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生了

第4章 生了

喧囂吵鬧中,熹平五年很快走到了盡頭。這年冬天,江東下了場大雪,作為長江以南的城市來說,見到雪的機會並不算多。當然,隨著大雪而來的,除了銀裝素裹的大地,還有無盡的寒冷和孕育在潔白下的危機。

因為罕見大雪,所以吳郡與會稽郡都有不少人凍餓致死。兩郡郡守聯合郡中大戶,為災民提供保暖衣物和食物。以蕭恩的理解,這種事情就掏一筆錢出去就行了,可是沒想到前一年花月奴開的診所因為治好了不少疑難雜症,所以名聲大噪;加上蔡邕隱居蕭家的事情也算是公開的秘密,結果一來二去,會稽山陰的蕭府差點被前來拜會的人踏破了門檻。來訪的客人多是江東大族,這些人一方面是想藉機拜會蔡邕,就算現在蔡邕處於被通緝的狀態,但蔡伯喈的名望猶在,如果能得到蔡邕一語優評,那絕不亞於許子將的一語定終身;另一方面,這些大族也想提前和蕭家女神醫打好關係。高門望族不缺金錢、也不缺權勢,但無論是金錢還是權勢,都無法阻止生老病死,而一個杏林(注1)妙手卻可以最大限度的延長人的壽命,當然要來多多拜會了。只是這些世家大族聽說花月奴只是蕭家一個婢女之後,竟然起了挖人的心思,讓蕭恩擔心不已——別誤會,蕭恩不是擔心花月奴會跳槽,而是擔心蝶戀花氣憤之下動手殺人。對於單純的蝶戀花而言,任何試圖挖蕭恩牆角的行為都是對她的挑釁,而她對待挑釁的手段只有一個,那就是直接讓對方消失在世上。

還好蔡邕知道自己弟子對這個婢女十分看重,兩眼一瞪趕走了那些試圖挖角的傢伙,讓蕭恩多少安心了一些——好歹也是在江東混的,把豪門大族都得罪光了,算什麼樣子。

就好像一般大小集會,平頭百姓總要提前到場半小時以上,然後枯坐死等領導們姍姍來遲一樣,朱陸顧張這江東四大家族當然是最後才登門造訪。只不過四大家族在蔡邕面前也必須執弟子禮,顧家還送來個**歲的孩子,希望能拜在蔡邕門下學習音律與書法。蔡邕隨口考校了幾個問題,發現這個孩子才思聰穎,不由大是喜歡,立刻收下了他。待問清這孩子還沒有學名的時候,立刻決定用自己名字的「邕」字來為這孩子取名。顧家族長雖然心喜,卻連稱不敢,最後還是蕭恩提議用同音不同字的「雍」來做這孩子的名字。至於表字,則等顧雍在蔡邕門下學藝有成的時候再取。

雖然日後吳國的第二任丞相已經到了自己身邊,不過蕭恩還是多少有些失望,因為旁敲側擊之下,陸家竟然沒有一個叫做「陸議」(注2)的孩子。相比於顧雍這個東吳第二任丞相,蕭恩更看重出將入相的東吳第三任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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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空如同一張塗滿了墨汁的畫布,幽暗而深邃。無數閃光的白點正點綴在這塊畫布上。

今夜是朔月夜,所以星光尤其明亮,蕭家的燈火更是將小小的四方院子照得亮如白晝。蕭恩安坐桌前品茶,身後雙姝侍立。遠遠看去,好一幅恬靜的景象。

……除了某個老頭。

蔡邕背著雙手,在桌前走來走去,還時不時停步向一邊的房間張望,表情極為不耐。房間中則斷斷續續地傳來女子的痛呼之聲。

一般人都該猜到了吧,蔡邕的夫人正在生產。

蕭恩提前做了不少準備,預產期之前幾天,蕭恩就把山陰縣最好的穩婆請到了蕭府,以備接生。顧家更是請了吳郡的著名穩婆前來協助。蔡夫人傍晚就感到不適,整個蕭府立刻行動起來,將蔡夫人的卧室改成了產房。可現在已經後半夜了,蔡夫人還是沒有生產的跡象。

「老師,您不坐一會?這茶可是月奴親手收集早春露水烹煮的,味道相當不錯。」

蔡邕走來走去的,蕭恩看著實在眼暈,乾脆出聲招呼道。

「唉……為師是真的擔心啊……」

蔡邕嘆了口氣,坐在蕭恩對面,端起茶來喝了一口。

茶水入口,先是一絲苦澀遊走於舌尖,隨後感到微微的香甜。將茶水咽下,一股清爽隨著茶水沁入心脾,四肢百骸都說不出的清爽。

「好茶啊……」

蔡邕品味良久,長嘆一聲:

「昔年在京中,就算陛下御賜的貢茶也比不上這杯清茶啊。只可惜今天喝過,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喝到這種好茶(注3)啊。」

「地方上貢的可未必是最好的。」

蕭恩頗為不屑地說道:

「不過您老也放心,這兩年我讓人搞茶樹種植,已經初見成效。今後起碼咱們家裡不擔心沒茶喝。」

「你呀,就是會搞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要是像雍兒一樣,稍微認真一點就好了。」

「顧師弟,老師誇你呢,也過來喝口茶吧。」

蕭恩抬頭對正在一邊練字的顧雍招呼道。其實本來不管是蔡邕還是蕭恩都要求顧雍先去休息了,只是顧雍說「老師和師兄都不休息,自己這個小輩怎麼可以休息呢?」,硬是借著燭火在一旁練字打發時間。

「小弟臨完這首《述行賦》就來。」

《述行賦》是蔡邕在延熹二年時寫的詩作。這段時間蔡邕蹲在蕭恩家中,閑得無聊就把自己以前的詩作全都重新謄寫了一遍,顧雍就是用這些詩作當做學習書法的範本。

「《述行賦》啊,那可夠長的,你慢慢寫吧。」

雖然顧雍來的時間不長,不過蕭恩也知道這個孩子做事十分認真,而且多少有些固執,也不再勸,乾脆轉頭對蔡邕說道:

「老師,焦尾琴做好了吧?要不然拿出來彈一曲?」

「為師關心則亂,實在沒法靜下來彈奏。」

「沒事,您不彈有人彈嘛。」

「誰來?你的琴藝可是一般,焦尾琴到你手上平白糟蹋了好東西。至於雍兒,學琴時日尚短,還不如你呢。」

「又不是說我,有月奴呢。」

說完蕭恩轉身示意了一下,花月奴走上兩步,斂衽一禮:

「奴婢略通琴藝,願試奏一曲,請蔡師品評。」

蔡邕看了花月奴一眼,略略點頭。蕭恩看到蔡邕點頭,便讓花月奴去取琴。正好顧雍臨摹完了蔡邕的《述行賦》,也坐了過來。蔡邕看到花月奴離開,隨口調侃道:

「我說文歸,你這兩個丫鬟,又會看病,又能撫琴,還會什麼本事?」

「啊,這個就多了。月奴的話,書畫歌舞女紅什麼的都能拿出手來;戀花雖然在這些方面差點,不過專精武藝——她一直帶著的長弓可不是擺設哦。」

蕭恩聳聳肩,無所謂地答道。

「師兄也會武藝嗎?」

顧雍喝了一口茶,似乎不太習慣茶水的苦澀,皺眉問道。

「會啊,我的落星長槍還是童淵前輩送的呢。」

「那師兄武藝比童淵前輩如何?」

顧雍倒也聽過童淵的名字,不過他隨口一問,倒是讓蕭恩皺起了眉頭:

「這個還真是問倒我了……」

蕭恩想了想,還是勉強答道:

「切磋的話,估計我不是對手。不過雄付先生畢竟年事已高,如果生死相搏,拖過百招的話,我能用一臂換他一命!」

「那師兄豈不是天下第一?」顧雍驚呼不已。

「胡扯什麼!」蕭恩沒好氣地打斷了顧雍的話,「休要小看天下高人,王越前輩十八歲匹馬入賀蘭,刀斬羌族豪帥首級而還,令人神往不已。要知道,我那個年齡和呂布兩個人對上六十幾個鮮卑騎士,都弄得滿身是傷。」

「王越畢竟是前輩高人,將來還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雖然對這個圈子不甚了解,不過蔡邕還是隨口點評道。

「年輕人也有高手啊。起碼和呂布對上的話,我沒把握贏他,孟德身邊的夏侯元讓武藝也很了得。和顧師弟年齡差不多的,也有不少,比如我在東萊見過一個叫太史慈的,還有元讓的族弟妙才,天賦都相當不錯,假以時日也是高手。」

「文歸,那個呂布,是個什麼樣的人?」

蔡邕端著茶杯,思慮良久,開口問道。聽到蔡邕的問話,蕭恩也沉默了一會,才開口說道:

「如果非要說的話,像是草原上的蒼狼,孤高、桀驁、野心很大。治世之中,如果遇到明主,或許能造福一方;但是如果所託非人,或者亂世的話,這種人恐怕是個禍亂之源——嗯,從某種角度上看,他和孟德或許有些相像,但卻絕對不同。」

「是呢,那個曹孟德,也被許子將評為『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啊。」蔡邕仰天長嘆一聲,似乎感慨些什麼。

「師兄……能教我武藝嗎?」顧雍突然開口問道。

「可以,不過你怎麼突然想學武藝了?」蕭恩點頭皺眉道。

「我想,如果那個呂布或者曹孟德真的禍亂天下的話,我也想為天下出一份力。」

「其心可嘉,不過行為是找死。」蕭恩撇撇嘴道,「你基礎不好,天賦也有限,就算我來教,成就也不會太高。今後真要在戰場上直面呂布或者夏侯惇之類的,最好還是能跑多遠跑多遠。」

「我沒那麼不堪吧……」顧雍顯然無法接受蕭恩的評語。

「我就怕你跑不掉!」蕭恩沒好氣地打斷了顧雍的話。

「我說文歸,雍兒既然如此有心,你又何必打擊他呢。」蔡邕看不下去,終於開口打圓場。

「我就怕他衝動過頭。」蕭恩呼了口氣道,「算了,想學武的話,明天早點起來,我可沒耐心等人。」

「是,謝謝師兄!」聽到蕭恩同意教授武藝,顧雍興奮不已。

「主人?」另一邊,花月奴已經擺好了琴案。她看到蕭恩等人的談話告一段落,出聲問道。

「開始吧。」蕭恩點點頭,示意花月奴可以開始。

花月奴素手輕撫,琴音緩緩響起:時而如低聲細語,時而如清風拂松;更有百鳥爭鳴,又聽孤鳳獨吟;輕柔處仿若柳絮因風起,軒昂處恰似鐵騎突出刀槍鳴。七根琴弦彷彿有了生命一般,爭相奏出美妙的旋律。一時間,天地間似乎只剩下琴音,就連產房中的蔡夫人,也不再痛呼。

琴音中,時間過得飛快,當花月奴收弦止聲,不覺東方之既白。而院中眾人,仍然沉浸在裊裊餘音之中。良久,蔡邕才開口感慨道:

「昔年孔夫子『三月不知肉味』,恐怕不過如此吧。文歸,你這婢女,可讓為師羞於撫琴了。」

「老師言重了。音律之道,若少了老師,可是天下大憾。」

雖然這麼說著,不過蕭恩可毫不掩飾臉上的自豪之情。

「你呀……」

蔡邕還想說些什麼,不過卻被產房中的一聲嬰兒啼哭打斷了。蔡夫人的貼身丫鬟衝出產房,大聲喊道:

「老爺,夫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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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用「杏林」來指代中醫界是三國時期的典故,這個時候還沒有。

注2:陸遜本名陸議,后改名「遜」。還要六年後(183年)才出生。

注3:東漢末年茶文化還沒有形成,茶葉產量也有限,一般還是宮廷或者貴族中才會飲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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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一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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