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歲月與記憶
凋亡薔薇的靈魂對安柏修完全開放，沒有半點防備。
安柏修完全可以在她的靈魂裏面動點手腳，讓這位亡靈女王徹底變成自己的奴隸。
要是之前，安柏修說不定就受不住誘惑了，畢竟幽暗地域有着無盡的黃金。
但現在的安柏修……還是猶豫了好久。
沒辦法，當巫妖時間太長了，關於錢這個問題印象太過深刻，而即使是活着的時候，安柏修也算不上什麼意志堅定的好人。
不過想要拒絕誘惑最好的辦法就是不管不看。
安柏修將注意力轉移到另一件事上，那就是如何編織一個完整的靈魂。
即使擁有擬造靈魂能力，但這對安柏修來說也並不是容易的事情。
別看他批量生成靈魂錢幣好像能將靈魂玩弄於股掌之中一樣，但那些堅毅不屈的殘缺靈魂連自己不屈是什麼原因都不知道，只不過是設定好程序的應用軟件，並非真正擁有獨立思維的靈魂。
安柏修這輩子真正捏造過的完整靈魂，暫時只有梅琳娜一個。
沒辦法，收了錢的嘛。
當初凋亡薔薇花了大價錢，想要創造一個完美的屬於自己孩子。安柏修不可能讓別人的孩子只會單純的殺戮，像個呆傻的機器。這種就算擁有傳奇恩惠的力量，最終也很難發揮出什麼作用。
所以在保證了梅琳娜的戰鬥力和對凋亡薔薇的情感之後，安柏修還需要賦予梅琳娜真正的靈魂，真正的自我。
而在此之前，需要先明確一點——何謂自我？
自我滿足是每一個獨立思維個體都無法繞過的「幻覺」，但這個自我滿足需要首先剔除生命的本能。像餓了要吃，困了要睡這種生物本能不算，想吃好吃的，想睡得更加舒服，甚至寧願餓死也要絕食，這些高於本能的東西才是智慧生物與其他生物的區別。
說起來很複雜，做起來就更複雜了。
安柏修需要在凋亡薔薇的靈魂裏面尋找這些關於自我的東西，然後將其重新激活。
亡靈是因為感受的缺失導致這些記憶中的美好全部被遺忘，埋藏在內心深處，剩下的就只有最大的執念。而執念往往都是殘酷而折磨的東西，幾百幾千年下來，靈魂就會被這種折磨所扭曲。
因此，在執念消散之後，亡靈會得到前所未有的極大滿足，然後就迅速進入消亡狀態。巫妖會更加明顯，因為執念是綁定命匣的關鍵，凋亡薔薇現在的狀態就是命匣重生的能力都已經消失了。
「抱歉了，讓我看看你最美好的記憶吧。」
靈魂的連接讓無數記憶片段展現在安柏修的面前。
怨恨，詛咒，憤怒……這些情感不斷地出現，那是凋亡薔薇對萊恩最深的感受。
安柏修一點點撥開這些負面情緒，往更深入的地方探尋，需要找到凋亡薔薇轉化成亡靈之前的記憶。
作為萊恩的公主殿下，她的年少時期，應該是快樂的吧？
在聯覺夢境之中，凋亡薔薇安靜地躺在雲層之中，四周的一切都顯得那麼虛幻和失真。
夢境是模糊不清的，大概是因為此時的她已經連做夢的能力都沒有了，凋亡薔薇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知道，只想要徹底沉睡，這一輩子實在太累了。
突然之間，一位藍眼金髮的少女出現在凋亡薔薇的身邊，兩人的面容有着七八分相似，只是這位金髮少女看起來要稚嫩許多，眼神也充滿了天真。
少女搖著凋亡薔薇的肩膀，輕聲說：「醒醒，快醒醒，什麼東西都要被人看光了哦，包括你小時候的事。」
凋亡薔薇睜開了雙眼，看着這年輕的自己，疑惑地說：「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你已經死了。」
在她逃出萊恩，墜落地底的水銀湖之後，那位萊恩公主就應該徹底死了。活下來的是凋亡的薔薇，是以覆滅萊恩為理想的亡靈。
金髮的薔薇公主微笑着說：「我不就是你嗎，現在一切仇恨都已經消失了，你跟我又有什麼區別呢？」
「我……」
凋亡薔薇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正如她所說，仇恨已經結束了，一切都應該結束了。
金髮薔薇再次提醒說：「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哦，我們的記憶，我們的一切都在被那個男人窺探，你真的不在意嗎？包括我們小時候最幼稚的夢想，最丟人的記憶，最不想告訴別人的小秘密……他知道這一切都沒關係嗎？」
凋亡薔薇聽到這番話，原本蒼白的臉上突然泛起些許紅色。
為什麼突然會有種害羞的感覺？
那些東西早已經不重要了吧，她還以為自己都已經全部忘記了，畢竟跟活着時候相比，作為巫妖的時間實在太長了，幾十倍的時間差距，將那些瑣碎的記憶都壓縮在記憶的深處，許多年都不曾打開。
凋亡薔薇以為這些所謂的過去早已在封閉之中自我腐爛，沒想到會在自己最脆弱的一刻回想起來。
金髮的少女薔薇卻像是跟她心靈相通，不需要她開口便知道她在想什麼，繼續開口說：「不是這樣算的哦，時間長短與記憶深刻與否並無相關。還記得我們看過的騎士小說嗎，少年時候見到的公主殿下，哪怕只是在月光下遠遠看過一面，在數十年之後依舊難以忘懷，聽到王國有難，騎士便騎上他的老馬趕赴戰場。
「數十年的人生，未能蓋過騎士當時所看的一眼。仇恨讓你幾百年過得猶如一日，在萊恩皇族覆滅的那天，你還記得你為此做過多少努力嗎？這些日復一日的折磨未必就能比得上當初那十幾年的回憶。」
聽完這番話，凋亡薔薇只覺得一陣難以言喻的感覺湧上心頭，她竟然感覺胸口有點氣悶。
作為一個巫妖，她怎麼可能會氣悶呢？
呼吸這種事情她早就忘了。
但氣悶的感覺卻是如此的真實，胸口被塞入了一塊大石頭，正在不斷擠壓着她的骨頭一樣。
凋亡薔薇痛苦地捂著自己的胸口，身體都蜷縮起來，承受着多年未曾體驗過的痛苦。
最終，在一聲聲劇烈的咳嗽之中，她張開了嘴，將一口空氣吸入體內。
芬芳的氣息讓凋亡薔薇震驚地瞪大了眼睛，自己竟然聞到味道，這是多麼新鮮的一件事？
胸口裏的石頭彷彿消失了，凋亡薔薇忍不住深呼吸，像是要將體內埋藏了多年的污濁氣息都換一遍。
「這樣才對啊。」
原本的金髮少女像是又變小了幾歲，變成了十歲出頭的小女孩。小女孩看着凋亡薔薇，用稚嫩的的聲音說：「我們要認真吃飯，好好睡覺，專心學習，長大之後才能……」
小女孩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換了一種語氣對凋亡薔薇說：「反正你已經長大了，你可以自己選擇未來了。」
凋亡薔薇看着眼前猶如洋娃娃般的自己，雙眼一熱，忍不住流出了淚水。
當這滾燙的熱淚劃過臉頰的時候，眼前的夢境便如同鏡面破碎，那年幼的自己支離破碎，眼前再次變成那陰暗的地下皇宮，只有幽幽冥火照耀着四周。
凋亡薔薇望向魔鏡中的安柏修，疑惑地問：「你做了什麼？」
安柏修微笑着說：「我只是將你曾經的回憶全部解封，讓你想起曾經有過的美好而已。薔薇，我不會強制你活下去，只有你自己想要活下來，我才能幫你。」
安柏修並沒有直接修改凋亡薔薇的靈魂，強行給她植入什麼活下去的信念。
他剛才所做的只是在凋亡薔薇沉入夢境之中時，將她曾經美好的回憶全部喚醒，化作真實的形象出現在她的夢裏。
夢裏的凋亡薔薇可以短暫恢復活人的感知，但這個前提是她願意。
畢竟已經遺忘了多年的感受，凋亡薔薇此時又處於靈魂都要沉寂的狀態，她沒辦法自己回想起這些感覺，夢境中也無法復現。
安柏修不想強行修改凋亡薔薇的意識，因為他要的並不是一具聽話的傀儡。
因此，只能引導。
誰能想到，一代亡靈女王，小時候最喜歡的是看騎士小說呢？
騎士與公主的故事在她的房間裏面悄悄藏了幾十本，哪怕被父母和老師發現就要罰抄幾百次的光明禱言，但這位公主殿下還是想盡一切辦法將這些小說給藏好。
枕頭下，床褥下，衣櫃里，化妝台里……甚至還有一些直接藏在貼身的衣服裏面。
安柏修看到這段回憶的時候都很驚訝，這跟那位殺伐果斷的亡靈女王可沒有半點相似的地方。
只能說，萊恩皇族那些極端思想真的該死，能將所有正常人都逼瘋。以至於這些曾經的美好都像刀子一樣，回憶起來能令人撕心裂肺的痛。
幸好一切順利，凋亡薔薇終於是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時光，願意想起那一點點的溫暖。
雖然只是一次嘗試，但至少在夢裏凋亡薔薇已經可以有感覺了。
感受就是亡靈存活的支柱，喜怒哀樂，任何一種情緒都可以，最怕是什麼都沒有，徹底的虛無。
安柏修沒有詳細解釋，但凋亡薔薇也能夠猜到他做了什麼。
「你不用這麼麻煩，為什麼不直接修改我的靈魂呢，我並不介意這個。」
想要讀取記憶或許不難，但想要讓凋亡薔薇靈魂不受損的情況下重新感受這份記憶，那難度就非同一般了。凋亡薔薇很明白這一點，所以對安柏修只有感激，感激他為自己做的一切，但她同樣不理解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安柏修搖頭說：「直接修改你的靈魂，那跟殺了你有什麼區別？薔薇女士，我現在只是喚回了你的一點感受，但你畢竟是亡靈，這種感受依舊會隨着時間流逝而變淡。想要徹底解決這個問題，我現在只有一個初步的想法，需要很長時間來實現。
「因此，你隨時可以叫停，而我將會尊重你的選擇。」
凋亡薔薇看着鏡子裏的安柏修，問道：「你的想法是什麼？這樣做，聽起來像是治標不治本。」
要是每隔一段時間就要進入夢境進行「感官充能」，那這樣活下去未免太過麻煩了，凋亡薔薇都懷疑這樣做究竟算不算活着。
「暫時確實需要通過這種方式來暫緩人性的缺失，但有梅琳娜在，所以我很確定亡靈並不一定需要強烈的愛恨才能維持自己的思維能力。好奇心有時候也是一種驅動力，或許應該說是所有智慧生命最重要的內在動力。」
安柏修開玩笑地說了句：「薔薇女士，你不是很喜歡騎士小說嗎？或許，多看看小說能讓你找到活下去的意義？」
凋亡薔薇的表情一僵，忍不住說：「我有點後悔讓你看我的記憶了。」
安柏修笑着說：「那太好了，你現在正需要這種情緒。」
不過開完了玩笑，安柏修又換上認真的語氣說：「請你放心，我正在研究這個面具的力量。歐格瑪能夠用這個面具賜予我重生，想來這位知識之主也不介意我學會這種知識。等到有一天，我可以創造屬於自己的面具，我便會親自為你戴上。」
凋亡薔薇沉默了片刻，然後問道：「我現在需要每天都進入夢境嗎？」
「時間越長越好，如果有空的話，不妨多做夢。就算實在很忙，那我的建議是每天至少要睡八個小時，就當自己是個活人一樣規律作息吧。」
凋亡薔薇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換了一種語氣對安柏修說：「最後一個問題，在夢裏，我能見到你嗎？」
安柏修愣了一下，看着凋亡薔薇這張美艷動人的臉，他不由得有點心跳加速。
之前都沒這種感覺，但當這樣一位女王陛下邀請自己共同入夢，哪怕未必有那種意思，安柏修還是有種心跳加速的感覺。
這就是變成活人之後的「副作用」嗎？安柏修已經很難百分之百保持冷靜了。
但看着凋亡薔薇那期待的眼神，安柏修還是點頭說：「我也不確定我現在這個狀態能不能受到夢境的影響，不過，我可以試試。」
聯覺夢境連亡靈都能影響，理論上器靈也可以沉睡，更別說安柏修已經恢復了人類的各種感官。
但問題是，安柏修的整體太過「龐大」，一旦安柏修陷入沉睡，魔鏡網絡可不知道會受到什麼影響，而聯覺夢境也未必能支撐安柏修這個「龐然大物」入睡。
嘗試一下總是可以的。
「那我沒問題了。」凋亡薔薇伸出手，撫摸著魔鏡的鏡面，彷彿是在撫摸安柏修的臉。
「謝謝你，我的騎士。」凋亡薔薇小聲地說。
安柏修也露出了笑容，對凋亡薔薇說：「這是我的榮幸，女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