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中國有句古話

德川家治和田沼意次等人在幕府中等候。

沒多長時間，只聽得外邊一陣喧嘩，旋即便見西川安元帶着手持節杖的大明使者走了進來。

范廷祥身穿青袍，胸前綉著一隻活靈活現的白鷳，頭戴烏紗，清癯的臉上一片肅然，三尺長須看起來威風凜凜。

他手中的節杖更是表明了他使者的身份。

在一群德川家豢養的武士的簇擁下，范廷祥就這麼大搖大擺的走進了幕府的節堂。

見到德川家治，卻並不下拜，只是隨意的拱了拱手，算是見禮。

德川家治見此，雖有不滿，但卻也不會冒然發作，只是微微點頭說道。

「上使有禮了！」

雖然使者對他的態度明顯怠慢。

但是，看在使者手上的節杖的份上，德川家治決定暫且忍了。

溫聲詢問道。

「吾便是德川幕府之主，當代幕府將軍德川家治，不知上使所來為何？」

范廷祥見此，冷著臉繼續詢問道。

「本官乃大明禮部員外郎范廷祥，今代表大明皇帝陛下出使倭國，不為別的，只為問罪倭國。」

「我大明皇帝所冊封的琉球王尚溫，於琉球遇刺身亡，根據被抓獲的刺客交代，指使者為倭國薩摩藩之主，島津重豪。」

雖然島津重豪派出的刺客都是精銳武士，一個個的骨頭都很硬。

但在大明錦衣衛和東廠的大記憶恢復術的加持下，他們甚至是連自己小時候尿床和偷看鄰居洗澡的事情都給交代了個清楚。

指使者是島津重豪，這點是確信無疑的。

德川家治聞言，和一旁的田沼意次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神中的神色。

果然如此啊！

鬧了半天，還真特么是薩摩藩在搞事情啊……

范廷祥語罷，稍稍停頓一下，給了德川家治一個消化的時間，然後接着說道。

「皇帝陛下接到此噩耗，大怒，命本官出使倭國，要倭國方面給我大明一個交代！」

「若倭國不能給我大明一個滿意的答覆，則不免大動干戈，刀兵四起，勿謂言之不預也！」

范廷祥為了給德川家治施加壓力，直接了當的提出了戰爭威脅。

德川家治聞言，心中憋屈，但卻是並沒有當即發泄出來，陪笑着開口說道。

「大明方面怕是誤會了。」

「薩摩藩乃是外樣大名，類比一下，也就是曾經大唐末年之時，那些獨立的藩鎮。」

「我德川幕府對薩摩藩只有名義上的統轄權，而無實際控制權。」

「行刺琉球王殿下之事，若非上使提起，本將軍現在還蒙在鼓裏呢。」

「此事乃是薩摩藩擅自行動，同我德川幕府，絕無半分關係。」

「還望上使明鑒！」

德川家治下意識的甩鍋。

刺殺大明親藩，這特么都不是簡單的挑釁行為了，而是在打大明的臉。

大明如果想要繼續維持他天朝上國的威嚴，那麼這口氣就絕對咽不下去。

這是真有可能會發兵日本的。

德川家治可不想觸大明這個霉頭。

范廷祥聞言，繼續冷著臉說道。

「是真沒關係？還是德川幕府在有意甩鍋？」

「大明不知道什麼是外樣大名，大明只知道薩摩藩是倭國的一員，而德川幕府是倭國的統治者。」

「刺殺我大明親藩的雖是薩摩藩，但德川幕府照樣也脫不開關係。」

在說這話的時候，范廷祥眼神逼視德川家治，話語中更滿是質問，可謂是相當的強勢。

德川家治聞言，深吸一口氣，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

喜是因為在大明眼中，德川家是日本的統治者，能得到天朝上國的承認，即便不是官方書面上的承認，而只是口頭上的。

可這對德川家來說，也算是一件能讓人會心一笑的好事。

而憂的則是，島津重豪那狗日的是真該死啊！

他自己找死也就罷了，竟然還要把整個日本也給拖下水。

真他娘的不是個東西！！

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德川家治下意識的將目光看向了一旁的田沼意次。

田沼意次見此，嘆了一口氣，開口說道。

「望上使明鑒，刺殺大明親藩的事情，同我德川幕府確實沒有干係。」

「但是，薩摩藩乃我德川幕府治下，卻又是不可辯駁的事實。」

「為此，我德川幕府願意向大明做出賠償，以求大明寬恕。」

田沼意次知道，大明那邊不可能真的不知道德川家和這件事情沒有關係。

大明那邊如果不知道這一點的話，來訪江戶的就不是代表皇帝而來的使者了，而直接會是「上國天兵」了。

也正因為摸清楚了這一點，是故田沼意次並沒有繼續同使者在刺殺之事究竟和德川幕府有沒有關係的事情上多做糾纏。

而是直接表明，雖然這事情和德川幕府沒有關係，但德川幕府願意做出賠償，希望息事寧人。

大明要是咽不下這口氣，那找薩摩藩去，他們德川幕府保證不摻和。

范廷祥見此，表情依舊不變的說道。

「或許刺殺之事當真和德川幕府沒有關係，但是，口說無憑。」

「德川幕府必須得拿得出證據來證明這一點，本官才能給陛下一個交代。」

德川家治詢問道。

「大明想要什麼證據？」

范廷祥見此，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開口提出了自己的目的。

「德川幕府需要發兵協助大明共同征討薩摩藩的叛逆。」

「只要德川幕府答應這一點，自然可以證明德川幕府同行刺之事無關。」

德川家治聞言，整個人都懵了。

在他看來，大明所要的賠償，無非也就是一些金銀錢財之類的。

可以接受！

但他是真沒想到，大明那邊竟然要求德川幕府發兵協助大明徵討薩摩藩。

特么的，這事情不能做啊！

德川幕府統治日本靠的是什麼？

一為德川家的兵強馬壯，這是基礎中的基礎，無可辯駁。

若非德川家的實力最強，能壓服各大名，那各大名憑什麼認可德川家的統治？

二為德川家找好了旗幟。

尊王攘夷的旗幟一打，德川家便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上，眾大名即使不服，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下。

而在這兩個因素之中，第一個固然重要，但第二個也是不遜色多少。

話又說回來，在這個時代的日本人眼中，王是什麼？

王指的就是天皇。

而夷是什麼？

狹義上指的是蝦夷人，廣義上則是全部的外國人。

王是要用來尊的，夷是要攘的。

德川幕府這次要是站在大明那邊，協助大明徵討薩摩藩，那和站在「夷」的那一邊，對付日本的自己人有什麼區別？

典型的賣國求榮啊！

高層或許能理解德川幕府的苦衷，知道德川幕府是迫不得已的。

可底層那些激進的武士可不會這麼想。

他們可不知道這次的事情是薩摩藩自己搞事，為整個日本招來了禍患。

只會認為是德川家賣國求榮，聯合外敵大明來對付自己人薩摩藩。

甚至，那些外樣大名們也會兔死狐悲。

這次德川幕府聯合大明對付的是薩摩藩，下一次會不會就是他們呢？

這事情如果真要是鬧大了。

那麼，德川家的統治地位，說不定就要受到挑戰了。

最起碼，德川家尊王攘夷的口號，是要變成徹底的笑話了。

這可絕非什麼好事。

德川家治再次將求助的目光看向了田沼意次。

田沼意次見此，只能是再次站出來，開口說道。

「咳咳，上使所言有理。」

「但我德川幕府也有自己的難處，薩摩藩畢竟是我德川幕府名義上的下屬，幕府方面若是對薩摩藩動手，恐怕那些外樣大名會有別的想法。」

「還望上使見諒！」

田沼意次的情商很高，拒絕別人的時候，他不會直言拒絕。

而是先捧一下對方，然後說自己的苦衷，最後再開口拒絕。

這樣的社交小技巧看起來不起眼，但卻是相當實用的。

范廷祥聞言，冷著臉說道。

「本官固然可以見諒，但陛下能否見諒，本官就不知道了。」

「德川幕府如果不能展現出足夠的誠意來，那麼，如何能向陛下向大明證明自己的清白？」

田沼意次聞言，還想再說些什麼。

一旁的德川家治便開口說道。

「請上使多給本將軍一點時間，本將軍需要時間考慮一下此事，才好做決定。」

范廷祥聞言，倒也沒有拒絕，只是開口說道。

「需要時間考慮？」

「一個時辰應該也差不多了吧。」

「陛下還在等著本官回報消息呢！」

「如果陛下那邊等不及了，直接下令征日，也非不可能。」

德川家治苦笑一聲說道。

「上使何必這般着急？此事畢竟是大事，本將軍又豈能貿然決斷。」

「不說十日八日，那三天五天也是應該的！」

「上使好不容易來一次日本，便多在江戶待上幾日吧，寬限我幾日的同時，也好體驗體驗我日本的特色不是嗎？」

德川家治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他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想要和幕府上下商議一下。

是故，想要使者多寬限一段時間。

范廷祥聞言，先是蹙眉思索，旋即開口說道。

「一天時間！」

「本官希望將軍閣下可以在明天的這個時間之前，給本官，也是給大明一個答覆。」

德川家治聞言，琢磨了一下，雖然仍舊覺得一天時間有點趕，但還是開口說道。

「可以，明天這個時間之前，一定給上使一個答覆。」

語罷，德川家治便示意西川安元前去送客，並讓他好好安排一下這位上使。

讓上使好好體驗一下什麼叫做日本特色！

如果能讓使者第二天起不來床，那是再好不過。

……

在范廷祥離開之後，德川家治第一時間便對一旁的田沼意次說道。

「田沼君，麻煩你去傳達本將軍的命令，讓幕府上下前來議事。」

田沼意次聞言，頗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德川家治，開口詢問道。

「將軍閣下難道真的準備答應明使的要求嗎？」

「幕府若是協助大明徵討薩摩藩，那對幕府的聲名而言，恐非好事，還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發難。」

「一但那些外樣大名們兔死狐悲之下聯起手來，那幕府想要應對他們的挑戰，可絕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田沼意次現在的想法很簡單，哪怕是做出一些金錢土地方面的補償，也一定不能答應大明的要求。

德川家治聞言，卻是頗有深意的開口說道。

「田沼君所言有理。」

「但中國有一句古話，「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不知田沼君可曾聽聞過？」

田沼意次聞言，像是讀懂了德川家治話里的隱喻。

德川家治這是準備要接着大明的力量，來幫着德川幕府鎮壓那些外樣大名。

是謂，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若那些外樣大名一起造反，對德川幕府來說確實是一件相當麻煩的事情。

但是，如果德川幕府能利用好這次大明和薩摩藩之間的衝突，讓大明和德川幕府站在一邊，一起鎮壓那些外樣大名，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對於大明的上國天兵的戰鬥力，德川家治還是挺有信心的。

當年大明在朝鮮重創豐臣秀吉的時候，已經可以算是王朝末期了。

可即便如此，明軍依舊能壓着日本戰國時代打出來的精銳打。

為豐臣秀吉政權的敗落奠定了基礎。

而現在的明軍，卻是正處於開國初期，戰鬥力最強的階段。

如果德川幕府能得到明軍的支持，那想要擺平那些外樣大名，甚至徹底統一整個日本，還是有指望的。

要是德川幕府能接着這次的事情，將那些外樣大名都給鎮壓下去，完成真正統一日本的偉業，那他德川家治的歷史地位，絕對不會在家康公之下。

不怪德川家治對此動心！

田沼意次見此，深吸一口氣，表情凝重的說道。

「將軍閣下所說的「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在下聽過，只是不知道，將軍閣下是否聽過中國的另一句古話。」

「叫，「與虎謀皮」！！！

「幕府若真的和大明聯手對付以薩摩藩為代表的外樣大名，那就是在與虎謀皮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