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何處是歸處 1

魔馬在城下停住了。騎士費力地跨下馬鞍，把黑袍女人扶下馬，然後解開繩子，放下那個身穿白袍的人。他朝城牆上只看了一眼，姬絲頓時腦子一片空白，「卡梅斯？！」姬絲喃喃叫了一聲，再也說不出話來。

「拉斐斯受了傷！」卡梅斯在城下高喊，指著地上的白袍祭司。

沒有人回答。城上突然一片死寂。

卡迪珈滿臉悲涼：「黑騎士！」

寂靜的城牆上卡迪珈身邊的士兵吼道：「黑騎士滾開！」

「滾開！」士兵開始叫罵。「滾！」

巴利爾拉弓搭箭，利箭呼嘯而下。雖然有維妮的魔力護盾，但是由於防備不足，只聽得噗一聲，箭深深刺進卡梅斯左肩。卡梅斯呆住了。

一剎那，上百名弓箭手一個個搭弓上箭，飛矢如急雨般射向卡梅斯。

要不是維妮拚命護衛，卡梅斯可能早就成了刺蝟。維妮憤怒地抬手指向城頭，數十條跳躍的黑蛇憑空出現在城垛上，城上頓時響起一片驚呼。「白痴！你們全都該去死！」她已經準備出另一個咒文。

「維妮住手！」卡梅斯忍著巨痛喊道。

維妮怒沖沖地吼道：「這都是一群什麼東西！看看他們是怎麼對你的！我就是黑袍法師，你就是黑騎士，那又怎麼樣！」

卡梅斯喘息著，感到腦中一陣陣眩暈，幾乎站不穩。多日被莫塞尼折磨，他的體力已經大為下降，剛才的衝鋒幾乎耗盡了他的精力。他感覺自己像是漂浮在無邊的水面上，隨時可能沉沒。他費了好大勁才支撐住沒有栽倒。

維妮走過來扶住他的手臂，柔聲道：「你跟我走吧，離開這裡，我也不要你做黑騎士，離開這裡。」

卡梅斯看不清城上戰士們的表情，隨著不斷飛下來的箭雨，他能清楚地感覺到他們強烈的敵意越來越濃烈。他是為了送拉斐斯回來才這樣做。他沒有想到會有這樣可怕的結果——他剛才居然殺了那麼多人。

正義又該如何定義？光明與黑暗的分界到底在哪裡？現在他真的成了黑騎士。整個天地之間，已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箭還在不停地傾瀉而下，卡梅斯絕望地望了一眼城牆和姬絲身後的旗幟，辛酸地搖頭，悲切道：「咱們走吧。」

維妮扶住他走到魔霧之馬旁邊，魔馬忽然跪了下來，伏低身子，讓他可以輕鬆地跨上去。維妮也隨之跨上馬背，坐在他的身前。

卡梅斯無聲地點點頭。當魔馬站起身，緩步向遠處走去時，他禁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在模糊的視線中，他看到城門旁邊的側門打開了，一個披著白緞子披風的身影急切地奔出來……隨他們去吧，卡梅斯淚流滿面，前塵往事，皆成雲煙……

卡梅斯背著行囊，在生滿荒草的山丘間穿行。儘管道路崎嶇難行——事實上根本沒有道路——他的步伐仍然很快，從他臉上隱約的激動神情來看，似乎是要急著趕去什麼地方，恨不得能再快一些。

春日將盡，青草覆滿山岡，野花像許多寶石綴在這一片綠色的溫暖背景上，在風中輕搖曼舞，準備迎接夏季來臨。但這美麗的景色卻帶著一種淡淡的悲涼——不論它們曾經如何燦爛奪目，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從來不會有人在意這些野花的生與死。

日子。和一年前同樣的日期。

從林風城向南，卡梅斯一路上都提不起精神，有時候他甚至整天都不說一句話。但是過了馬蹄城之後，卡梅斯的狀態開始改變。尤其是前幾天，穿越坎撒王國和法提克王國的交界線之後，卡梅斯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趕路，經常把維妮遠遠拋在後面。

這是他的故鄉，他所熟悉的國土。每一棵樹、每一株草看起來都顯得更親切，儘管它們也同時把他帶回傷痛的回憶中。

「伯爾尼城。」卡梅斯望著遠方地平線上隱約可見的城樓，聲音有些乾澀，「我們要繞過去嗎？」

「難道還能大搖大擺地進城不成？」維妮諷刺地說。她揚了揚手，那枚藏著詛咒之石的碩大戒指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為了得到它，天下人誰不樂意行兇？包括那些穿白袍的傢伙！多少人不惜身家性命，甚至拋屍荒野，他們為什麼？還不是——」

「我對它嗤之以鼻！」卡梅斯生生把維妮的話掐掉。

維妮冷哼一聲道：「除了要做一個騎士以外，你還對什麼有興緻？」維妮繼續冷笑，「你是對陌生的東西恐懼，害怕。」

「害怕？」卡梅斯冷笑著反問，「跟你這樣一個強大的黑袍法師在一起，我還會害怕什麼？」

「你還是在恨我?」維妮靜靜地說。

卡梅斯緊了緊肩上的背帶，大步前行，一言不發。

「你恨我。」維妮跟上他的步伐，在旁邊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卡梅斯猛地轉過頭，大吼道：「別煩我！是誰讓我落到這種地步的！我幹嗎要再跟你攪在一起！」他瞪大了眼睛，激烈地揮著手。

「沒有我，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你和我一樣清楚這一點！」維妮冷冷地說。「如果你非要找個人來承擔責任，那就推到我身上好了！反正黑袍法師一向臭名昭著……我會想辦法消除掉你身上的黑暗力量。到那時候，你願意去哪裡就去哪裡。但是前提是，你得幫我找到那個古法陣——」

卡梅斯打斷她，「你大可放心好了，我答應的事情，絕不會反悔，我只是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儘快——」

「你就那麼想離開我嗎？」

夕陽下山之後，兩人在荒野中找了片稀疏的樅樹林，作為宿營地。吃過簡單的晚餐，天色早已黑透。維妮坐在一棵樹下，默默閱讀法術書，書頁在陰影中發出淡淡的紅色幽光。卡梅斯則是拉過毯子，閉上眼睛。出乎他的意料，倦意很快就主宰了他。沒過多久，他就沉入夢鄉，發出輕微和緩的鼾聲。

群星升上夜空，在片片雲翳之後泛著跳躍的微光。這是一個寧靜的夜晚，一切都顯得安詳無比。

維妮在寂靜中站了起來，緩步走近卡梅斯，想伸出手去撫摸卡梅斯的黑色捲髮。戰士在睡夢中咕噥著什麼，動了動身子。維妮無奈地嘆息，「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

她沒有得到任何回答，除了在遠處低回的風聲。「我寧願不曾認識你。」她繼續輕聲說。

突然間，一種莫名其妙的衝動主宰了她。她蹲下身去，伸手在卡梅斯臉頰上輕輕一捂。然後她抬起頭，目光迷離，望著黑沉沉的夜色。不知不覺中，她把左手放在卡梅斯蜷曲的指掌間，近乎貪婪地感受著他手中的溫暖。

「嘲笑我吧，」她對閃爍的星光說，「隨你們的便！我不在乎。我只按照自己的原則行事，或者是我的感覺，即使——」夜空中突然劃過一聲尖厲的哀嚎。

卡梅斯驀然驚醒，戰士的本能使他嘩的彈起，握住劍柄。然而他撞到一件柔軟的東西，差點失去平衡。他驚訝地發現維妮倒在他身邊的地上，而他的左膝正壓著她的大腿。卡梅斯慌亂地移開身體。維妮並沒有對他惡言相加，甚至都沒有看他一眼。她安靜地坐起來，伸手弄平袍子的褶皺。

「我好像聽到什麼聲音。」卡梅斯向四周觀望著。

「是一個女人。」維妮表情平淡，見卡梅斯拿劍在手，道，「這個時候到荒野上來，決非什麼良善之輩。你也別鬧什麼路見不平，惹火燒身！別管它，我們到林子里去。」

卡梅斯心有不甘地放下劍，收拾好睡袋和毯子，跟著維妮走進樹林。

遠處隱約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隨後一騎在夜色中浮現，朝這邊疾馳而來。馬背上顯然是一個女人，身材瘦弱得可憐，她向前俯身，右手控著馬韁，左手抱著一個包裹。片刻之後，又有六七個騎馬的身影追隨而來，一邊飛馳，一邊高聲喝令前面的女人停下。

卡梅斯在灌木叢黑乎乎的縫隙後面皺緊眉頭。維妮示意他移向深處的樹榦邊，那裡既可以更隱蔽又可以舒適一些，但是卡梅斯根本不理睬她。

「怎麼？你覺得良心不安嗎？」維妮覺察到了卡梅斯的不悅。

卡梅斯哼了一聲。

「用不著擺臉色給我看！」維妮毫不在意地說，視線隨著林外的人影移動。「你早就不是騎士了，不必再遵守那些規章。別以為見死不救是什麼罪孽，要是你連自己的安全都沒法保證，你還怎麼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們現在絕不能暴露行蹤，因為那些——」

維妮突然吸了口冷氣，眼神剎那間變得銳利無比，「黑暗騎士？」藉助法術，她比卡梅斯看到了更多的東西。那七個披著黑斗篷的身影急速馳近，就像黑烏鴉撲向瀕死的屍首，他們的呼喊聲比夜梟更刺耳。在他們堅實的黑色盔甲胸前，一個邊緣帶鋸齒的彎月圖形泛著淡淡的白光——「凱莉的憤怒」。

她太熟悉這個標記了。這是「裂影」騎士團的標記！黑暗守護者的標記！

在研究詛咒之石的歷史時，維妮曾讀過「裂影」騎士團的記載。八百多年前，「裂影」作為黑袍王者佩洛斯的精銳親兵團，名聞天下，它的統率者就是凱莉?金斯曼。這個鋸齒彎月圖形正是源於凱莉的彎刀。時至今日，「裂影」騎士團仍然是黑暗神殿的狂熱支持者，也是黑暗教會的重要支柱。

維妮心中升起一絲恐慌。這倒不是因為畏懼這幾名騎士，而是因為，只有在遇到異常緊急而重大事件時，黑暗神殿才會派出「裂影」騎士。這些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難道黑暗神殿已經獲悉了她的行跡？

或者他們只是碰巧和她目的相同。維妮這樣安慰自己，然而這個想法卻令她更為不安。假若黑暗神殿也和她一樣發現了那個古封印的秘密，恐怕她將面臨一場毫無把握的戰鬥——在完全發揮詛咒之石的力量之前，要跟黑暗神殿對抗，她想都沒有想過。

卡梅斯並未察覺到維妮的異樣，他一直注視著那個在前面奔逃的女人。顯然她受了傷，因為她的身軀在馬背上不停搖晃，好幾次差點從馬上栽下來。

追殺者越來越近了。女人緊張地四下張望了一下，然後勒轉馬頭，迅速朝著卡梅斯和維妮藏身的樹林馳來。

維妮惱怒地哼了一聲，舉起法杖，遙遙對準那個女人。

卡梅斯猜到她的用意，急忙伸手攔住她，怒道：「你要幹嗎？」

「攔住她！」維妮直視著那個女人。

卡梅斯堅持地按住維妮的手臂。

「放開我！」一陣令人戰慄的冰寒從她體內爆了出來，就像營火的木柴爆出刺眼的火花。卡梅斯被這股強力擊退一步，痛苦地捧著幾乎失去知覺的右臂。維妮向他掃了一眼，隨即轉身吟出咒文。

馬背上的女人突然一晃，無力地滑向一邊。她從鞍橋上掉了下來，重重摔在地上，滾了下，頭軟軟地垂著，似乎已經昏迷。然而她的左手仍然緊抱著胸前的包裹。她的馬猛然停步，提起前蹄長嘶一聲，然後轉過身去拱她的肩膀和頭。

黑騎士們快速朝這邊逼近。卡梅斯驀然凝神傾聽，在馬蹄聲和呼喊聲中，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個微弱的聲音——那是幾聲斷續的哭號，似乎是從女人手中的包裹里傳出來的。哭聲響了幾下，突然斷絕，再無聲息。

「孩子！」卡梅斯的臉色變得鐵青，幾乎和夜色一樣黑沉沉。

維妮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隨即又變得更加冷漠。「我們救不了她。這不關我們的事。」

「七個黑騎士！」卡梅斯怒目瞪著她，語氣中卻帶著懇求。「你能打敗他們！聽著，維妮，那是一個母親和她的孩子。你也有母親！你——」

「閉嘴！」維妮低吼道。她顫抖的聲音暴露了內心的激動不安。她望向林外，慢慢搖了搖頭。「就算我能殺了那些騎士，一旦他們身亡，黑暗神殿馬上就會得知。祭司們會通過靈魂的雙眼看到發生的一切。」她轉頭與卡梅斯對視，唇角繃緊成冷峻的弧度。「我們會被發現。然後就會被一群穿著黑衣的冷血混蛋追殺！你以為我那些舊日同僚會放過我們？」

「笨蛋！」卡梅斯惱怒而無奈地握緊拳頭，「我居然愚蠢到請你去救人！」

「你錯了，卡梅斯。」維妮靜靜地說，從灌木後面站起身來，臉露憂傷，「你並不了解我。你更不了解一個女人！」

卡梅斯詫異地看著她。

「待在這裡，無論看到什麼情況，都不許出來！任何情況！」維妮一臉凝重地警告道，隨後撥開樹枝，向外走去，一邊低吟著某種咒文。彷彿有一股霧氣圍繞著她，令她的背影看起來有些臃腫。

卡梅斯揉揉眼睛。不是幻覺，維妮的身形確實產生了變化。她的背影變胖了，也更高了些，步履遲緩而笨拙。流光一閃，她的手中忽然多了一根長長的木杖，頂端雕成骨爪和劍形，猶如詭異的招魂幡。

她就這樣慢慢走出樹林，來到那女人伏倒的軀體旁。

卡梅斯藏在樹影後面緊張地看著。他早就把長劍握在手中，準備隨時衝出去救援。儘管維妮剛剛警告過他，他還是忍不住向前移了幾十碼，在接近樹林邊緣的地方停下。他估算了一下距離，如果維妮遭遇到危險，他可以在彈指之間就衝到她身邊。

黑騎士們放緩了速度。馬蹄在碎石間碰出雜亂的聲響。七名裂影騎士收攏隊形，慢慢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