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玄晶（上）

成昆已死。

謝遜卻再也沒法支撐住了，他本就受了成昆的重創，再加上雖是多年心結了去，親手殺了當年恩師，卻是從這賊人口中得知了更多的真相，一時間也根本沒法梳理清楚情緒。大喜大悲大起大落之下，他只覺氣血上涌，目呲盡裂，沒有半分目的達成的喜悅，反而如同高山傾頹轟隆隆的倒了下去。

這武當山半山腰處，山林之中，傾盆大雨從樹葉縫隙淋漓而至。從天而降的雨水順着山勢從四面八方奔涌而來，其聲濤濤有雷霆萬鈞之勢。

這雨下的非常突然，讓人毫無辦法，若是只有秦天陵和盧子湛二人倒還罷了，也不過就是個大輕功或者神行千里的事情。偏偏這其中還有個謝遜，又偏偏他們正處於張真人的地盤，甚至在不久之前天陵還剛剛聯繫過張真人。

秦天陵撐著傘，略向盧子湛方向傾斜，盧子湛看她一眼無可奈何的嘆口氣自己又拿了把傘出來：「所以現在我們往山上走？」

天陵沒好氣的看了眼盧子湛，決心將天底下第一不解風情的封號送給他。她果斷收了傘，略一彎腰鑽進盧子湛傘下漫不經心道：「不用半柱香的時間，張真人派的人定會找到我們。」

他們二人撐著傘，一個說一個聽，一個做神機妙算深不可測狀，一個做相伴相隨願護左右狀，只留一謝遜暈倒在被大雨沖刷著的濕漉漉的泥土之中，身上環繞着盧子湛偶爾給他加持的翔舞。

一條大寫的被虐的單身狗。

實際上，正如同天陵所說，武當派來的人沒多久就尋到了他們。這裏本來就是他們的地盤，更何況他們幾人對上成昆也花了一會功夫，自然給了他們足夠的時間將俞岱岩送回武當門派內，再派人來尋找是否有天策府送信的人被殃及。

畢竟那幾個被汝陽王派來的人也算是功夫出眾。

天策府幫了武當派如此大的一個忙，將俞岱岩尋回，並且使其免遭元人迫害，無論其初衷如何，張三丰總歸是不能失禮的。為此，他特地派了宋遠橋和張溪松二人帶人分頭去尋，即便一無所獲也要做做樣子。

只是，他們萬萬沒想到竟是能在這裏見到本該在前線的秦天陵。

簡直是受到了驚嚇。

這兩人於瓢潑大雨中佇立，雖被打濕了衣衫卻依舊不顯得有半分狼狽，好像身在山中，又好像置身世外。而他們腳下躺着兩個說不上是死是活的人形物體，一個做僧人打扮面目猙獰躺雙目圓睜看向天空，一動不動躺在泥淖之中身下積出血色的水窪，一個閉目靠做在樹下，傷口顯然經過處理，只可惜這兩人就這麼放任其置身大雨淋漓之中。

宋遠橋看看地上，又看看秦天陵，一時間竟不知作何反應，半晌才終究擠出一句：「秦府主遠道而來，在下有失遠迎，家師不知府主親至於此，不然定是會親自下山迎接的。」

秦天陵展顏一笑道：「若是讓九十高齡的張真人親自前來，卻是在下的不是了。不過如今這天氣，倒也多虧了張真人體貼周到，勞煩宋大俠冒雨前來，在下感激不盡。只是在下與獅王相約，在此與老賊成昆一戰，不想獅王重傷於此還望宋大俠照撫一二。」

宋遠橋一愣，完全想不到秦天陵是如何與明教有染，且同江湖上凶名赫赫的金毛獅王謝遜相約於武當，更想不通這混元霹靂手成昆究竟是怎樣死於她手，這其中又有怎樣的恩怨。

這其中是是非非，若是與武當牽扯，自是又有一番麻煩。可他若是將秦天陵拒之門外，這隻怕又是另一大麻煩。

且不說天策府如今雄踞湖廣，又劍指中原，就單說秦天陵個人的武功以及其江湖聲勢，便知其得罪不得，更何況這天策府和秦天陵又是如何能分開的？

他尚未思量完，便聽得秦天陵笑道：「在下倒是忘了與宋大俠介紹了，這位便是我天策府盧子湛，子湛久聞宋大俠威名，在下竟是忘記引薦，倒是我的不是了。」

宋遠橋本是不認識盧子湛的，他上次雖說是在洞庭湖與盧子湛有過一面之緣，但並未能將其與天策府副府主做什麼聯繫。這一點倒不怪武當山的消息靈敏度，實是宋遠橋本人個性的問題了。

然而他此時一凜，天策府有兩帥，這即便是他也略有耳聞。如今這兩位本應該在前線的二位，統統來了武當山，還與凶名赫赫的謝遜聚集在一起，擊殺了混元霹靂手成昆。再聯想一下謝遜當年每每行兇之後，必要留下「殺人者混元霹靂手成昆」的字樣，不難想到確實是有重要的事情。

他這才略一躬身，比了個動作道：「秦府主，盧副府主，請。」

武當弟子抬着成昆的屍身，張溪松和幾個功夫出眾的弟子則是半扶半抬着謝遜。天陵特意走在他們側面，護著這幾人，以防謝遜暴起再發什麼瘋。宋遠橋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只默默沖秦天陵和盧子湛拱了拱手，嘴上沉默不言，心裏卻已經記下了。

雨後的山路格外泥濘，於普通人來說自然相當難走。天陵一路雖然雨打衣衫，然而繡鞋上半點泥漿也未沾，她與盧子湛打扮錦繡富貴，如同出遊的紈絝子弟，只這一點暴露了身份。

這一手功夫高妙的很，張溪松看在眼裏，對江湖傳聞暗暗有了計較。

因為成昆一事不宜聲張，張溪松先送謝遜去了客房休息，尋大夫診治，而秦天陵二人則稍作休息便在武當派的會客廳見到了張真人。

知道他們身在武當的人並不多，但就武當派來說，除了武當七俠以及張三丰本人之外依舊有不少弟子以及道童清楚他們的到來。

張三丰清楚這其中的利害關係。

他屏退眾人，只留宋遠橋在室內。

「秦府主，盧元帥親來我武當，救了小徒老道有失遠迎，卻感激不盡。今日二位前來的消息，我武當上下定然盡全力封鎖，以保天策府前線穩定。」

天陵端起茶盞呷了一口，她餘光略一瞥於空中撞上盧子湛的目光，見對方會意瞭然一笑道：「順其自然吧。」

張三丰微不可查的愣了一下，旋即捋須朗笑：「府主好胸懷，然而貧道不知這位圓寂的少林師父……」

「張真人才是真的胸有乾坤，」天陵嘆道：「這混元霹靂手成昆，雖是為我所殺，但到底地處武當，且張真人本就與少林有着些許陳年過往，今日能信得過天陵，實是大量。」

張三丰搖頭笑道：「老夫自是信得過秦府主，只是老夫依舊十分好奇，這成昆究竟……」

「此人作惡多端，先是與明教教主夫人私通，氣死陽頂天，引得教主夫人愧疚自盡，后又憎恨明教，殺徒弟謝遜全家連稚兒都不放過，使得謝遜發狂擊殺江湖人士希望引他出來，又挑撥明教內部分裂，引導明教成為武林公敵，后又同汝陽王一同，謀划屠龍刀陰謀，誘導江湖血雨腥風。」

天陵說罷低頭飲茶，盧子湛順勢介面：「此人擅用人心，自己從不親自出面，卻往往攪得這江湖血雨腥風。他身在少林，藉著佛門弟子的身份打掩護，實際上長期給汝陽王做幕僚。這人多次針對我天策，離間我和府主關係，刺殺天策府軍師，與汝陽王和元人朝廷勾結一氣，不得不除。」

張三丰點頭：「貧道竟未想到這人竟是此等賊子，這人惡行必須公之於眾，也希望化解這一場由屠龍刀引起的風波。只可惜這人慾貪婪，風波一起，怕是難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