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的人生

第一章 新的人生

「巴塞羅那是個被石頭城牆包圍起來的地方,人們在城牆裏做買賣。」

在巴塞羅那城中晃悠了一天後,拉蒙·貝倫格爾這般想到,這也是他即將對父親「巴塞羅那是什麼的」問題的回答。

其實他早有腹案,整天的晃悠不過是為了觀察中世紀巴塞羅那的城市面貌和市民生活。

穿越至今已有三個多月,值得慶幸的是,魂穿而來的他,靈魂卻是落在了當時正發着高燒的四歲稚童身上。

意識降臨后,打量著雕刻華美的床具,次第出入的女僕,一波波看望他的人說着像拉丁語卻似是而非的語言,機智的他便知道自己多半是穿越了,而且至少「投胎」了個富貴人家。

因為年紀足夠小,又在大病之中,他一開始語言不通的實情並沒有被發現。

這也得益於當時父母身在外地,拉蒙由總管羅德里戈爵士暫代看管,羅德里戈是個軍事上的通才,也是個富有榮譽感的騎士,但對照顧幼童是毫無心得的。

在他看來,伯爵的長子小拉蒙「咿咿呀呀」的失語,和戰場上發着高燒有同樣表現的傷兵,在道理上是相通的。他也曾被勇武壯碩的士兵用發燙的手緊緊捏住手腕,看着對方喉嚨嗬嗬作響,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這個有着一張國字臉的高大中年人,滿臉愁容地把這樣的經歷分享給了宮廷醫師貝爾納,兩人都參與過對摩爾人的戰爭,戰爭告訴了他們外傷加高熱的可怕性。

貝爾納與羅德里戈年紀相仿,對時下使用放血療法治療發燒的做法嗤之以鼻,修道院出身的他認為這是來自野蠻人取悅異神的血祭法。

但他也大方地告訴羅德里戈,如果他帶來的草藥不奏效,他依舊會在徵得伯爵大人同意的情況下使用放血療法。

拉蒙對貝爾納的草藥療法也十分不信任,因為他親眼看着這個醫師,在把葯碗端給他之前,背着羅德里戈,偷偷將手指蘸上藥汁,往自己頭髮稀疏的腦門上抹。

但他小心地把葯碗湊到嘴唇上舔了一點,嘗過味道感覺十分接近生榨的蔬菜汁,對貝爾納的信任感飛速回升,至少維生素C是肯定管用的。

在伯爵夫婦心急火燎地趕回巴塞羅那時,小拉蒙已經有了痊癒的跡象,並且悄悄掌握了上百個辭彙和少量的短句。

貝倫格爾·拉蒙伯爵非常高興,慷慨地賞賜了主要功臣貝爾納兩個僕人,並因他高超的醫術,許諾提升兩成年金。

羅德里戈爵士雖然有失職的地方,但疾病是難以防範的,因為他處理得當,也以表彰忠誠的名義送了一副鏈甲。

其餘參與照顧小拉蒙的女僕,醫師學徒,伯爵大人也賞賜了每人一罐來自卡爾納鹽礦的鹽。

在許多基督信徒看來,長子夭折是獲罪於天父的表現,伯爵大人如今不僅後嗣無恙,又免於此類無端指控,必須對功臣予以表示。

但他是個性格軟弱內向的人,今年二十二歲的他,儘管在小拉蒙出生以後已親政至今,然而伯國的一應大事,仍由前攝政,母親埃勒梅辛德夫人決斷。羅德里戈和貝爾納都是母親提拔的人,他想着賞賜些財物總是合母親心意的。

伯爵夫人是卡斯蒂利亞伯爵的小女兒,卡斯蒂利亞的桑喬·桑切斯,今年不過二十歲,是個豐腴的美人,她對男人們的交談並不關心,只是坐在床邊抱起小拉蒙,用毛巾擦掉拉蒙後背上的汗水。

誰也沒想過小拉蒙的身體內,已經換上了來自一千年後的靈魂。

不然小拉蒙如何能在此刻坐着馬車,前呼後擁地走在巴塞羅那城的大街上呢?

拉蒙的前世不過是大學畢業后剛找到工作,正被領導以永遠嘗不到的大餅和永遠不會漲的薪水驅使的社畜,哪有機會品嘗權貴的滋味。

他前世的記憶最後場景,停留在凌晨的辦公室,搞不好是過勞死導致的靈魂穿越。

儘管穿越以來各種耳聞目睹,已經知道自己來到了1027年的巴塞羅那,也慢慢接受了伯爵長子的新身份,但這種被人發自內心地認為他高於自己的感覺,仍如初次品嘗般讓人陶醉。

在港口,商棧夥計們一排排跪在地上迎接他,船東們輪流上前來親吻馬車上的家徽。

在集市上,來往的市民自覺讓開道路,在逼仄的道路上硬生生擠出馬車的空間,當他拉起車窗時,市民們紛紛摘下頭盔和帽子,嘴裏說着祝福的話。

即便到了貴族區,覲見的貴族們也殷勤地送來美食和禮物,但帶他出門並一路保護他的羅德里戈爵士不允許他走下馬車,也回絕了貴族們的進獻。

如果是大權在握的帝國皇帝巡視又是怎樣的光景呢?

車輪碾過石磚咿呀作響,小拉蒙怔怔看着衣袖上的紋章,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突然在心底湧現,像爐膛里已經蒙上白灰卻未熄滅的炭火,暗暗地燃燒着。

哆哆兩聲,有人在外面叩擊車窗,把拉蒙的思緒拉回現實。

「拉蒙少爺,已經到家了。」正是羅德里戈的聲音,他無論和誰說話都一板一眼,語氣也是十分的冷硬,「伊莎貝爾小姐,海風變大了,小孩子可能會覺得涼。」

伊莎貝爾是祖母埃德梅辛德夫人安排給小拉蒙的新任貼身女僕,與祖母一樣,也來自法國南部的卡爾卡松,但伊莎貝爾從未告知自己她是「德·卡爾卡松」之類的話,但想來與祖母應該有些血緣關係。

伯國宮廷的人並不都喜歡她,因為她與埃德梅辛德夫人說話時,講的是法國南部的奧克西坦語,跟其他貴人講話則用接近書面用語的通俗拉丁語,只是有些蹩腳,只有在與僕人講話時會用更加蹩腳的加泰隆語。

當然,加泰隆語本來就是奧克西坦語的分支,由加洛林王朝時阻擊摩爾人征服的南法貴族帶來,只是因為比利牛斯山脈的阻隔,加上大量的伊比利亞特色辭彙注入,二者慢慢區分開了。

一個講加泰隆語的人和一個講奧克西坦語的人,運氣好的時候勉強互通,運氣不好就得連蒙帶猜,再背一點就是兩臉懵逼了。

伯國宮廷有不少家臣是巴塞羅那家族宗血,主要是旁支家族做侍從的次子們,還有少量的宮廷女官,就拉蒙知道的,禮儀官和衣櫥主管都出自巴塞羅那家族。他們和伊莎貝爾遇上時,雙方同樣用蹩腳語言溝通的窘迫可想而知。

伊莎貝爾從車廂的內壁上取下小拉蒙的外套,給拉蒙穿上后,打量了一番又給搭上了一塊坎肩,好在比較薄,倒也不顯得臃腫。

拉蒙有些好笑,地中海的秋天其實很溫暖,只是雨水會多些。

「伊莎貝拉,」拉蒙抬起頭看着她的眼睛,奶聲奶氣地問,「你多大了?十四歲嗎?」

伊莎貝爾身材比較高挑,臉也尖,沒有小孩子通常有的嬰兒肥,拉蒙猜測她該有十四五歲了,之所以沒往更大的猜,是因為宮廷里年紀更大一些的貴族女子都嫁過人了。

除非是付給修道院一些「嫁妝」,成為基督的新娘。

伊莎貝拉蹲下身子,眨了眨藍色的眼睛,輕輕地揉弄了一下拉蒙栗色的頭髮,溫柔地回答到:「小拉蒙猜的很對哦!到了聖誕節我就十四歲啦。」

「我們下車吧,羅德里戈總管在等我們呢。」伊莎貝拉雙手放在小腹上,輕聲催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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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與海與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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