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貪婪的周老頭

早上七點五十五分，許遠峰提前了五分鐘抵達七隊基地九組的車棚前。

他本以為自己提前到了，沒想到抵達時，除開自己那輛三輪之外，另外九輛三輪上已經坐着人。

此外，還有一人，跨騎着與眾不同的兩輪摩托。

和簡陋的三輪車相比，這摩托卻極富科技感，通體純黑，造型流線。

騎在車上的人戴着與眾不同的全覆蓋頭盔，只露出一雙銳利雙眼。

和其他穿着短褲短袖的底層回收員不同，這人身上還穿戴着嚴嚴實實的防彈衣。

背上還掛着一條長管突擊步。

左右腰間分別是手槍與三顆雷。

前胸還斜跨著一條從上到下佈滿小口袋的戰術帶。

每個袋子都裝得鼓鼓囊囊。

摩托車的兩邊還掛着兩個工具箱。

這人，的確是全副武裝到了牙齒，處處都彰顯著自己與回收員的不同。

「秦組長你好，我是許遠峰。」

初次見面，許遠峰很客氣地招呼道。

秦山冷漠的看了許遠峰一眼，鼻子裏嗯了一聲，算是打過招呼。

等許遠峰騎上車，頭盔里響起個陰沉的中年男聲，「出發。」

摩托在前，三輪在後，許遠峰吊在最後方，這列車隊迅速駛出基地大門，向著縣城圍牆南門方向而去。

「別的小組我不管，我的小組早上集合時間是七點半。下次如果再有人遲到，就不用再來了。」

約莫一個小時后，車隊順着岩土路駛出城約莫三十公里，停在路邊一塊小平地上后，許遠峰耳朵里響起個這般聲音。

來了。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許遠峰還是覺得這敲打來得好快。

如果以他在大荒地里的脾氣，秦山在出發之前鼻子裏哼出一聲時，已經變成一具屍體了。

但現在許遠峰才剛在臨冬縣裏落腳，毫無根基，又難得品味到了整宿充電的爽利，心有所求，自然不能像在大荒地里那樣百無禁忌。

「多謝組長提醒，我這剛來，不清楚情況，以後不會了。」

秦山應了一聲，「嗯，知道就好。下不為例。」

似是沒想到許遠峰竟會如此識相，秦山的語氣里略帶着股疑惑與驚詫的味道。

「所有人打開電子卡，核對各自回收區域，分散行動，下午五點在這裏準時集合，過時不候。」秦山在公眾頻道里吩咐道，「許遠峰，今天是你第一天參與回收，上午你先去周老頭的回收區，讓他帶你熟悉一下工作，講一些注意事項，下午你再單獨行動。」

「明白，組長。」

許遠峰與周老頭二人一前一後騎車離開路面，往遠處行了大約五分鐘，然後停了下來。

前方周老頭一躍下車，往回走來。

周老頭大約四十歲左右，面容枯瘦，渾身都長著褶皺，脖頸和手臂露在外面的皮膚滿是黑斑。

這人看起來弱不禁風，但動作卻出人意料的敏捷靈巧。

「先把通訊器調到單人頻道，不要影響其他人。」周老頭乾巴巴地說道，同時上下打量許遠峰。

「調了。」

許遠峰剛回話，前面的周老頭便將手伸到面前，招了招。

許遠峰：「什麼意思？」

「意思意思唄。」周老頭嘿嘿一笑，「咋的？白教東西啊？不給學費啊？嘿嘿。」

許遠峰稍一思索，問道：「行，多少？」

「八十。」周老頭試探著。

許遠峰搖頭：「最多五十。我打聽過，回收員平均每天的收入差不多就這個數，多了沒有。」

周老頭眼珠轉了轉，「行。」

等許遠峰把錢轉了，周老頭又回頭打開自己三輪座椅下面的箱子，從裏面倒騰出一雙黑乎乎滿是污泥的手套，遞過來，「新人就是新人，也不知道準備防割手套。划個口子感染了你就知道厲害了。」

許遠峰心想這人似乎還行，挺為自己考慮的，伸手去接。

不曾想，周老頭又嗖的一下把手套收了回去，「二十。」

許遠峰笑了，「有意思。好，我買。」

「按照規矩，你當我學徒的時候，你採集的東西也應該歸我。」周老頭覺著自己今天要發大財。

許遠峰一口答應下來，「沒問題。」

他本就沒指望能靠回收員這份工作賺什麼錢。

這只是他來臨冬縣城立足所用的表面身份而已。

見這人竟如此好說話，周老頭心裏倍感驚訝。

長得人高馬大，性子卻這般軟弱可欺的人，真稀奇。

他忍不住又開口：「小兄弟，最近我手頭有點緊，能不能……」

「事不過三，見好就收。三次了，已經到位了。」

許遠峰依然微笑着。

周老頭趕緊閉上嘴，訕訕陪笑着。

雖然對方只是初來乍到，但能在這世道養出這身板，那也不可能沒點來歷。

接下來一整個上午，再沒出什麼么蛾子，波瀾不驚，平平無奇。

周老頭這人雖然貪得無厭，但畢竟從事回收員的工作多年，經驗相當豐富，在講解教學這方面也頗有經驗。

早幾年開始，只要有新人加入七隊九組，都是周老頭帶入門，從秦山當組長之前就已經如此了。

通過周老頭之口，許雲峰這門外漢在一上午的時間內熟悉了回收品的分類，以及不同分類的價值。

諸如電子廢棄物、金屬、織物、廢紙、塑料與合成有機纖維等。

在所有可回收垃圾中，金屬的價值最高，合成有機纖維次之，其他的都差不多。

由於金屬的表面通常覆蓋着油漆又或是有機物，遮擋住了金屬色。

要從崇山峻岭一般的垃圾山堆中迅速識別出金屬並不是簡單的事。

什麼顏色、哪些形狀、何種光澤代表是金屬，是什麼類型的金屬，要分辨出這些，都需要經驗的累積。

公司對每個回收小組的考核，就是定期用金屬探測無人機在空中掠過，檢查該區域內的多少深度範圍內有多少金屬沒有被回收，俗稱金屬留存率。金屬留存率越高，回收小組的考核指標就越差勁，KPI評分就越低。

另外，什麼樣的地形容易塌陷滑坡，什麼顏色的水坑裏可能含有重金屬毒素，哪些靠吃廚餘垃圾生存的變異動物有毒……

有些事情許遠峰知道，有些事情得要專業的回收員才能摸索明白。

「行了，我知道的門道基本都在這裏了。下午你回自己的規劃區去吧。」

走在前面的周老頭有些依依不捨地說道。

倒不是一上午過去倆人就產生了什麼真摯的情感，而是在上午的時候，許遠峰一邊聽着課，一邊在垃圾山上翻翻撿撿，從最開始的生疏迷惘，到慢慢越來越熟練，只用了不到兩個小時。

這上手的速度，快得有點離譜。起碼周老頭活了大幾十年，從來沒見過有人學東西這麼快的。

由於之前許雲峰承諾了他採集的東西也歸周老頭，那麼綜合算下來，周老頭一上午的收穫大約相當於平時的1.7倍。

這種好福利，下午可就沒有了。

老頭捨不得也是理所當然。

許遠峰在通訊器里應了一聲，「謝了。你教得很詳細。」

雖然這老頭有討人嫌的一面，但教人時完全不藏私，讓許遠峰對其稍微改觀了一點。

前面的周老頭再沉吟一陣，刻意壓低的聲音在通訊器里響起。

「我跟你說個事，其實平常我們都是八點上班，今天組長臨時調到七點半的，接下來大概會這樣持續一段日子。你注意不要再和其他人起矛盾。畢竟我們走出了縣城，在大荒地里，發生什麼事情都很正常。」

許遠峰走路的動作微微一頓，「行，我懂了。多謝。」

他聽明白了周老頭的潛台詞。

和對付之前那個叫小武的一樣，秦山完全不打算讓許雲峰在這個組裏活多久。

在他來的第一天，就玩出這種小動作。

回收員是一份收入尚可，但卻非常辛苦的工作。

原本的早上八點集合已經足夠苛刻，現在又提前半小時，工作強度屬實有些超綱，顯得過於苛刻了。

但小組裏的其他人卻並不敢怨恨秦山這有着絕對權威的組長，只會將不滿的情緒發泄到許遠峰這個同樣是底層回收員的同事身上。

他們會認為，自己遭了殃，是被這個新來的傢伙連累了。

原本周老頭肯定不會對許遠峰說這些話，大約是先前自己一再伸手，然後又被「事不過三」警告了。

老頭擔心自己得罪人太狠，便稍微多嘴釋放一些善意，算是修復一下關係。

許遠峰接受了他的善意。

中午十二點半，回收小組在先前分開的地方準時集合。

出發時眾人空蕩蕩的三輪車斗里陸陸續續裝上了些東西，只有許遠峰車斗里空空如也。

接下來是集中進食，然後躺在路邊休息半小時。

由於嚴重空氣污染，在大荒地里絕對不能揭開防毒面具。

進食依靠的是一根從面罩下側圓洞伸進去的管子輸送的糊狀流食。

這是城南回收公司向縣民政科下屬糧食股統一採購的食物，主要成分包括微生物合成蛋白肉糜與在城北種植區生產的各種蔬菜打成的微小顆粒。

大約幾十年前，城北種植區也堆滿了垃圾山。

不過後來隨着臨冬縣城的成立，大量人口往這邊聚集，原本的垃圾投放區被規劃成了種植區，又經過一些年的清理，現在勉強可以種植糧食。

但由於多年露天堆放垃圾，再加上其他區域的垃圾滲濾液進入淺層地下水，使得種植區的土壤也算不得多麼乾淨。

城北種植區提供的蔬菜內部依然有着比較嚴重的重金屬富集，屬於雖然吃不死人，但也帶點慢性毒藥的程度。

但這世道就這樣，沒人對此有意見。

有得吃，總比餓死好。

午休之前許遠峰又被周老頭賺去80塊。

但這次不怪周老頭貪心，而是臨到睡覺了，許遠峰看見其他人陸續從各自三輪車座椅箱裏拿出充氣床，才又現場學到了新知識。

得，東西準備少了。

許遠峰仰頭四處打望，想看看能不能從別人的車斗里搞幾張紙板來勉強睡上一覺。

在此期間，許遠峰注意到一個現象。

當他的目光掃過去時，臨時營地外圍的組長秦山突然把頭轉了個方向，裝作正和身邊的人聊天的模樣。

很顯然，之前秦山的目光停留在許遠峰這邊。

許遠峰知道秦山大約又在謀划著什麼，卻也沒一直盯着看，而是繼續轉身，看見了旁邊挨着很近的周老頭。

周老頭也是個妙人，只這一眼就又抓住了商機，拿着自己的充氣床美滋滋地走上來。

「八十。全新的只要七十，讓我賺點。你拿着睡，我等會直接睡地上，怎麼樣？」

許遠峰樂了，「成交。」

轉過身去，一邊晃蕩充氣床，許遠峰一邊回憶遠處和秦山那邊的場景。

和秦山聊天的是一個自己不認識的傢伙，之前沒打過招呼。

這人個子不高，但身板也挺壯碩硬實。

從今天早上見面到現在，在場所有人都戴着面罩。

除了秦山之外，許遠峰也沒功夫去端詳每個人的長相。

目前為止，小組裏真正和許遠峰面對面見過的，還只有猴子。

但小組出發時，這人的三輪排第二，緊跟在秦山的後面，鐵定是秦山在小組裏的心腹沒跑了。

許遠峰又仔細回想了一下這矮壯傢伙的三輪車。

倒是記起這人的車斗里有個板子形狀的大傢伙，不過蓋着一層布，具體是什麼判斷不出來。

許遠峰躺在氣墊床上再多琢磨了幾分鐘，還是沒想明白那層布下面蓋的到底是什麼。

但片刻后他也懶得琢磨了，只抓緊時間午休。

反正那玩意看起來也不像是武器的樣子，無所謂了。

秦山就算對自己有意見，總不能當着所有人的面掏傢伙把自己打成篩子吧？

一覺睡醒，果然無事發生。

在眾人休息時，秦山則是去到附近的高點，把長管響兒抱在手裏，做警戒狀。

護衛，才是組長的本質工作。

眾人再度騎着三輪分散行動。

出發之前，許遠峰再簡單四處張望一下，發現先前與秦山聊天那矮壯男人已經提前走了。

這也是常事，畢竟總不能不讓別人內卷吧？

早點把自己負責的規劃區里的金屬拾掇乾淨，就能主動申請一次金屬探測無人機掃描。

掃描后金屬留存率達標，秦山便能在組內重新分配規劃區，將小組規劃區再次均分。

夠卷的人能撈更多，這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