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收手吧!

第五十八章 收手吧!

春社節過後第三天,褚翜匆匆趕到了祿田。

「謀遠來了。」邵勛遠遠招了下手,大笑道。

「竟然比明公來得還遲,慚愧。」褚翜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無妨,是我來早了。」邵勛揮舞著釘耙,在翻耕過的田地里敲擊著,把大塊的泥土敲散、擊碎。

由魯陽縣公府演變而來的陳郡公府,職能是越來越弱了。

政權、兵權多數被剝離,轉到了許昌幕府之中。

如今能管的,除了陳郡五縣之外,主要是處於洛陽、豫州、荊州交界處的梁、陽翟、陽城、宜陽、魯陽、葉、堵陽七縣,外加幾座邵氏私家莊園、祿田、軍田、恤田、廣成澤牧場等產業。

官吏不是很齊,因此邵勛補了不少轉向文職的學生兵,慢慢把這個機構運轉起來。

因為國相崔功、丞裴廙等人去了陳縣,作為六品大農的褚翜仍留守梁縣,因此他已是洛南這一片事實上的負責人,大小事務一言而決。

祿田春耕是大事,他當然也要到場。

換了一身短打褐布衫后,褚翜與一干屬吏們也下了地,開始幹活。

「中典牧樂寬下個月來公府任左常侍,從今往後,馬政這一塊歸他管。」邵勛說道:「你把那三千餘匹馬與他交割一下,右常侍吳前協助他。」

「諾。」褚翜應道。

樂寬放棄朝廷第六品的中典牧,到陳郡公府擔任第八品的左常侍,看樣子下定決心了。

吳前原本是第九品的牧長,現在又升一品,當第八品的右常侍,差不多也到頭了,因為他字都不認識。

吳前之子吳勇識字同樣有限,原為公府舍人,這次居然由父子二人落籍的襄城郡察孝廉,得了官身,接任第九品的牧長。

褚翜雖然看不起這二人,但也不敢得罪。

吳前父子二人過年去陳公家,能談笑風生大半天,還能被留下喝酒吃飯,他就不行。僅此一點,得罪人家就真是自找不痛快了。

二人又談了一點關中的事情,就兩路大軍逼近長安之事談了談,隨後便低頭幹活了。

祿田一直由庾家部曲在管,好幾年了。

數百兵丁在田埂上走來走去,大部分時候護衛在邵勛附近,擔心他——被屯丁們用鋤頭、糞叉打死。

晌午之時,庾文君帶著食盒過來了,庾家部曲紛紛行禮。

行完禮后,一個個昂首挺胸,更得意了。

廣成澤這一片,負責看管屯丁的「獄警」們來自好幾塊:南陽樂氏部曲、鄢陵庾氏部曲、荊氏兄弟私兵、襄城公主私兵以及邵氏部曲莊客。

五部人馬之間是有競爭的。

庾文君當了陳公正妻后,庾家部曲地位暴增,分賞賜的時候也能多一點,美哉。

「夫君。」庾文君跪坐在蒲團上,輕聲說道:「方才我在王國舅莊園外,碰到了一個女子,說是夫君舊識。」

「嗯?」邵勛冤枉得不行。

荊氏一直在勾引他,但他真的沒上鉤,若其他女人就罷了,在荊氏身上翻車,實在扯淡。

「王國舅死後,太傅幕府的劉輿、王爭奪此女,后逃至廣成澤。」邵勛說道:「夫君看她可憐,便讓他的兩位兄長帶著家兵看管屯丁,屯丁負責把她家的田地一塊種了,如此而已。」

「哦,原來如此。」庾文君笑道:「難怪她說要向夫君致謝。」

媽的,這女人能用什麼來謝他?邵勛心中一激靈,道:「謝就不用了,小事罷了。」

「你也吃點吧。」邵勛將食盒向妻子那邊推了推。

「嗯。」庾文君拿起一小塊蒸餅,斯文地咬著。

邵勛又替她切了點肉,舀了點湯,放到她面前。

庾文君咬著蒸餅,看著他,眯起眼睛笑了起來。

邵勛則有些恍惚。

一個女孩,從小把你當英雄,大了想嫁給你當妻子,成為你的妻子后,又努力盡義務,滿心滿眼都是你……

小蟲,收手吧!

曹賊,別玩了!

他拿起一塊絲絹,替妻子擦了擦嘴角。

庾文君看著他,眼睛里滿是羞澀和歡喜。

轔轔車聲響起,片刻之後,一前一後兩輛馬車停了下來。

護兵們左右散開,吆五喝六,待看到身著明光鎧的邵氏親兵后,頓時如老鼠見了貓一般,慌忙退後,但剛剛下車的兩個女人卻眼前一亮。

前頭一人驚喜過後,冷笑兩聲,故意大聲道:「這是翠囿新培育的苜蓿,爾等仔細些。」

「諾。」莊客頭子應了一聲,然後下了田埂,嚷嚷道:「休要偷奸耍滑。這二十頃地是陳公的祿田,五月就要來割草,一個個賣點力氣,知道了么?」

「知道了。」屯丁們有氣無力地回道。

苜蓿這玩意,長得快,量又大,一年割三四回,其實是一樁很繁重的勞役。

但陳公和他的親兵要吃肉,每兩個月發一批牲畜去許昌,全靠祿田產出的苜蓿餵養了,沒人敢輕忽這件事。

庾文君聽到動靜后,回頭望去,驚訝地問道:「那不是惠皇后么?」

「伱怎麼認識她的?」邵勛不動聲色地吃著飯,問道。

「遠遠見過。」庾文君回過頭來,奇怪道:「夫君的祿田,一直是惠皇後派人打理嗎?那些牛羊,也是惠皇后遣人送去許昌的?」

「唉!」邵勛放下筷子,嘆了口氣,道:「當年東海用事,殺戮不斷。先帝駕崩之時,有東海黨羽誣陷乃惠皇後下毒。皇后百口莫辯,由將軍陳眕護送至廣成宮,暫避風頭。我激於義憤,便將追捕惠皇后的禁兵驅趕了回去,庇護惠皇後於廣成宮。皇后心地仁善,便在廣成澤中種稻、牧養牲畜,壯我軍需。有些事,做習慣了就那樣,我勸了幾次,皇后都不肯罷手,奈何。」

「夫君庇護的女人真多。」庾文君小聲說了一句。

「怎麼說話呢?」邵勛笑罵了一句。

庾文君嘻嘻一笑,道:「夫君且用膳,妾去對惠皇後行禮。」

說完,提著裙擺,一溜小跑過去了。

邵勛不忍心回頭看,默默坐在那裡,開始頭腦風暴。

羊獻容會怎樣?嘲諷一番庾文君?好像是她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會不會有更嚴重的事情?難說。

想來想去,不得其法。

於是他又默默拿起蒸餅吃了起來,再大的事,也得填飽肚子再說。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他把食盒內的東西都吃完時,幾個女人的聲音傳來,其中有羊獻容、庾文君,還有司馬脩褘?

他默默站起身,看著用危險的眼神看著他的羊獻容,行了一禮,然後又對襄城公主一禮。

二人回禮。

「夫君,皇后邀我去廣成湯……」庾文君小聲說道。

「皇后所請,就恭敬不如從命吧。」邵勛雲淡風輕地說道。

庾文君亦對羊獻容致謝。

「我一人空居廣成宮,尋常大半年見不得外人。庾夫人既來,歡喜還來不及呢。」羊獻容說道。

司馬脩褘默默站在後面,一直沒說話,只是用審視的目光看著邵勛和庾文君。

「那就走吧。」邵勛無奈道。

一行人騎馬的騎馬,坐車的坐車,日頭西斜之時,便來到了廣成湯。

沒過多久,庾文君的四個媵妾帶著衣物及日常用具趕了過來。

幾人在院子里說個不停,嘰嘰喳喳。片刻之後,便踩著石板台階,一個個進入了冒著氤氳熱氣的溫泉內。

邵勛換了一身袍服,坐在窗前,看著池中的五條小白魚。

不一會兒,襄城公主司馬脩褘也在婢女的陪侍下,入到了池中。

邵勛不知道該不該收回目光。

腳步聲響起。

邵勛扭頭看向門口,羊獻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長秋……」邵勛喊道。

羊獻容走了進來,跪坐在他對面,悠悠說道:「要我穿皇后禮服的時候,就巴巴地跑過來。玩膩了之後,一去就是一年,人影都見不著。」

「現在時機不對。」邵勛辯解道。

羊獻容冷笑一聲,道:「你要等什麼時機?等到什麼時候?」

「你在外間逍遙快活,我在這裡跑斷腿,替你打理祿田、牧養牛羊。你的那些奇思妙想,培育這個,培育那個,哪一件不是我在幫你做?」

「你的將佐年底能收到那麼多肉脯、稻穀,一個個對你千恩萬謝,都是誰替你掙的?」

「匈奴南下之前,我寫信回泰山,苦勸族裡不要當牆頭草。不然的話,你以為他們會和匈奴那麼拼?若不是他們吸引了劉雅、呼延晏,你的陳郡老巢都讓人端了。」

「南陽那邊,誰在為你拼殺?南頓、新蔡,誰在為你安置流民?」

「這……」邵勛無言以對。

羊獻容說的話有些誇大,但他不想爭辯了,越爭辯越收不了場。

見他吞吞吐吐,羊獻容更氣了,嘲諷道:「陳公現在太威風了,娶了新婦后,潁川士族盡皆拜倒。怎麼,今日是帶新婦來刺激我么?取笑我自不量力?」

邵勛一皺眉,羊獻容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對啊。

冷落了她一整年,好像確實有點過分了。

羊獻容見他光皺眉不說話,眼神愈發危險。

只見她扭頭看了眼窗外湯池裡的庾文君,直接起身,坐到邵勛懷裡,道:「你的新婦在外面,我在裡面。你就在這裡抱我、愛我,我就原諒你,如何?」

「你瘋了?」邵勛低喝道。

「一整年見不著人影,換誰不瘋呢?」羊獻容摟住他的脖子,說道。

「長秋,來日方長。」邵勛試圖推開她。

「庾文君隨時可能看見我們。」羊獻容說道:「你把我壓在身下,她就看不見了。你不是最喜歡皇后么?還等什麼?」

「長秋,我想了想,你確實應該出宮走動走動。」邵勛咽了口唾沫,說道:「許昌、陳縣那邊,風物絕美,可多走走看看。」

羊獻容一愣,手上的勁小了許多。

「亦可解我思念之情。」邵勛又在她耳邊說道。

羊獻容沉默了一會,輕輕起身,走到外間,喚來一名婢女,道:「庾夫人出浴后,就引她去客房歇息吧,我就不請她來這邊飲茶了。」

「諾。」婢女轉身離去。

邵勛出了一腦門子汗。

羊獻容無力地坐回邵勛對面,眼圈有點紅,道:「你『思念』的時候就來抱我上床,不『思念』了就一整年都想不起我,你把我當什麼了?」

「可能是以前你對我太好了,稍稍說兩句軟話、假話,就讓我狠不起心來。」

「你娶個妻弄那麼大動靜,給誰看呢?」

羊獻容喋喋不休,但這會說話的語氣就正常多了,不像之前那麼瘋。

邵勛想了想,感覺這顆炸彈確實拖不下去了。

人總要為以前的錯誤買單,想想也是昏了頭,色膽包天,連先帝遺孀都敢招惹,現在要想辦法解決了。

他悄悄看了眼窗外,然後抱著羊獻容,躲到角落裡,輕撫著這張堪與王景風媲美的精緻面龐,道:「洛陽三天兩頭打仗,我估摸著沒人關心廣成宮這邊了。你出外走動走動,朝廷也懶得管。」

「朝廷窮得要死,都一年多沒送宮中用度過來了,正旦亦無使者前來宣慰。」羊獻容嘲笑道:「你擔心個什麼勁?」

「你想去哪?」邵勛問道。

「我要跟伯父學書法,你在陳郡幫我找個地方。」羊獻容說道。

卧槽!真是天才般的借口!

羊家書法挺有名氣的,找自家伯父學習,也不怕人說閑話,邵勛真佩服羊羊的機智。

「好。」他一口答應了。

「現在你想做什麼?」羊獻容將臉埋在他懷裡,問道。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邵勛親了她一口,道:「等你去了陳郡再說。」

羊獻容沉默片刻,冷笑道:「你對庾文君可真好,對我就只有糊弄。」

邵勛訕訕一笑,抱著羊獻容,輕聲安慰一番。

進入到了他熟悉的軌道,羊獻容本身也順氣了,自然不可能再失手。

在邵勛的連番催促之下,羊獻容不甘心地離去了。

沒過多久,庾文君頂著紅撲撲的小臉,一把撲進了邵勛的懷中:「夫君。」

驀地,她鼻子輕嗅了下,然後用力摟緊了邵勛,低聲道:「我累了,帶我回去吧。」

「不住這?」邵勛驚訝道,衣服都帶了。

庾文君搖了搖頭。

「好,回材官莊吧。」邵勛說道。

「你明日還要出去嗎?」

「不了。明日在材官莊召見韋輔、梁臣,後天看一下牧場,再操練幾天軍士,便走了。」邵勛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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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末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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