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怪人

44、怪人

車行蕭蕭。

這日迎親的車馬已經過了渭水。天氣明顯的差了,雖不甚冷,但彤雲密佈,這是下雪的徵兆。

大隊人馬暫歇畢,昭兒正扶孟嬴上車,細菽喘吁吁跑過來,邊跑邊連聲喚著昭兒。

昭兒沒急着應聲,見孟嬴坐定了,才放下車簾扭身下車,看着細菽問道:「怎麼了?」

細菽一臉興奮道:「就是他!我看見了就是他!」

細菽說得沒頭沒腦,昭兒自然更是摸不著頭腦:「什麼我呀他呀?」

細菽急切地:「就是我說的那個大力士啊!喏喏那裏那裏……你看你看……」

昭兒順着細菽的手指望去,稍遠處,一名武將騎馬警戒,伴着衰草枯楊,越發顯得冷峻英挺。

昭兒有些好奇,問細菽:「是他么?」

細菽興奮道:「是啊是啊……你看,是不是很英俊啊?」

昭兒不由得好笑,扭過臉來正要取笑細菽幾句,突然想起什麼,又轉過臉去,看着伍員的身影。

昭兒蹙起了眉,努力地回想着什麼。一時卻又無甚頭緒。

昭兒轉過身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回頭去著伍員的身影。此時一片雪花落下,吸引了細菽的注意力。

細菽:「下雪了!」

昭兒回過神來,她抬頭望天,伸出手去,又一片、兩片雪花落在昭兒的手心。

昭兒喃喃自語:「下雪了……」

她突然剎住了語聲,張嘴倒吸了一口涼氣,似是無聲地啊了一聲。

細菽覺察到昭兒神情有異,不解問道:「怎麼了?」

昭兒搖頭掩飾道:「沒什麼。」

她忍不住又回頭看去,馬上的青年武將,微微抬頭向天,於紛飛雪中,身影如同一尊英武的雕像。

她努力回憶著那日,驚馬上的身姿。

是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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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渭水后的半夜裏,雪便大起來。正月以來天氣格外和暖,路上之前的積雪已經開始融化,如今道路因新雪而泥濘,迎親隊伍的行進艱難了許多。尤其是在車旁隨行的侍女們,長途的步行已甚為辛苦,加上冰雪與寒冷,更是苦不堪言。

昭兒要陪侍孟嬴,倒不用受這個苦,她為孟嬴在身前加了錦褥,但孟嬴面上還是有瑟縮寒冷之色,車行緩慢、左右搖晃,昭兒一邊半摟着孟嬴以減輕她的不適,一邊冗自出著神。倏然一股寒風,吹開厚厚的車簾,昭兒回過神來,用另一隻手將孟嬴腿上的錦褥壓壓實,又微掀開車簾看車外的諸人的艱難情狀,面露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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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又是一處驛站,疲累的隊伍可以休憩一晚。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屋頂地面已厚可盈尺。

屋內生了火盆,將寒氣驅散了好些,孟嬴坐於主位,面現倦色。昭兒侍立於后,公子蒲坐於客位,姐弟敘話。

公子蒲禮貌地詢問:「姐姐一臉倦色,不知這兩日寢食可安?」

公子蒲未滿十五,是孟嬴的異母兄弟,身量不高、稚氣未脫,此番送嫁,這個半大少年隨着一路顛簸,行來也甚是辛苦。

孟嬴嘆了口氣道:「總是要將就些,就是路上太冷,凍得我手腳都麻了。」

公子蒲便道:「雪大天寒,辛苦姐姐委屈些。姐姐早些安寢,為弟告退。」

孟嬴嗯了一聲點點頭:「你也早些安歇罷。」

公子蒲向孟嬴行禮,昭兒等人亦屈膝相送。公子蒲正向外走,門外有僕從揚聲秉報正使大人求見。費無極於門口現身,與公子蒲打了個照面,費無極一臉的熟絡恭敬,慌忙行禮問好:「參見公子。卑臣正要向公子請安,真是巧、真是巧。」

公子蒲並不在意,道:「大人不必如此客氣。」

費無極拱手相送:「公子慢走。」

待公子蒲離去后,費無極轉向孟嬴問安,他神態恭謹、行禮一貫地誇張鄭重。孟嬴示意他免禮后,費無極方謝了起身,殷殷問候:「長公主連日勞頓、又逢大雪,道路難行,今日可有何不適否?」

孟嬴面現疲色,強打着精神回答:「嗯……還好,下這麼大的雪,也是沒法子的事。大人辛苦了……」

說着便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這屋內的暖意更勾起了她的疲憊睏倦。

費無極很有眼色地忙道:「卑臣職責所在,哪裏說得上辛苦,公主早些安歇罷,明日還要趕路,若有何安排不到之處,請公主儘管吩咐、儘管吩咐。」

孟嬴點點頭:「知道了,有勞大人。」

費無極和聲道:「公主早些安歇,卑臣告退……」

好容易待到正使大人辭別,昭兒上前問道:「奴婢伺候您洗漱罷?」

孟嬴點點頭一邊站起來一邊又打起了哈欠,嘴裏含糊呢噥了一句:「累死了……」

只聽着門響處,一名侍女進,向孟嬴行禮道:「奴婢給公主請安。」

孟嬴見是嬴亭的近身侍女,有些奇怪,問:「是你?何事?」

侍女小心翼翼地回道:「今日雪大,亭公主這裏衾薄褥冷,難以入眠,故遣奴婢來,向公主您借幾床被褥應應急。」

孟嬴一怔間,昭兒已經敏銳地意識到什麼,便替孟嬴問道:「二位公主的衾被都是一齊準備的,怎會不夠呢?」

侍女陪笑答道:「我們這裏如何能和長公主相比,宮中造辦簡慢些只怕也是有的,亭公主昨夜已是凍得不能入眠,今晚實在是熬不過去了,還請長公主體恤關照。」

孟嬴遲疑着說:「那……就分些……」

昭兒不著痕迹地扯了扯孟嬴的衣袖,孟嬴馬上很有默契地不說話了。

昭兒便含笑道:「天氣寒冷,長公主這裏也是僅敷使用,若不嫌棄,我的被褥也是新制的,可以先取用救急。」

侍女露出一絲鄙視的神情:「亭公主就算再不濟,也沒到了用奴僕之物的地步罷?姐姐這話妹妹可是不敢傳。」

昭兒臉上一紅,微一思忖間又恢復了鎮定,赧然笑道:「姐姐說得是,是我太心急了……對了,倒是有個法子!」

侍女與孟嬴皆面現詢問。

昭兒向孟嬴躬身道:「公主,您與亭公主各自的妝奩中均有綉褥數件,如今事急,可否准亭公主開箱取用?」

孟嬴答:「那是自然。可是……」

侍女急道:「可是外頭下着雪,百十件箱籠,怎麼找啊……」

昭兒微笑道:「少不得請姐姐辛苦,咱們受些累不怕什麼,公主受寒,若是有些病痛,豈非事大?」

侍女怔在當場,臉色尷尬難看。

昭兒又道:「姐姐是覺得這個法子還不好么?難道……真要長公主忍着凍將被褥分出么?若是如此,怕是亭公主也受之不安罷?」

侍女無話可說,只得道:「奴婢謝長公主安排,奴婢這就叫人一起去翻找。」

孟嬴點點頭道:「好,去罷。」

侍女規規矩矩行了禮,自去不提。孟嬴鬆了口氣,有些奇怪,問昭兒:「亭姐姐的被褥真的不夠么?」

昭兒搖頭道:「怎麼會不夠?單子我都看過,兩位公主隨行起居之物大體相同,只一位的鋪墊就夠兩三人用的。只怕那裏……是想個由頭來試探您的,您若是太好說話,今日是被褥,明日後日就不知是什麼了。」

孟嬴嘆口氣:「我看她說到後來,也明白了……昭兒你說,王兄王嫂怎麼選了亭姐姐隨嫁呢?這才出門沒幾天呢,將來可怎麼好……」

昭兒安慰道:「公主不必擔心,大王王後有他們的道理,亭公主聰慧老練,您遠嫁他國,遇事正需要有個商量幫襯的人。她是您堂姐,從小一起長大的,要說脾氣……也不過是嘴上厲害些,姐妹之情總是在的。再說,就算她對您有不敬之心,您是正妻,禮法家規都管得住她,沒什麼可擔心的。」

孟嬴微覺釋然,點點頭。突然,又想到了什麼:「對了,亭姐姐要真差人去行李里找,那豈不是要大動干戈、翻得一塌糊塗了么?「

昭兒微笑:「奴婢猜她未必會真去找。」

孟嬴想了想,不由得笑起來,道:「對哦……還是你聰明。」

主僕相視而笑。

又聽得門外內侍揚聲通傳:「啟稟長公主,副使大人前來問安!」

接着傳來伍員冷靜的語聲:「下官恭請長公主安好,請長公主早些歇息。」

孟嬴看了看昭兒。昭兒會意,揚聲道:「副使大人辛苦,也請早息。」

主僕二人已經習慣了伍員每晚只在門外問安的作派,例行的回答后,昭兒便扶孟嬴離座就寢。

孟嬴一邊向寢室走去一邊說:「這位副使大人真是個怪人,每晚只在門外請安,似乎很不愛與人打交道的模樣。」

昭兒微笑:「副使大人的脾氣是有些冷淡。」

孟嬴:說來我小時候似乎還見過他……不過那時我還小,記不真切了。

昭兒有些出神,沒有答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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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兒如今知道,楚國副使伍員,字子胥,在孟嬴發嫁之前已在秦國很有些名氣了,秦王在擇妹婿時,宴請各國來使,以各國國禮比斗,晉使以晉國之重鼎誇耀於諸使之前,而伍員居然當場將晉鼎舉起,在場之人皆變色敬服,秦王亦不得不嘆贊其神力勇武。這與細菽之前對她添油加醋說得那些,倒也差不太多。

昭兒原本也對這位勇士有着正常的好奇,也想看看他究竟是長得如何的威武雄壯。

自過渭水那日一見之後,昭兒心頭疑惑,未免更為關切。只是啟程以來,這位副使通常只在隊尾殿後警戒,休憩時並不象正使費無極一般跑前跑后地奉承,晚間亦只在公主下榻的門外大禮請安,寥寥數語后便告退巡視去了。昭兒最多只能看到他在隊尾馬車上站立、請安后離開的身影。看着果如傳言,是個寬肩狼腰的糾糾男兒。

只是緣慳一面。

也是個怪人。昭兒想。

昭兒深覺楚國這兩位迎親的使臣,各有古怪之處。

一個是熱情得了不得,從出行的第一天起,便恨不得將自己所有的口水都用來讚美未來的世子妃。一個則是閑人免進,連和同僚正使之間,話都懶得多說一句。

這兩個人都讓昭兒心裏有點意見。

孟嬴也有同感,不過她的心思比較多地用來臆想與她未來夫婿有關的事,對這兩個怪異的大臣關注得便少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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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之楚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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