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桓熙哭棺

006 桓熙哭棺

自衣冠南渡以來,荊州治所屢屢變更。

王敦治武昌(今湖北鄂州);陶侃前治沔陽,后治武昌;王廩治江陵;庾亮治武昌;庾翼由武昌遷往襄陽,后還於夏口。

因此,哪怕早在西晉時期,就分揚州之豫章、鄱陽、廬陵、臨川、南康、建安、晉安,以及荊州之武昌、桂陽、安成,合計十郡,設立江州,但武昌等地,依舊長期被荊州刺史把持,並以之作為治所。

夏口,征西將軍府,朝廷關於荊州刺史一職的任命,已經送達,得知將是桓溫接替自己,卧病已久的庾翼倍感失望。

他明白,庾家的權勢,基本也到頭了。

庾翼是晉明帝皇后庾文君之弟,是晉成帝、晉康帝的舅父,但到了當今天子司馬聃,關係就有些遠了。

太后褚蒜子有自己的娘家,而司馬聃也有自己的母族,相比於庾家,褚氏才是母子二人更能信賴的親人。

但庾翼也明白,相較於其次子庾爰之,桓溫明顯是更適合鎮守荊州之人。

病房中擠滿了人,庾爰之忿忿不平道:

「庾家世代鎮守西藩,朝廷理應順應人情,准父親之請,如今卻派桓溫前來接管,屬實欺人太甚,父親,這詔書不能接呀!」

庾家眾人也紛紛七嘴八舌的說道:

「沒錯!此亂命也!荊州不能奉詔!」

「朝廷以為我們庾家軟弱可欺,哼!王敦、蘇峻能做的事,莫非我們就做不得!」

「都是那何充弄權,蠱惑幼主,我等應當舉兵東出,清君側!」

病床上的庾翼冷冷注視著眾人,直到他們都閉上嘴了,庾翼才強撐精神,問道:

「王敦、蘇峻是何下場?」

眾人默不作聲。

王敦叛亂,病死軍中,妻妾、兒女遭受牽連,蘇峻兵敗被殺,遭斬首分割,屍骨無存。

庾翼閉上了眼,腦海中回憶起當初他與桓溫相約一同匡扶天下的誓言,他滿含痛苦地說道:

「我與桓溫相交十餘年,此人才智,遠勝於我,你們不是他的對手。

「如今桓溫奉旨前來接管荊州,若是抗命不遵,必有滅族之禍。

「世上沒有長久的權勢,自明帝以來,庾家顯赫,已歷四朝,是時候該結束了。

「才不配位,反受其累,為我操辦葬禮之後,你們就不要繼續留在荊州了。」

「父親...」

「叔父...」

「主公...」

眾人紛紛勸說,但庾翼決心已定,不容更改。

當夜,征西將軍、荊州刺史,曾立志北伐,光復中原的庾翼病死於夏口,享年四十一歲。

桓溫是在西行途中得知的消息,庾翼不僅是他的妻子司馬興男的舅父,也是提攜自己的恩人,更是他的摯友。

如今聽說他去世的消息,桓溫心中五味雜陳。

他站在甲板上,遙目向西,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桓熙不知何時走上了甲班,來到桓溫身後,輕聲道:

「請父親為孩兒準備一艘快舟,孩兒先往夏口弔喪,為父親探路。」

這話讓桓溫很是感動,雖然有消息說庾翼臨終前叮囑庾家眾人離開荊州,但誰又知道庾爰之是否會聽從庾翼的遺囑,放棄權力。

桓溫搖頭拒絕道:

「你是我的嫡長子,無需輕身涉險,來博取我的信重,此事,我派遣一名屬官即可,免得你母親又來責怪我。」

桓熙卻堅持道:

「屬官的身份,又怎麼比得上孩兒,還請父親准許。」

別人不知道事情發展,但桓熙卻很清楚,庾家終究是放棄了荊州,才有桓家今後的權勢。

因此,桓熙心知肚明,此行絕無危險。

桓溫稍作猶豫,終究是點頭答應,只不過讓桓熙自己與司馬興男說一聲。

司馬興男在得知舅父去世后,在船艙里以淚洗面,作為庾皇后的嫡長女,她自小得到舅父們的寵愛,如今庾家五兄弟,在庾亮、庾懌、庾冰、庾條之後,最後一位舅父庾翼也已經病故,她又怎能不為之傷悲。

「母親,孩兒向父親請命,先往夏口為舅公奔喪,還請母親允許。」

司馬興男可沒想著夏口是什麼龍潭虎穴,雖然舅父死了,但坐鎮夏口的庾爰之是她的表弟,在司馬興男想來,自己的母族,又怎麼會加害她的兒子。

「好孩子,難得你有這份孝心。」

得了司馬興男的允許,桓溫當即為桓熙準備一艘快船,桓熙身穿孝衣與父母道別,他只帶了一人跟隨,正是郗超。

謝道韞遠遠注視著桓熙登上快船,駛離了逆著江水緩緩而行的船隊。

她不清楚,傳聞中這少年不是愚笨不堪么,怎麼會被委以重任。

以謝道韞的智慧,當然清楚桓熙此行,並非只是弔喪,還得為桓溫在夏口探路,摸清楚庾家人的態度。

正當她疑惑的時候,卻聽父親謝奕低聲自語道:

「與桓家大郎同船之人,原來是南昌縣公(郗愔)之子,他此前拒絕會稽王的招攬,卻是要往荊州聽用。」

謝道韞誤以為桓熙只是陪同,郗超才是真正為桓溫探聽虛實之人,便也沒有再將此事放在心上。

漢水古稱夏水,其入江之處,即為夏口。

夏口本在江北,三國時,孫權在長江南岸依山建城,與夏口隔江相對,也就是如今的夏口城。

城池依山負險,居高臨下,可謂是易守難攻。

快船逐漸靠近碼頭,郗超問道:

「公子此行,就不怕被庾家扣為人質?」

桓熙神色輕鬆道:

「景興何必明知故問,以庾公的威信,即使亡故,亦能震懾其家人。

「況且我身為親戚,前往弔孝,庾家若是為難我,豈不是要遭天下人恥笑。」

郗超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否則他也不會主動請纓,與桓熙同行。

船隻靠岸,二人走上碼頭,桓熙一改此前的雲淡風輕,一張稚嫩的面容上,滿是悲戚之色。

碼頭上人來人往,見他身穿孝服,也都匆忙避開,夏口城中只有庾家在辦喪事,前來弔喪之人,非富即貴,普通百姓又怎敢衝撞了他們。

來到庾府大門,郗超替桓熙遞上名帖,迎客之人見著桓溫的名字,大驚失色,趕忙入內通稟。

不多時,一陣急促且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正是披麻戴孝的庾爰之領著府中眾人前來。

庾爰之見來人不是桓溫,而是桓熙,反而是鬆了口氣。

他與桓熙自然是認得的,兩家既是親戚,桓溫與庾翼又是摯友,司馬興男也時常帶著兒子往舅家串門。

桓熙因為何充的評語,被人譏諷,庾爰之卻覺得有失偏頗,自己表姊的兒子雖然木訥,但並非真的蠢如豬狗。

「是熙兒來了。」

面容憔悴的庾爰之強笑道。

桓熙亦是神色黯然:

「熙兒拜見表叔,我奉父母之命,先行前來奔喪,還請表叔准我進門為舅公上香。」

「理應如此。」

庾爰之將桓熙引入禮堂,賓客們注視著這名俊秀少年無不低聲議論。

托何充的福,如今桓熙名頭響亮得很。

來到庾翼的棺木前,桓熙淚如泉湧,扶棺痛哭:

「猶記舅公與家父相約輔佐晉室,如今不幸夭亡。

「天下生民,雖有億兆之眾,可光復中原,再造神州之路,舍舅公,又有誰能與家父攜手並肩。

「舅公此去,晉室失一棟樑,家父失一知己,荊州士民更是遭受喪親之痛!

「嗚呼哀哉,痛斷肝腸,寥寥數語,難表哀傷。」

眾人見他神色哀慟不已,為之動容,無不潸然淚下。

只見桓熙擦乾眼淚,露出與年紀並不相符的肅容:

「天不假年,舅公壯志未伸。

「桓熙今日在舅公棺前立下宏願,必繼舅公遺志,他日輔佐父親,驅逐胡虜、北定中原。

「功成之日,必家焚香告慰舅公英靈。

「有違此誓,甘願死在亂刀之下,子孫斷絕!」

滿堂賓客,無不嘩然,就連庾爰之也因桓熙的誓言吃了一驚。

此刻,賓客之中,再也沒有人提起之前有關桓熙愚笨不堪的傳聞,哪怕這些話是桓溫教的,能夠說得這般感人至深,也並非易事。

而桓熙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在荊州士民面前,有了一個出彩的亮相。

只有一旁的郗超清楚,這都是桓熙自己的主意。

他不由暗自感慨:

父親已經是當世英雄,其子年紀輕輕,行事頗有奸雄之風。

在父子兩代人的努力下,只怕曹氏篡漢、司馬代魏的舊事,未嘗不能在將來重演。

念及此處,也更堅定了郗超輔佐桓氏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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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我的權臣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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