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意識錨

第8章八：意識錨

楊關說完就走了。

蘇格不意外楊關的反應，冬眠前，如果有個十九世紀初的清朝人毛遂自薦幫他編程，他會拒絕得更快。

但他需要通過楊關找到那個冬眠者。

如果那個冬眠者也背負了秘密任務，他失聯的原因可能是已經找到了組織。

思索一會過後，蘇格下床來到門口，外面已經沒了楊關的蹤影。

銀灰色調的走廊簡約到了極致，牆上嵌了一面面落地鏡般的房門，顯示著男女老少的人像和資料。

一個散花天女身姿綽約，懷抱箜篌，從祂們之間飛下凡間。她的紗衣從他身前拂過，一陣輕風裹著他飛了起來，他像鷹一樣翱翔長空，地上的駱駝迅速變小，他抬起頭，天上的蜃影更大了。

蘇格收起兩樣東西，聽到「回家」兩個字，卻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第三天一早，醫生的全息影像帶來了離院的通知。

他有點想念楊關，這個調查員是他見過最像人的人。

蘇格沒有什麼東西能落下了。

「謝了。」

他離開病房，地上亮起箭頭燈，指引他進入穿過走廊、大廳，進入電梯。

窗戶逐漸多了，空間不再封閉。透過玻璃幕牆，可以看到外界的環境很陰沉，林立的高樓被交錯的空中軌道連接起來，彷彿榕樹垂下的氣根。

忽然這些蜃影變了，那些菩薩佛陀一會變成將軍，一下變成調查員，緊接著，又變成劫持他的光頭，灰發男人，他像是鬼壓床似的無法動彈，最後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醫生指尖彈出注射針，逼近過來。

除了清潔機器人，他只見過兩名並肩路過的調查員。然而他們也不像正常人，從肢體動作和表情變化來看，他們似乎在交流，卻都詭異的閉著嘴，沒發出任何聲音。

楊關身邊多了一名女性，臉上的五官如同經過了精雕細琢般比例完美。她的黑髮披到肩頭，黑亮得彷彿不是角蛋白質，而是碳納米管編成的。

等他猛地坐起來，舉起手中不存在的槍，才發現自己只是做了個夢。

「我提交申請了，你有機會被臨時聘用。當然，通過的可能性不高，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這是？」

「這是什麼？」蘇格拿起「打火機」。

「有功夫的話，琢磨下這個，你要是能在短期內學會，可能性就高很多了。」

楊關又說：「還有一件事，你的想法我考慮過了。」

「在他那個時代，付得起冬眠的代價的，都是社會精英。」楊關說。

楊關交給蘇格一個新的視界。

蘇格接過去，謹慎地問：「這個安全嗎？」

每天有人送來兩餐，主食是一種各類營養物質混合的糜狀物。病房的里的便池檢測他的排泄物，根據他的消化情況，對糜狀物的成分比例進行相應調整，幾天過去，他的排泄物里幾乎不再有未吸收的營養物質，只剩下代謝廢物。

「意識錨是異情調查員的基本技能，也有人叫它心鎖，念鎖。訓練器里有教程，回家后，你再仔細看看。」

「之前我覺得你沒做過生物改造，也沒移植義體，沒有應對危險的能力。但其實也可以換個角度看，這樣至少你的身體就不會受到入侵。遇上特殊情況，說不定能發揮點作用。」

他放下手，看著牆幕里的戈壁灘發獃，想起夢裡的綠皮火車。過了兩百多年，這些回憶近得像上周的事。

「這是紅山醫學會給你提供的設備」。

牆幕里的戈壁灘會隨他的觀看而調整視角，就算右上角顯示著時鐘，他的感官也幾乎沒法認為這是假的。

「意識錨訓練器。」

牆幕上的時鐘隨著戈壁灘的晝夜變幻，過去了七十二小時。

蘇格拿起「羽毛」，有種沉甸甸的踏實感。

走出房間，白淼的聲音在楊關耳邊響起：

每個清晨睜開眼，他都明顯感覺身體狀態比前一天更好。沒那麼容易疲倦后，他開始在離開病房，外出散步。

他又拿出一件扁盤狀的東西，推到蘇格面前。

兩百年前，他在電視上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兩千年前，走南闖北的趕駝人見到的，應該也是這樣的景象。

「我們叫它羽毛。」楊關說，「你可以理解成這是個人使用的防禦模塊，這東西連接了離婁，伱記得吧，就是局裡的安全系統。如果檢測到魑魅魍魎入侵設備，羽毛會做出反制。」

「意識錨？」蘇格拿起扁盤。

楊關點點頭。

朋友都不見了，身邊只有飄渺的駝鈴聲，他孤零零騎著駱駝。

他到了走廊盡頭，見到一些岔道，沒再探索下去，回到病房休息。

兩百年後的戈壁灘依舊荒涼遼闊，永不停歇的風穿過礫石和粗沙間零星的紅柳和駱駝刺，寒夜過後，朝陽亘古不變的升起。

他做了一個夢，夢裡，他和三兩朋友出遊，帶上行李，坐上綠皮火車，從嘉峪關去敦煌。

楊關又拿出一件東西，外殼暗紅，大小和打火機差不多。他把這東西沿著桌面推給蘇格，

「沒什麼是絕對安全的。」

蘇格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

楊關離開的那個下午，醫生的全息影像來了一次。蘇格藉機試探，得知自己昏迷期間已經進行了全身掃描，體內和大腦內並沒發現任何植入物。

……

他跟隨箭頭在一間辦公室里再次見到了楊關。

蘇格意外地抬起頭，「你說……調查的事？」

他試著離開房間，沒有受到任何阻攔，走廊里的通風系統裝飾了幾株半透明的全息綠植，枝葉拂動時送來的空氣濕潤清新，像是森林裡帶著薄霧的晨風。

「你可以走了，注意別落下東西。」

……

「嗯。」

駱駝的剪影從遠處的地平線上穿過，傳來若有若無的鈴聲，他逐漸放空腦子，幾乎忘了自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時代。

「佩戴視界時把這個也連上。」

冬眠的後遺症加上傷勢，以及那夜的透支讓他像貓一樣每天幾乎要睡二十個小時。

他和朋友談笑風生，只是一回頭，綠皮車座椅的藍布變成了藍氈子，綴著一圈紅條絨，鋪在駝峰的鞍子上。

安全局的醫務處比他去過的醫院住院部還大，四通八達，牆上找不到地圖和路線引導。其它的病房門焊死似的關著，走廊里永遠都很空蕩。

沙礫上的日頭白得晃眼，熱浪把一切都扭曲了，萬里無雲，戈壁上隱約浮現出巨大的海市蜃樓。整面天空看起來像是塗藍的石壁，畫著龍王、夜叉、菩薩、佛陀，都是活的。

「你根本沒必要特地來跑一趟啊，局裡怎麼可能聘用冬眠者，你這是給他不切實際的希望。」

他一邊看風景，一邊整理思緒，心裡不斷浮現的一些無法驗證的猜測，沒一會就累了，乾脆不再胡思亂想——

……

「是啊，一般人很難接受這種落差。所以很多冬眠者都自殺了。」

「那又怎麼樣？他跟不上這個時代的。」白淼不以為然。

楊關回頭看了一眼房間，他沒有改變想法，蘇格幫不上任何忙，但他卻能給這個冬眠者一個活下去的方向。

希望就算不切實際，也總比沒有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