者二話不說,先就給李暮辭扣下一頂大帽子。

「是的!」李暮辭安然承受了這頂大帽子「我覺得就是不妥,起碼你得提前讓周圍的人知道這裏的入城費已經漲價了」

「你?」這個小隊長明顯沒有預料到李暮辭竟敢這樣回答他,高大的身軀微微一頓,然後在他的臉上,嘴角勾勒出一個殘忍的弧度

「既然如此,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他猛地從身後拔出一柄長刀,高高舉起

「我現在,以妨礙臨墟城公務的罪名,懲戒你!」小隊長猛地將背後的長刀劃過頭頂,向著李暮辭當頭劈下。

「鏘」

長刀停頓在李暮辭的頭頂上幾寸遠的地方

另一柄亮銀色的斑虎花紋長刀不知何時已經悄然貼靠在小隊長的脖頸旁邊,儘管有鎧甲的護持,小隊長依舊能夠感受到脖頸上的皮膚傳來的陣陣刺痛的寒冷感。

「年輕人嘛,偶爾有點火氣,可以理解」項脊笑眯眯的看着銀甲侍衛,右手的虎紋彎刀危險的在半空中切割了一下。

「咕嚕,既然是項先生的客人,那麼這次我就不做過多的懲戒了,下次記住就好」銀甲的小隊長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略有些僵硬的愣在原地。

「知道就好」項脊頓時滿意的拍了拍小隊長的肩膀,轉身向車輦走去「對了,你們最好留意一點,別妄想對這小子做什麼,畢竟要是動了他,少會長會傷心的...」

「少會長傷心,我也會傷心的,如果我傷心了...」

「就會讓很多人陪着我傷心的」項脊咧開嘴笑了

沒有理會原地僵硬的站立着的小隊長,項脊拉起李暮辭轉身就向車內走去,順手輕輕一推門口有些不知所措的兩個老人「走,跟我們一道進城」

看着最後一架車輦消失在門洞裏,一旁的銀甲侍衛小心翼翼的湊上前來看向小隊長依舊有些僵硬的背影「隊長,剛剛...」

「別煩我!」小隊長一巴掌抽在那侍衛臉上,霎時泛起一片紅腫。「你知道那傢伙是誰嗎?他媽的他是獵妖公會的三當家,更是個出了名的護犢子的怪物,你想死別拉上老子!」說罷,小隊長邁起步子迅速向內城走去,想來也是無顏再在這裏待着了。

銀甲侍衛從地上爬起,摸著紅腫起來的臉頰,轉身沖着門口的那隊人怒吼道「看什麼看?很好看是嗎?!下一個!」

「我要加好多好多蔥花!」

隊伍繼續前進,中年男人消瘦的面龐上不斷地擠出微笑看着自己瘦弱的女兒,眼底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和可憐。女兒依舊在吵吵鬧鬧的幻想着那一碗麵條,還要在裏面加好多好多的東西...

「你在笑什麼?」驀地,一道被銀甲包裹着的拳頭轟然擊打在男人的腹部

中年男人當即一個釀蹌,捂著肚子跪倒在地上。

「嗯我問你他媽在笑什麼?回答我?」又是一腳狠狠的踢在中年人的肋骨上。讓人牙酸的嘎嘎骨裂聲傳來。

「爸爸!」小女孩驚叫一聲,趕忙跑到自己的父親身邊,想要扶起她的爸爸。

男人嘴裏開始不斷地向外面涌著鮮血,斷斷續續的哀求着士兵說「我..沒有笑...我女兒...求求...」

「我讓你說話了?啊?!」士兵重重一拳打在男人的頭部,引起後面的人群傳來一陣低低的驚叫

「我讓你們說話了嗎?很好笑嗎?啊?!」,裹着鎧甲的鐵拳一拳拳打在男人的頭頂,鮮血順着他的鼻腔眼底涓涓流出,染紅了他身下的雪。

「媽的。」士兵最後狠狠地踹上一腳,中年人倒翻過來。仰面躺在雪地上。

「爸爸!」女孩的尖叫聲如寒風般刮過後面的人的心,留下一道深深地划痕。凄厲的哭喊聲順着風在隊間傳盪。

「爸爸,你說話呀,我不吃面了,爸爸。嗚嗚嗚....」女孩伏在屍首上啜泣著,「求求你們,救救爸爸吧。」她轉過身去抓住其他人的鞋子,苦苦哀求着。後面的人別過臉去,不忍看眼前跪俯的女孩。

「呸」士兵一口唾沫吐在中年人身上。發泄過後心情好了不少。「你,還有你」他指著後面兩個人「把他抬出去,看着噁心。」他指指倒在地上的中年人的屍體。

不一會兒,女孩兒的哭聲漸漸遠去,直到消失不見。

「繼續!」士兵吆喝道。人群默默的向前蠕動,一雙雙草鞋踏過剛剛那片血紅色的雪地。不一會兒那片殷紅色的血跡便被踩成了土地原本的黑色。

...

內城裏,車水馬龍

在塵墟城幾乎難得一見的高頭大馬,在這裏的街道上反而比比皆是。周圍的商鋪里陳列著上好的林羅綢緞,店鋪外一個個流動的小吃坊散發出誘人的香味,讓人有些目不暇接。

兩個老人早已逃難一般的匆匆下了馬車去尋找偏僻的地方售賣自己的勞動成果了,獵妖公會的牛車在大街的中央不急不緩的前進,不時安然的享受着周圍人投來的羨慕的目光。

「我想先下車看看,稍晚些時候來找你們,蕭兄」

「去吧李兄,好好看看我們臨墟城的繁華!」蕭渺微微一笑,目送李暮辭跳下車,身影漸漸消失在人流之中,旋即再度微微愣神。

「少會長,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傢伙,值得嗎?」邱成林突然在一旁發問道

「是啊,值得嗎...」蕭渺一時間也陷入了恍惚中,莫名其妙的親和感,以及和那道記憶里的身影很相似的性格,所以他才...

人流熙熙攘攘,車馬來來往往,一切都是那麼陌生,一切又似乎那麼熟悉。

李暮辭被裹挾在街上的人流當中,向前漫步而去。

街道兩邊的商鋪漸漸隱匿而去,兩側的叫賣小吃的攤販也僅僅駐足在這片街道上,可是人流依舊興緻不減的繼續向前走去。

李暮辭被裹挾在其中,順其自然

道路的兩旁開始漸漸清凈起來,然而前方卻傳來了更加誇張的喧嘩聲和吵鬧聲。一股濃濃的檀香撲面而來,籠罩在寒冷的空氣里。

不知不覺間,李暮辭身側的人群開始躁動起來

抬頭一看,前方一片金黃,遠處的天空霧氣迷濛,層層迷霧之中,彷彿有什麼龐然大物的輪廓駐足,一道道龐大的身影隱藏在迷霧中,詭秘,安詳。

若有若無的低吟淺唱聲在霧氣間繚繞

「不好意思,請問前面是什麼地方?」李暮辭一把拉住身邊的一個過客問到

那人原本一臉不耐的轉過頭來,但看見李暮辭腰間的佩劍后臉色一變,立馬換上了一副笑臉

「喲,一看您就是剛來這邊的,實不相瞞,這裏可是我們臨墟城最神聖,最繁華的地方,八神祠!」

那人說到此處,情不自禁的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遠方,順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李暮辭看見那片片雲霧繚繞間的佛像,足足七八丈之高,沉穩的矗立在街道的兩側。

「八神祠是這裏最神聖的地方,它們會給他們的信徒最為豐厚的回報,如果你遭遇不平,遭遇不幸,那就來八神祠吧,總有一個神會庇護你的」

那個路人笑着回答道,旋即便急不可耐的向前方走去了。

「八神?」李暮辭內心中默念了一遍

繼續往前走去,誦經淺唱聲逐漸大了起來。兩側的最前方的兩尊佛像漸漸清晰起來,都是八丈有餘。

一尊身上滿是雲霧浮雕,面容高入雲霧看不真切,兩耳肩垂瑞氣繚繞。披綉闥鳥獸雕刻模樣的石袍,手捻八根長令,彎彎曲曲的石雕鬍鬚垂落至胸口,佛像腳底香火旺盛,一根根暗紫色的檀香上散發出娟娟煙氣,匯聚到半空中形成煙雲盤旋。

另一尊手捧一座石蓮,腰間是一道石刻的飄逸長綴腰帶,一頭石雕的長發柔順的飄灑在後背。臉部仰望而去依稀可以看見精緻雕刻的石雕下巴。一圈圈裙擺栩栩如生的在石雕的腳上發起漣漪,與周圍的香火相映成趣。

雕像傲立在一片高高的石台上,石台下綿延出十八道寬闊的台階,台階上是絡繹不絕的香客。

一道道或是年輕或是傴僂的身軀在台階上來來往往;

一枚枚泛著流光的銅板被交到賣香客手上;

一根根暗紫色的檀香被點燃,虔誠的放在佛像腳底的香爐中;

一個個迷茫的靈魂,在尋求着神靈的救贖

目光流轉間,李暮辭看見那石台下,零零散散的躺着一些人影,身上已經鋪上了一層薄薄的落雪。

他沒有走上台階,快步走向石台的下方。

不同於石台上方的喧囂和熱鬧,越是靠近石台的下方,李暮辭越發感覺寒冷和陰森,一股揮之不去的死寂感籠罩在石台下,與石台上的生機勃勃形成鮮明的對比。

李暮辭走近那幾道卧在地上的身影,蹲下去扶他們

他們死了

李暮辭感覺到一陣恍然,周圍的一切似乎有些光怪陸離。一股刺骨的寒冷從他的尾椎骨騰升而起,讓他無所適從。頭頂側面傳來的喧囂聲,空氣中濃濃的檀香味,腳邊卧躺着的屍體,傳說的仙人,組成一張網,網住了迷茫的李暮辭。

等他反應過來,發現周圍的所有人都在以詫異的目光看着他。

他剛剛不由自主的喊叫出聲

也就詫異頓住了一剎那,周圍再度恢復到之前的狀態,人們依舊自若地向石台上走去,未曾改變。一個拉着板車的男人快步趕到李暮辭身邊。

「別叫,小夥子」他對李暮辭打了個手勢,迅速地把雪地里那幾道身影刨了出來,吃力的搬上身後已經停放了幾具屍體的板車。

「他們,怎麼回事」李暮辭艱難的從嗓子裏擠出一句話

「還能是怎麼」男人搖搖頭「死了唄,死之前爬到這裏來把錢全捐給神佛,希望自己轉世能投個好胎,也不知道留點給自己的家人,過不了多久家裏剩下的估計也得到這裏來了」男人也沒多說,轉世拉起板車向遠處走去。

「對了,以後碰見這種情況可別喊了嗷」男人走到一半轉過身來,「要是這下面躺的人多了,沒及時清理,我可是要挨罵的」說完,他拉起板車匆匆消失在李暮辭的視野里。

李暮辭愣了一會,一聲不吭的離開了石台下方,然兒那股揮之不去的寒冷感依舊伴隨在他的周身。

前方的大道依舊坦然,腳底是一塊塊整齊的青石板,兩側是一尊尊高大的神像,有的手持琵琶怒目狀,有的古道仙風手持石拂,有的石雕蒙面背擎大劍,有的臂環龍蛇面色悵然。

唯一相同的,便是他們身前那鼎盛的香火。

李暮辭不願多看,一個人孤獨地沿着大街走去。

大街上人影姍姍,只惜都是過客,李暮辭只覺得自己身上越發冷了。

走過了安享著香火的神像面前,走過了青石板鋪制的康庄大道,前面的路漸漸冷清了下來。八神祠的後面是冷冷清清的石磚小路,兩側三三兩兩關閉着一些小商鋪,潮濕的木板在空氣中散發出去一股淡淡霉味。

檀香味淡了下去,似乎神靈也不願意眷顧這邊。

但另一種香味補充了過來

一股清爽的梅香悄悄傳遞過來,籠罩了李暮辭。

也沒有多想,循着梅香味,李暮辭漫步而去,很快在這條小街的盡頭右側看見了一對沒有叩緊的門扉。

暗紅色的門扉依稀可以看出曾經的亮紅,只是門上剝落的紅漆顯得有些慘然。門口三塊青石小階,上面佈滿裂紋,不過積雪被打掃的乾乾淨淨。

推開門扉,映入眼瞼的是一方不大的院落。院子裏種著幾株臘梅,淡黃色的花骨朵悄悄地釋放出難以察覺的暗香。

一個清瘦的身影背對着李暮辭,嘴裏念念叨叨的用一柄發黃的枯掃帚清掃著院落里的積雪,背後披着一道打着補丁映着陰陽魚的道袍。

似是心有所感,掃地的道人停了下來,轉身詫異的看向門口站着的李暮辭。

「幹啥?」開口乾脆利落,完全不像個道士,李暮辭心想。

「喝杯茶?」不等李暮辭詢問,道士率先開口道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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