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幕間

當從城牆落下的夕陽，把半邊天際染成血紅色的時候，徐曉燕拖著疲憊的身體，站在了502室門前。

她不想進去。

但又不得不進去。

母親今天中午給她來了電話，提起弟弟幼兒園的事情有了著落，想讓她回家聚一聚。

拿著鑰匙的手已經懸在半空中許久，卻始終沒有將其插進鎖孔的意思。

其實她已經四天沒有回家了，用加班當做借口，借住在周麗家中。

這幾天叔叔出差去了中環城，弟弟也被送去了幼兒園，按理來說這應該是徐曉燕最開心的時候。

因為家裡只會有她和母親，這樣一切都彷彿會回到從前，父親還未去世，弟弟還未出生，叔叔也還沒住進這個家裡。

那時候母親總是對自己笑，她最愛的人或許還是自己。

可如今面對這種從前夢寐以求的機會，徐曉燕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自從小越被高律師轉到了慈善醫院，她就整日魂不守舍，根本無心工作，睜眼閉眼，每時每刻滿腦子裡想的都是他。

「姐姐，送給你。」

眼前浮現出青年單純真摯的笑容，他拿著花，對著自己。

唇邊揚起的弧度是那麼耀眼，那麼燦爛，就像久違的陽光衝破陰雲。

那一刻，她忽然就覺得，或許母親是否還會對自己笑已經不再重要了，只要有小越在，她就能什麼都不在乎。

小越……

想到他，想到他的離開，徐曉燕的心再度絞痛了起來。

拿著鑰匙的手顫抖不已，內心不斷掙扎，她想要遵守諾言，去和自己心愛的人永遠在一起，可是母親是不會答應的。

母親很看重她在中心醫院的工作，這份工作很穩定，體面，是叔叔託了關係好不容易找到的。

徐曉燕不止一次聽母親在旁人面前講起自己，一定要先仔細的講述中心醫院的工作，工資，待遇，節假日發放的獎金，禮品，將這些反覆揉碎了掰開了的講。

就像是她才是在醫院工作的那個人，直到話題結束，要是還記得對話的初衷，就順嘴提一句自己，大多數情況下忘了，也就不提了。

從小到大，她從未違抗過母親的期望，母親希望她是個成績優秀的人，她便拼了命的去學，母親希望她報考外環醫科大，她就主動放棄了學琴的機會。

這麼多年，徐曉燕有時候覺得自己活得就像一隻木偶，一隻被製作出來，就是為了讓母親高興的木偶。

現在為了小越，她不想再繼續當木偶了，可是如果她不再順從母親，她就會變成叛徒，她明明答應過重病在床的父親，要一直照顧母親，永遠不會拋棄她。

兩個背道而馳的念頭在徐曉燕的心中角力著，互不相讓，競相拉扯著她處在天平中央的靈魂，時而向左，時而朝右，讓她痛苦不堪。

徐曉燕狼狽的想著，這幾天母親對自己的態度緩和了很多，今天更是難得用商量的口吻和自己說回家聚餐的事情。

也許……母親會理解自己呢？

腦海中再次閃過自己對青年許下的誓言，身體中隨之鼓起了莫名的勇氣，終於，徐曉燕下定了決心。

將鑰匙插進鎖孔，旋轉。

咔噠！

伴隨著嘎吱的響聲，門開了。

門縫中傳出若有若無的電視聲。

「哈哈哈哈！正義勇士，你的死期到了！邪惡光波，發射！」

「可惡的怪獸！正義勇士！快打死它！」

弟弟的吵鬧伴隨著動畫的音效擠滿了客廳，讓本就焦慮不已的徐曉燕瞬間感到了窒息，原本已經踏進門半步的腳也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

廚房裡傳來鍋碗瓢盆的脆響。

「小磊你小點聲，待會樓下的王大爺又要上來敲門了。」

母親寵溺的語調，讓徐曉燕有了片刻的恍然，曾幾何時，母親也這樣溫柔的對待過自己。

沒過多久，徐月挽著袖子，從廚房裡走了出來，面帶微笑，正想對兒子說些什麼，忽然就撇見了豎在門口的徐曉燕。

徐曉燕眼睜睜的看著母親本來舒緩的雙眉，在看見自己之後立刻絞在了一起，就如同自己此刻的心。

「干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進來。」

「哦。」

聽見母親略微帶著責怪的口氣，像是條件反射一般，徐曉燕立刻熟練的壓制住自己的情感，麻木的應了一聲，再度化身為一隻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登上了這個名為「家」的戲台。

「快來盛菜。」

徐曉燕依言從櫥櫃里拿了盤子，把鍋里的燉土豆倒進去。

軟爛的土豆陷在濃稠的湯汁里，散發著令人食指大動的濃郁芬芳，但她卻沒有絲毫的食慾。

而此時《正義勇士》已經結束了，在一段慷慨激昂的片尾曲后，開始播放起今天的外城快訊。

「外環快訊報道，近日慈善醫院恐怖襲擊事件的主謀『愚人』向外環警隊總局宣戰，外環警務總局局長於今日凌晨召開發布會，稱將於一月之內將愚人緝拿歸案。」

「南部城區某犯罪團伙對『愚人』進行公開喊話，邀請其前往加入。」

「專家論『愚人』評級，或將是今年繼『紅唇殺手』后又一名A級通緝犯。」

「A級通緝犯『紅唇殺手』於昨日凌晨，在西部城區再次犯案，死者為某職校學生……」

「龍德進口公司將於下月中旬舉辦大型車展。」

盤子里濃稠的湯汁左右搖晃著，被徐曉燕端在手中，最後放在了已經擺好不少菜的飯桌上。

碗筷也準備好了，不多不少，正好是三副。

看來叔叔今天是不會回來了，徐曉燕不由得鬆了一口氣，但又想到待會自己要和母親說的事情，本來稍稍放下的心又再次提了起來。

「快來吃飯了小磊。」

菜擺齊了，徐月一邊招呼仍意猶未盡的蹲在電視機前的兒子，一邊端起碗筷，看向對面坐著的女兒，表情雖然仍舊是化不開的生硬，但眼底卻閃過了一絲猶豫。

過了好久，才扭捏的從盤子里夾起一筷子徐曉燕平日里愛吃的菜，放在了女兒的碗里。

這幾天她想了很久，女兒剛工作不久，許是不太適應，才突然變得這樣叛逆，但再怎麼不討自己喜歡，她好歹也是自己親生的孩子，母女兩鬧了這麼久的脾氣，作為母親，應該主動緩和才是。

於是這一筷子菜，便成了徐月思考良久的突破口。

菜雖然是夾了，但就像是為了特意掩蓋自己向女兒先行示弱的事實，又沒好氣的接了一句。

「快吃，怎麼這麼大了，還和小時候一樣，吃飯老是磨磨唧唧的，不像你弟弟，可讓我省心了。」

徐曉燕的筷子輕微的頓了頓，神色微不可察的僵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復了常態，笑著說了句謝謝媽。

徐月見女兒終於順著自己給的台階下去了，臉上這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徐曉燕將母親的變化看在眼中，眼見她的心情似乎不錯，就覺得應該也是時候了，於是試探道：

「媽，我想和你說件事。」

「什麼事？」

女兒終於恢復了久違的順從乖巧的模樣，徐月的心情大好，語氣也不禁好上了幾分。

「我……我不想再待在在中心醫院了，我想去慈善醫院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