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貓頭鷹眼睛 1
老婦人走上狹窄崎嶇的山道，七名黑甲騎士緊跟著她。他們各自緊握手中的武器，如臨大敵，神情嚴肅而謹慎，目光始終不離開老婦人的後背。相比之下，他們的「囚犯」就顯得輕鬆多了。她的右手縮在袖中，左手則拄著長木杖，手上的戒指在朝陽下燦然生光。她的步伐緩慢而從容，臉上甚至帶著一絲微笑。
山路漸漸變得更窄，在一個拐彎處忽然消失。眼前是一片陡坡，被荒草和碎石覆蓋。再往上，是一段長長的斜坡，頂端堆著許多石頭。黑騎士們停下腳步。幾乎是同時，一個中年男人手持法杖，從坡頂飄了下來，矮胖的軀體簡直要從黑袍里掙出來，腳上則套著一雙閃亮的銀色長靴，從下面仰望過去，倒像是一隻塗黑的雞蛋，底下插了兩根釘子。那男人很快飄下陡坡，落在這群人面前。他笑容可掬，一步步走近，在十幾碼之外停住。
「戴菲要是像你這樣漂亮就好了。」他笑道，「那我或許就不會出這次任務，而是在薩丁島上陪她遊玩。」
「難道你開始喜歡年輕女人了嗎？」老婦人道。
「有時候。」
老婦人忽然一揮手，把長木杖拋下山坡。幾名黑騎士吃了一驚，長劍紛紛揚起。但她並沒有理睬，只是伸手在面前畫了半圈。她的身形瞬間變得苗條纖細，面容和聲音都恢復到原來的樣子。「我知道瞞不過你，斐歐納。」
男人用惋惜的語氣道：「維妮，你真的以為你已經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擅自闖到這裡胡來了嗎？」
「我不胡來。」維妮滿臉嬉笑。
斐歐納挑起眉毛，「但你難道沒聽說，公會已經下令，只要見到維妮，自可就地處決？哼，你竟敢找上門來！」
維妮抬頭仰望坡頂的龐大石堆。那裡看起來好像是有人運了數千塊大大小小的石頭，堆在斜坡盡頭，但她知道，那兒本來是一座小山崖，上面還有一座廢塔。石堆邊隱約點綴著許多零星的紫色。顯然，時隔一年，銀蓮花再度綻放。「我是來和你談判的。」維妮毫無感情地說道，知道在斐歐納這種人面前用不著任何偽裝。對於各自的目標，大家都心知肚明。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斐歐納，等他回答。他的身高只及她肩膀，臉上毫無敵意，但維妮的神色卻十分謹慎，甚至有些尊重。
「談判？」斐歐納乾笑了幾聲。「你憑什麼來談判？」
「有些東西你們找不到。而另一些東西——」維妮故意停頓了一下，「對大家都會有好處。」
斐歐納的眼睛眯了起來。「如果我要執行公會的命令呢？」
維妮滿臉的笑容，「你的法術有多強？」
笑容僵在斐歐納臉上，維妮突然揚起左手，向天上一指。只聽得一聲爆響之後，地面瞬間翻了起來，就像沸水壺中的巨大氣泡。草葉和石子飛向空中，瞬息之間就化為碎末，在跳躍的紅光中如雨一般灑落。於是山坡上出現了一個直徑數十尺的黑色圓形，如同巨大的瘡疤。
「我早就不用法杖了。」維妮還是笑容可掬。
斐歐納臉色一變，緊盯著她左手上那枚碩大的戒指。片刻之後，他的神色緩和下來，對為首的黑騎士說：「你們下去警戒吧。」
「斐歐納大人——」「下去！」斐歐納吼道。黑騎士們遠遠走下山坡，斐歐納道：「你想要什麼？」
「我只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獲得足夠大的力量。」
斐歐納知道維妮盯上了力量賢者的位子，看來，這個女人的心實在野。他迅速掃視四周，似乎怕旁邊有人偷聽，轉換話題：「石頭呢？」
「在我手裡。我已經用自己的血舉行了祭誓。我和它力量相通，密不可分。」
「你如何證明你的誠意？」斐歐納有些惱火。
「冥河火印。」維妮的語調很無奈，似乎並不甘心。「力量固然重要，但我得先保證自己能活著運用它。黑魔公會，光明神殿，還有陶比拉王國，三派的法師與祭司都不會放過我，世上沒有我容身之地。但是，如果我們合作成功，我不會再想背叛黑暗神殿——你想我有那個必要嗎？」
斐歐納一聲不吭。
「冥河火印。」她重複道，「我得保證自己能活著。」
「你的付出可不小哪。」
「我只想要力量，我對權勢不感興趣。」
斐歐納呼出一口氣，神態輕鬆了許多，滿面笑容道：「達尼在上面。」
維妮報以微笑，「你會替我做這件事的，未來的大祭司大人。」
見鬼去吧！兩個人一同施法飛上山坡的時候，都在心裡狠狠地暗罵著。被施下冥河火印之後，大祭司可以控制那人的生死。每三個月一次，當全體高階祭司齊聚黑暗神殿舉行祭禮時，大祭司可以通過冥河之火呼喚神力，令其形神俱滅。維妮毫不懷疑，斐歐納只要登上大祭司之位，第一個祭禮日就會對她動手。然而她一旦當上力量賢者，就可以隨意進入黑骨聖堂，在那裡，她能夠查閱到古老的秘典。不出三個月，她必定能找出消解冥河火印的神秘之方。萬一找不到，哼，只有一個字：殺！
維妮手裡有詛咒之石，她還擔心什麼呢？即使找不到詛咒之石的套環，但只要詛咒之石完全蘇醒，她就能控制局面。維妮偷偷瞥了斐歐納一眼。這位高階祭司面帶微笑，臉上滿是友善和真誠，但維妮很清楚，這廝那漆黑的腸子里不知在琢磨著什麼鬼主意呢。黑暗祭司完全跟卡梅斯是兩種性格。
麥卡羅將軍站在城頭，蒼老的頭顱微微前伸，遙望城下的軍隊。巴利爾站在旁邊，和老將軍一起觀察敵軍的動向。兩個人的表情都十分嚴肅，大戰一觸即發，誰也不敢掉以輕心。
一個滿臉鬍鬚的壯漢快步走上階梯。他的兩邊腰際分掛著戰斧和長劍，護臂上雕著飛虎圖案，表明他是巴利爾的手下。「安德烈王子的軍隊已到北面一百三十里的地方。」
巴利爾轉過頭，「羅杜，待會兒咱們就要上陣了，刀磨快一點啊。」
「當然，我還要靠刀弄個爵位呢。」壯漢滿不在乎地回答。
羅杜本來是「血獅」傭兵團的副首領，傭兵團解散之後，他繼續留在巴利爾率領的近衛團中。幾戰之後，羅杜成了巴利爾最得力的手下之一。儘管巴利爾比他還年輕幾歲，但在前幾次交鋒中，巴利爾多次浴血衝殺，屢立戰功，因此在戰士們中間深受敬服。
但是巴利爾僅僅興奮了一個時辰不到，因為在此後的軍事會議上，他懊惱地發現，他竟然被剝奪了上戰場的機會。
「安德烈王子有兩萬人。蒙格公爵在城外駐軍三萬，分為三個營地。我們手裡有兩萬七千。」麥卡羅抬起雙手，示意大家安靜。老將軍盯著地圖，眉頭緊鎖，目光炯炯，語音堅決。
「安德烈願意合兵，實屬不易。為了表達出我們足夠的誠意和尊敬，我們出戰的部隊為兩萬五千人。羅杜領五千人居左，伯爾翰領五千人居右，餘下一萬五千人隨我居中前進。」剛布置到這裡，大廳里立刻興奮起來。老將軍怒喝一聲：「肅靜！」四周頓時鴉雀無聲。
巴利爾驀地站了起來，「那我幹什麼？」他聽了半天，麥卡羅將軍似乎根本就將他忘了。
「肅靜！」麥卡羅將軍又喝一聲，根本不理巴利爾。他的手指在地圖上移動著，「軍隊繞過蒙格公爵的主力和安德烈的軍隊，直接攻擊亞迪王子的側翼。攻其不備，速戰速決！」老將軍停了下來，這次再沒人敢咋呼了。他望著雙眼微閉的卡迪珈，道：「我需要額外的協助。」
法師灰色的眼眸微微一閃，「一場霧？」麥卡羅將軍笑了。
巴利爾再次跳了起來，嚷道：「但是姬絲呢？林風城裡只剩下兩千——」
「這就是你的任務。」麥卡羅將軍回答道，「你要緊閉城門，保護姬絲的安全，但是不必在城上做偽裝，就讓他們知道城中兵力不足好了。我們會打出女王的旗號，當亞迪和蒙格公爵發現的時候，會以為姬絲親自上陣督戰，帶出了絕大部分軍隊。他們會被吸引過去。」
巴利爾沉思片刻，大搖其頭，「我要出戰！」麥卡羅將軍狠狠地瞪著巴利爾，大聲道：「女王要有絲毫閃失，唯你是問！」
巴利爾似乎是鐵了心，毫不相讓，道：「我作為近衛團首領，我絕不會離開百合權杖旗。只有當亞迪王子在戰場上看到我，才會對姬絲親征的消息深信不疑。而且——」
姬絲看著麥卡羅，忽然插話:「巴利爾作戰心切，就讓他去吧。不必擔心我，由羅杜率領近衛團守城，也未為不可。」
羅杜,這位前傭兵團副首領，如今的近衛團副官，站起身來,朝巴利爾齜一下牙，大聲道：「要傷害咱們的女王，得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當軍隊準備集結出發的時候，巴利爾找了個機會走到姬絲身邊。「我本來是想在你身邊保護你的。說實話，我真的有些不放心。」
姬絲感受到他的真誠與擔憂，她感動地說：「我也知道你必須去打這一仗。你要洗刷父親當年戰敗的恥辱，還要為你的家人爭回清白，重振家族聲威。去吧，你應該獲得自己的榮耀。」
「我不是說這個。有一件事——」
「什麼？」姬絲溫柔地問道。
巴利爾像是忽然泄了氣，「算了，等回來再說吧。」
姬絲奇怪地說：「堂堂的巴利爾什麼時候吞吞吐吐過了？」
「我……有件事要請你……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你，答應。」巴利爾結結巴巴地說，臉色迅速漲紅了。
姬絲輕柔地說，「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會儘力。」
巴利爾滿臉嚴肅道：「如果我活著回來，卡曼——卡梅斯，他……」
姬絲悵然。殺父之仇，焉能不報？先前當卡梅斯離去時，姬絲已想到了巴利爾。但是兩國交戰，各為其主，姬絲以為他們已經和解了，或者巴利爾已經放棄了報仇之念，哪知……人各有命，天必許之，該怎麼解決此中恩怨，就隨它去吧。想到巴利爾可能會去找卡梅斯尋仇，曾經並肩戰鬥的兩人，將可能互相殘殺，姬絲感到異常難過。但是大戰在即，她不能掃了巴利爾的興，道：「你們的恩怨，是該有解決的途徑，等你勝利歸來之後，你自己去解決吧。」說著，她幾乎要流下淚來。
巴利爾哪知姬絲心中轉過了這許多道道，他大聲道：「我一定會回來的！」他站起身，向姬絲深深地望了一眼，轉身大步而行。他的腰桿挺得筆直，步伐十分有力，腳下塵土飛揚。很快，他就走進那一大片閃亮的鎧甲中。
「為女王而戰！」戰士們紛紛舉起武器，興奮地高喊。
「這兒是你的家？你有多久沒回來過了？」崔娜輕鬆地說著，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朝陽的光芒照了進來，早晨的清新空氣湧進屋中。她觀望四周，一邊抱著孩子輕輕搖晃。這座小木屋藏在山坡後面，視線所及之處只有稀疏的樹林，以及一大片崎嶇不平的亂石堆，看來是遠離人煙，十分僻靜。
卡梅斯很快打掃過地面，然後從行李中取出毯子，走向長木板。他望著木板上的那堆棉絮，獃獃出神，直到崔娜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
「你的父母呢？」
卡梅斯抱開棉絮，把毯子鋪在木板上。然後他把棉絮鋪在壁爐前，再壓上另一條毯子，這才回身走到窗邊。他指著山坡的方向，「在那邊，那後面有個村莊。而這裡是我小時候自己住的地方。」
崔娜敏感地猜測道，「我的傷不重，你不必照顧我。你可以回去探訪家人，給我留點兒吃的就行。」
卡梅斯搖頭。「他們不會有麻煩的。」他停住，面無表情，良久，當他再度開口的時候，聲音就像岩石上龜裂的縫隙，乾枯而滯澀，「村子已經毀了，沒有一個人活下來。」
崔娜一怔，轉頭望著他，不知道怎麼才能安慰他。想了半天，才小心地問：「是誰幹的？」
「王**隊。」
「這群畜生！」崔娜低聲咒罵道。
卡梅斯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只是獃獃地望著窗外的山坡。過了一會兒，他扭過頭，平靜地說：「折騰了****，你累了，歇一下吧。」
崔娜點點頭，走向床鋪。小圖帕早已在她臂彎里睡著了。她小心地把孩子放在床鋪上，自己也在旁邊躺下。
卡梅斯悄聲走出小屋，小心地帶上木門。他沿著山坡向下走，在稀疏的樹林中找了一塊石頭，坐下。直到天亮。
朝陽在他的左側升起，清晨空氣清新，鳥鳴婉轉，遠處隱隱傳來泉水快樂的歡歌。但是卡梅斯無心注意這些。他的目光始終凝注在前方，就在山坡下面的遠處。那一片灰黑色的焦土！
就像一年前一樣，帕洛村的廢墟靜立在陽光下，死氣沉沉，像一條醜陋的疤痕，在兩片山坡間橫穿而過。晨風在斷梁殘柱間盤旋，發出陣陣嗚咽；一叢叢野草在瓦礫間掙扎著冒出頭，其間散布著碎瓦罐、生鏽的鐵器，還有隨處可見的焦黑骨架，它們大部分都早已在那場大火中化為焦炭。
卡梅斯像夢遊一樣穿過幾處倒塌的屋舍，來到一處稍高的土坡上。一堵土牆，已經塌了半邊。通過土牆的缺口，可以看到一大片紫色的花朵，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如同一塊織錦地毯。當他走進院牆的時候，他情不自禁地顫抖著。院子的中心，是一個小小的土丘，花叢圍繞著它，拱衛著它。土丘前面立著一根木樁，上面刻著兩行字，細而深的刻痕中已經積滿泥塵。「媽媽。」
他在土丘前跪下來。幾莖花枝在他膝下彎折，花瓣的汁液染上了他的褲管和衣襟。有好長一段時間，卡梅斯一直垂首不動，雙手按在地面上。他的脊背彎得很低，頭髮散亂地垂下來，遮住了他的面容。
一陣微風拂過土丘，紫色的花朵在風中無聲地搖曳。
「我從一名騎士變成了流浪者，又變成敵國的指揮官，之後又被看成黑暗騎士。維妮害得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但我卻仍然和她走在一起。命運為什麼會跟我開這樣的玩笑？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