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質問

搶救室外，已然到了晚上。

空曠的走廊狹長昏暗，幾隻蛾子繞著慘白的壁燈撲騰著翅膀。

陰冷潮濕的空氣從窗外灌了進來，伴著雨淅淅瀝瀝的嘩啦聲，開始下起了小雨。

梁越坐在老舊的長椅上，身上原本漂亮的長裙沾上了斑斑點點的血跡，單薄的布料阻擋不住冷風，讓他感覺微微有些發涼。

在他的對面也坐著一個人，對方滿身狼狽，黑色的短髮緊緊貼在頭皮上，鼻樑上的眼鏡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就連身上的那套昂貴的西裝，也被雨水打濕了。

沉默了許久，高瑞終於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

「徐護士，您知道今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嗎？我記得昨天來看他的時候，他還很好，怎麼突然就……」

梁越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那張被壁燈照得一明一暗的臉看不出表情，只是道：

「我不知道高律師，等我發現小越的時候，他已經那樣了。」

說著，就像是想到了什麼痛苦的回憶，美麗而脆弱的女人忽的就抓住了自己的腦袋，整個人縮成一團，發出了無法壓抑的抽泣聲。

高瑞見此情景，本想再問什麼的他也只得搖了搖頭，暫時收回了這一打算。

臂彎之下，梁越面無表情。

他知道高瑞急了，要是自己忽然暴斃，高瑞就沒辦法收養自己，那些本來唾手可得的賠償金也會煙消雲散。

也難怪他如今這幅落魄的模樣了，梁越心中嗤笑。

不過別說高瑞現在憂心忡忡，就連梁越自己，都隨著不斷被延長的手術，開始有些不安起來。

如果那具身體真的就此死去，那自己還能活著嗎？

眼前血紅色的倒計時依舊不斷跳動著，等到這些數字完全變為零的時候，他就會離開徐曉燕的身體，梁越隱約有了答案。

心中微寒，他起身來到窗邊，看向了窗外的雨夜。

這個時代能源緊缺，外環城的所有用電都進行限時供給，除了外環辦公處，醫院，警局等政府部門，在這個時候，幾乎所有的地段都停止了供電。

除了無邊的黑暗，梁越什麼都看不到，只是任憑雨水散落在臉上。

忽然，搶救室的大門打開了，戴著口罩和手套的張主任滿身疲憊的走了出來。

高瑞立刻迎了上去，急切的問道：

「怎麼樣醫生，小越沒事吧？！」

張主任先是一愣，隨即想起了高瑞的身份，然後開口道：

「命暫時是保住了，但患者現在還處於昏迷之中，今後的情況不太好說，除非……」

「除非什麼？！」

聽到張主任說救回了梁越的命，高瑞還未高興兩秒，就被對方的欲言又止弄得提心弔膽起來。

「除非他能轉院到慈善醫院去，那裡的藥品更好，設備也更先進，是我們中心醫院沒法比的。」

高瑞頓時大鬆了一口氣，臉上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雙眼直直的平視著前方，嘴中喃喃道：

「那就好，那就好，轉，必須轉，我待會就去聯繫，明天就轉。」

不遠處的梁越聽到二人的對話，那顆一直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了下來。

張主任有些詫異，眼神中流露出了几絲不確定。

「高律師，請問你和306房的病人是有什麼特殊的關係嗎？」

聽到對方探尋的話，高瑞如夢初醒，又想到要收養梁越的最終目的，連忙又作出了他那副彬彬有禮的嘴臉。

「啊，其實我和小越的養父，也就是林海濤先生是多年的好友了，而且……唉！就在昨晚，林海濤先生的親生兒子，在得知父母的死訊后一時想不開，竟然從醫院的頂樓跳了下去！」

「也怪我，要是我不和凱同提，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所以我很愧疚，覺得對不起海濤兄弟，我就想做些什麼來彌補。」

「而小越又是海濤兄弟的兒子，哪怕是養子，所以…所以我決定收養小越！」

高瑞的言語間滿是真摯和誠懇，若不是梁越知道他那張假面之下的醜惡嘴臉，還就真信了他這些冠冕堂皇的話。

果不其然，那個張主任就信了。

他先是對梁越的弟弟跳樓的事表現出了震驚，而後似乎又感於高瑞的善良。

脫下手套，意味深長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輕聲道：

「現在太晚了，你先回去吧，他現在的情況比較穩定，短時間內不會有事的，你可以明天再去聯繫轉院的事情。」

「不！我現在就去，我苦點累點不算什麼，這都是我虧欠他們一家的！」

聽到這，原本在一旁看戲的梁越也不由得有些好笑。

只想說兩句好狗，才能對他的自覺能動性表示最高的讚賞。

目送著高瑞的身影消失在了樓梯的拐角處，走廊里就只剩下了張主任和梁越二人。

梁越雖然知道這張主任似乎對徐曉燕有些意思，卻對二人平時相處的細節卻不甚了解，但從徐曉燕的手機信息里沒有和他的通信來看，梁越推測，這兩人的關係應該不是很親密。

於是便主動將話題引到了正躺在手術室的人身上，以免對方談及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主任，我能進去看看小越嗎？」

徐曉燕的臉上帶著彷徨無助，在雨夜蕭瑟的風中顯得格外楚楚可憐。

「他才做完手術，明天再進去也不遲。」

說完這句話，張主任頓了頓，似乎是在考慮些什麼，又猶豫地補充了一句。

「今天太晚了，女孩子一個人回家不安全，我開車送你回去吧。」

哦？他這是什麼意思？

梁越覺得有趣，不動聲色地觀察對方，只見張主任依舊是慣常的冷淡，但依舊能看出些許的緊張以及不自然。

「好啊，那就謝謝主任了。」

梁越朝對方笑了笑，隨即答應了下來。

見對方答應了，張主任這才再次恢復了之前的從容，去辦公室換了件衣服，就帶著梁越下樓來到了住院樓後院的停車場。

在路過花台的時候，梁越不著痕迹的朝花台處望了一眼，直到透過淅淅瀝瀝的雨幕，見到了植被中的那一抹木桶的顏色，這才放心的收回了目光，上了張主任的車。

道路兩旁的建築飛速倒退，梁越坐在後排撐著下巴百無聊賴的看向車外。

沒想到這個張主任還是個有錢人，竟然買得起車，據梁越所知能夠在外環城買得起車的，那可是少之又少。

從偌大的中心醫院，那麼大的停車場里總共就聽著十來輛汽車，就可見一斑。

自從上車后，兩人就一直沒有說話，梁越是為了減少暴露的機會而故意為之，至於張主任嘛。

梁越靠在柔軟舒適的座位上，將目光投向了前方正在開車的張主任身上，通過後視鏡，他能看到對方那張糾結無比似乎有話想說的臉。

又過了好久，就在梁越好奇他究竟還能忍多久的時候，在又一次欲言又止之後，他終於開口問道：

「徐護士，你和那位李澤江警官的關係很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