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2章 華紫篇（一）

第712章華紫篇（一）

華清雲這一世，踏遍大盛河山，走遍其餘二國，又周遊海外諸國，待到年邁時，壽終正寢，一生未娶。

初時，華家人曾勸他娶親，后見他志不在此，在於天下，便不再勸，只道他這一生，註定與尋常人不同，大有作為，只要他故時未有遺憾便可。

他在睡夢中故去，無病無災，旁人都說，他一生也算無憾。

只有已經上了年紀，替他收拾遺物的書墨知曉——

公子故去之前，枕邊，留着當初那個小姑娘的遺物。

怎會沒有遺憾呢。

分明，他們這一生，原本該是三人相伴……

香爐中香煙散盡，只余灰燼。

一隻年輕的手伸了來，清理起了香爐的灰燼。

「公子……」

書墨換上新的香料，正打算退出屋子，床上睡着的人忽然醒來。

「……」

看着四周搖搖晃晃，華清雲有片刻的迷濛，微微擰眉往旁邊看去，看清正一臉納悶看着自己的書墨，不由怔在原地。

「公子，怎麼了？可是夢魘了？」書墨忙上前問道。

華清雲遲疑地看着他，好一會兒，才搖頭，只是又四下打量周圍。

「這裏是？」

「公子，這裏是白家呀。」書墨覺得公子肯定是夢魘了，不然一覺醒來怎麼自己在哪都不知道了，「您不是打算晚一會兒跟謝大人一起走么？」

「白家？」

華清雲似乎還未回神。

書墨笑道：「就是謝夫人暫住的白家啊，公子，您這是怎麼了？」

華清雲骨節分明的手指忽然抓緊了被子，一把將其掀開后，下了床，感受着這副年輕有力的身骨，沉默了半晌，才沙啞著嗓音，試探問道：「楚弟在哪？」

「他？這會兒應該在街上吧。」書墨撓撓頭，又道，「公子，你要的東西我都準備好了，再過兩個時辰，您就可以跟着謝大人一起出發了。」

華清雲忽然朝着屋外大步走去。

「告知謝淵一聲，我不去了。」

「啊？公子？怎麼突然不去了？」書墨呆住了，自家公子一向主意正，很少更改主意，為何突然變了想法。

可他沒攔得住，人就走了，他只得撓撓頭，又急忙去通知謝淵。

華清雲步履如飛，出了院子，到了聖都城街道上，才一陣晃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夢裏，居然會夢到重回當初那個小姑娘死之前。

她的死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可是還常回他夢裏，讓他一次次從噩夢中驚醒，記得自己這十有八九圓滿的一生，總是差那一成。

往往從夢中驚醒，他額間便佈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她臨死時的畫面似乎猶在他眼前。

那樣看着他，不顧一切地跳了下來。

流淌出來的血液彷彿是盛開的彼岸花，直到最後，記憶里只剩下一片紅色，和那張了無生氣、再也不會露出鮮活笑臉的一張小臉。

「公子，你到底怎麼了？」

書墨告知完謝淵，心中還是不免擔憂地追了出來，看到華清雲一個人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面色蒼白，禁不住擔憂：「公子臉色這麼差，要不然去看看大夫？都怪楚小紫那小子，凈會給公子添麻煩！」

他嘴裏嘟囔著，剛走兩步，手腕便被抓住。

華清雲手緊緊地攥着他的手腕，回過神來，抬起眼眸，凝聲問：「小紫可能去哪？」

他手勁很大，一雙向來清明的眸子微紅。

書墨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模樣，心裏忍不住一顫，只能儘力去想楚小紫現在可能在哪。

「公子…楚小紫也出去好一會兒了，咱們先回去等吧，說不定他已經回去了呢？而且咱們可以讓謝大人和謝夫人幫忙找嘛。」書墨連忙安慰著。

這聖都城他們又不熟，這麼漫無邊際地找人也不是事啊。

華清雲雖心急，怕這個夢隨時會破碎，但理智也漸漸回歸，知道這是最好的法子，應下隨書墨重新回到白家。

剛到門口，就聽門房道：「華公子、書墨小哥，你們是找楚小紫？他方才已經回來了，還說要找你們呢，差點又跑出去，還好我讓他等著，他這會兒正在華公子屋裏。」

聽到這，華清雲腳步頓了頓，應了一聲，就忽然再次加快步伐。

書墨追都追不上。

他打破腦袋也想不明白，自家公子怎麼突然轉了個性子。

其實不然，華清雲活了大半輩子，性情本就愈發穩重，只是唯在此事上無法鎮定。

他曾不止一次回想，若是那一日，他沒有離開，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

楚小紫死時那樣慘烈的畫面，他一輩子都無法釋懷，更無法和自己諒解。

這是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夢見重回她出事之前。

哪怕是夢，他也想過無數次，重回這一天的話，他會如何改變這一切。

一遍又一遍。

腳步停在了屋前。

華清雲剛想推門進去，又駐足，伸手敲了敲門。

半晌，裏面沒有應答。

他又嘗試着敲了敲，可四周寂靜無比，那道緊閉着的房門，也始終沒有打開。

心裏的希冀在一點點地消散，眼中的微光逐漸變得黯淡。

他甚至不敢直接推開那扇門。

怕像無數個夢，鏡花泡影。

華清雲剛剛垂眸，一道清脆的嗓音，卻忽然自背後響起。

「華公子，你這是要出去嗎？」

身子僵直，華清雲站在原地，腳步像是灌了鉛一般，有那麼片刻，渾身發麻，難以轉身。

過去太久了，他都快忘記這個聲音了。

卻沒想到，忽然聽到的那一刻才發現，原來他從來沒有忘記過。

「華公子，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么？難道水土不服了？」

聲音由遠及近，越發地響亮和清脆。

輕快的腳步停在了他身後，是楚小紫慣有的步伐，比普通人都要漫不經心些。

「我去找先生，讓她給你找個大夫……」

楚小紫說完就想走，身前之人卻霍然轉身，一雙眼眸看着她，情緒密密匝匝，卻又光芒大盛，像是昏暗已久的角落忽然照進了天光。

他眼神深沉，表情卻未動，只有垂著的指尖不自覺地微微顫抖，泄露了些許心情，他甚至想要觸碰一下面前那張近在咫尺的面龐，看這一切是否都是真的。

楚小紫微微歪動腦袋，面龐上閃過一抹疑惑，總感覺今天的華清雲很不對勁。

「華公子？」

聽到這一聲，華清雲眸色微動，驟然回神，他伸出了手，卻只是搭在了楚小紫的肩頭，手勁由輕到重，又由重到輕，喉結滾動了下。

遲疑片刻后，他又摸了摸她的面容。

既是在夢裏，他如此，也算不得唐突。

只是這夢如此真實。

他從前不信神，可如今又有些信了。

若非有神明，又怎會讓他死前又做這樣一場夢。

可若非真能救下她，他無論如何，也無法釋懷。

楚小紫獃獃地站在原地，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大腦里一片空白，只覺得今天的華清雲有些奇怪。

總感覺他渾身上下都不對勁，可她又說不上來。

她剛準備開口，身後就傳來了書墨詫異的嗓音：「公子？」

書墨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兩人。

他只是在房間里待了一會兒，外面怎麼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公子居然摸楚小紫的臉？

他可是男的呀！

書墨瞳孔劇烈地收縮著，滿臉的不可置信，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顫抖着手指指著楚小紫。

「楚小紫…你，你，不管你有什麼癖好，你不能對我家公子下手啊！」

他們家公子沒遇到這小子之前，一直都好好的，自打遇見他，才變了不少，還非要跟着他來東榮。

沒想到，居然是為着這個，他竟然到現在才發現！

這要是讓老爺夫人知道了，不得氣個半死，再把自己活活打死。

楚小紫聽了這話，心裏咯噔一下，趕緊反駁：「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許是心中本就有隱秘的心思，楚小紫面色慌張，立刻說道：「你別誤會，我們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哪怕她有那個心思，華公子也不可能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