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有父善後
新年將近,即使是喜慶的氛圍,也沒能緩和征虜將軍府內,兩大派系的對立局面。
合則聚,不合則散,部分僚佐見自己得不到桓熙的重視,向其請辭,決意離去。
桓熙並不挽留,也不曾為難,反而厚賜盤纏,臨別之際,感慨道:
「我們之間並非存有私怨,只是政見不同罷了。
「今日別過,願諸君各奔前程,早日尋得真主,能夠一展所學,萬莫相憎。」
眾人好聚好散,離職的僚佐感受到桓熙的善意,自然也不會留在梁州與他為難,正應了桓熙那句各奔前程,有人往建康求用,也有人選擇結廬隱居。
究其緣由,倒不是桓熙贈送的那份盤纏,而是在他推行均田令后,左手掌握民心,右手把持軍權,就連李、趙、程這種興盛上百年的本地高門,都要避其鋒芒,又何況是別的家族。
征虜將軍府送走一批人,桓熙效仿魏武帝,頒布求賢令,聲稱,只求才能,不問出身。
如今的東晉,選官、用官都在遵循曹魏大臣陳群提出的九品官人法,更看重出身,而非才能,因此,民間又有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說法。
此舉在民間引起熱議,每天都有許多寒門學子前來將軍府毛遂自薦。
其中,當然包括有士族中的庶齣子弟。
士族之間同樣有三六九等,例如南鄭李氏就不能與琅琊王氏這樣的門閥相比較,而家族內部的嫡庶之別,則更為明顯。
桓熙不用梁州派系,並非是單純的防備本地人,而是他清楚,既然要改革,就不能讓那些既得利益者去執行。
如今庶出、寒門子弟來投,桓熙對此極為重視,他親自把關,嚴加考核,倒也篩選出一批稱職的佐吏,對他們信任有加。
隨著新鮮血液的加入,征虜將軍府的派系之分,已經不能再簡單的區分為荊州系與梁州系。
應該稱作改革派與頑固派更為貼切。
趙歙回到漢中的時候,幕府的派系鬥爭終於有所緩和。
說到底,征虜幕府的派系鬥爭,其實是梁州士族與桓熙之間的角力。
當他們發現,就連撂挑子不幹,都無法使桓熙回心轉意的時候,已經清楚,自己並沒有能力可以迫使桓熙讓步。
與其維持毫無意義的對立,倒不如主動緩和關係,等著桓熙將來離開梁州。
高貴的士族,在殘酷的現實面前,也只能低下他們的頭顱,忍氣吞聲。
漢中,征虜將軍府。
趙歙雙手奉上書信,他緊張地注意著桓熙在看信時的神情,只見對方緊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來,趙歙不由長舒一口氣。
王猛在信里的言辭極為客氣,只是推說自己患病在身,不宜遠行,懇請桓熙見諒。
桓熙將信件收好,看向趙歙:
「此行能為我帶來王先生的書信,著實是辛苦你了。」
趙歙趕忙道:
「為將軍辦事,趙某又怎敢妄稱辛勞,只恨未能替將軍請出王公。」
桓熙點點頭,說道:
「我還得讓你去一趟華山,為我捎去書信,你可願往?」
雖說舟車勞頓,但趙歙還是立即答應下來:
「小民即刻出發。」
桓熙當即要來筆墨紙硯,將自己在梁州頒布的政令以及後續一些施政的想法,一一記錄,並在末尾詢問王猛的看法,請他指正。
趙歙甚至來不及歇腳,他匆匆回府看了一眼家人,隨即再度啟程,而他之所以這麼迫切,只在於桓熙一句話,若能帶回王猛的回信,必將授他以官職。
雖然只是佐吏,但對於趙歙來說,無疑也是階級的躍升。
永和五年(公元349年)正月初一,荊州,江陵。
正值新年,征西大將軍桓溫來了興緻,帶著郗超等親信,在侍衛暗中保護之下,微服私訪江陵各坊。
遠處,幾名幼童歡快額唱著從梁州傳來的童謠。
恆溫回頭看向郗超,懊惱道:
「熙兒行事不計後果,只圖快意,早知今日,我就不該許他專權。」
原來,自從桓熙頒布均田令以來,引得江南士族不安,唯恐桓溫照貓畫虎,在荊州推行均田制。
隨後桓熙發布求賢令,更惹得江南士族指責。
若非有桓溫替他頂著壓力,換了別人,早就被調離了梁州,從此坐上冷板凳。
郗超勸慰道:
「雖然有些小風波,但也在預料之中,出不了大亂子。
「並且,均田制確是一道善法,公子憑藉此令,充實戶口,盡攬民心。
「將來主公北伐,梁州必有大用。
「至於求賢令,生逢亂世,自當廣納人才,又怎能礙於門第之見,墨守成規。」
桓溫知道郗超與桓熙感情深厚,搖頭道:
「我與你說這事,也算是白費力氣,景興呀,你如今可是我征西大將軍府的主薄,而非在漢中任職。」
郗超連忙解釋:
「公子推行改革,志在足兵足食,為主公的霸業出力。
「這世上哪有不勞而獲的事情,主公自當為公子遮風擋雨。
「公子對我有知遇之恩,郗某銘感五內,豈能忘懷。
「但今日所言論,無關私誼,皆是郗某的肺腑之言,還請主公明鑒。」
桓溫聞言笑道:
「我只不過是在和景興說笑罷了,我與熙兒是骨肉至親,又怎會猜忌你們之間的關係。」
二人說話間,一輛馬車駛入江陵,正是應桓溫徵辟,前來就職的王坦之。
王坦之並非出自琅琊王氏,而是太原王氏子弟。
他本在會稽王司馬昱的幕府擔任從事郎中,卻因桓溫聽說他的名聲,強行征來了江陵。
王坦之年少時與郗超齊名,時諺贊曰:盛德絕倫郗嘉賓,江東獨步王文度。
然而,馬車內的王坦之臉色凝重,沒有一丁點與桓溫見面的期待。
桓溫在徵辟王坦之時,也曾一併送信,為其次子桓濟求娶王坦之的女兒。
王坦之與其父王述商議此事,王述大怒,怒斥王坦之,將桓濟蔑稱為兵家子,斷然拒絕這門婚事。
當然,這種事情找個借口推脫過去就行,真正讓王坦之不安的是桓熙在梁州的一系列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