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天離星舍淚別凌振 呼保義陳情付閆言

第三回 天離星舍淚別凌振 呼保義陳情付閆言

詩曰:

殘月離星嵌天東,前塵如煙跡如風。

江山風華失故致,草澤顏色照新叢。

神手旋難轟世壘,故園凄然聽斷鴻。

山南海北回首日,當年蓼花正深紅。

話表大宋徽宗皇帝政和二年,朝廷遣開國名將呼延贊嫡派子孫雙鞭呼延灼,並百勝將韓滔、天目將彭玘,統領一眾大軍前去征討梁山泊。且住,有看官定是要問,施先生的《水滸》,呼延灼三人卻是重和元年出征,此處為何寫政和二年?為因俞萬春那廝的《結水》,改水滸之年月早了六年,好教張叔夜宣和三年擒宋江。因吾《馬陵》乃續結水,故按其文時間推算,本回不必再說。

且說呼延灼與梁山交鋒,雖失陷了先鋒彭玘,倒也用連環馬勝了一陣。當時高俅得報,奏知天子,天子差官前去犒賞。其間呼延灼與天使言說,欲索東京那個有名的炮手轟天雷凌振。天使回京報知了高俅,高太尉傳旨命凌振收拾起身前往。

卻說凌振回家收拾衣物行李,只聽身後有人說道:「姨兄今番要往何處去?」回身看去,見一人,五尺長短身材,臉如銀盤,唇若塗脂,骨健神奇,眉清目秀,背負一方竹箱,腰系幾排硝管,卻是姨妹閆言。原來凌振祖貫本是燕陵人氏,因年幼時喪父,就與母親搬到東京姨娘家同住。這閆言自幼便愛與凌振玩耍,凌振閑時也教她些槍棒拳腳,後來更纏着凌振討學火炮製造之法。凌振便道:「朝廷遣大將呼延灼領兵征剿梁山泊,高太尉令我前往相助,授了行軍統領官。」閆言笑道:「好姨兄,今番有機會與國家出力了。何不帶上我一起,也看看小妹近來造的火炮可有進步。」凌振怪道:「又耍嘴,兩軍陣前廝殺,豈是你一個年幼的女兒家胡鬧的。你且在家好生陪伴你嫂嫂,幫着照看你那一歲的侄兒,待我回來再驗你的手段。」閆言聽了,嬉笑一聲道:「休忘了與我父母說一聲。」努著嘴出門去了。

不說凌振領着三四十個軍漢離了東京近一個月,這日閆言在街上行走,但聽路邊行人議道:「前日金槍班的徐觀察家失竊,有人見到徐觀察與個麻臉的出城去了,至今未還家,他家娘子正急着哩!」閆言尋思道:「怪哉,甚麼賊偷到徐觀察家去了,他家就一副祖傳的雁翎甲最值錢,敢是這個被盜取了?」邊走邊想,不覺已到家門前,卻見一個使槍棒賣葯的教頭在那裏四處張望,不禁喝道:「甚麼人,在我家房前做甚!」那教頭見了,唱個喏道:「此間是凌統領宅邸么?」閆言道:「正是,你是何人,問我姨兄做何?」教頭道:「小人自姓李,有凌統領書信在此,此間人多眼雜,可借屋內說話。」閆言聽聞有姨兄書信,忙請這個教頭到家裏坐下。

當時那教頭便道:「實不相瞞小妹,我乃梁山泊好漢,病大蟲薛永。你姨兄凌統領目今已在山寨入伙做了頭領,特發書來教取一家老小,同上山寨相聚。」說罷就懷中摸出凌振書信,遞與閆言相看。閆言初時聞知凌振落草,大驚失色,忙接過書信讀了文字,不禁叫苦道:「姨兄何苦,卻去那裏做了強盜,若有半點差池走漏了風聲,豈不壞了我們全家性命!」薛永陪笑道:「小妹所言甚是,然我梁山泊非比尋常,眾頭領多得是受姦邪所害,不得已上山落草。晁蓋、宋江二位哥哥更是大仁大義之人,專與貪官污吏做對頭。時下雖暫屈水泊,待日後受了招安,再為國出力。凌統領此番兵敗,高俅焉能容他?故感山寨義氣,願意入伙。宋公明哥哥專教我來取你等上山團聚,不敢有誤。」閆言聽了,嘆氣道:「事已至此,再說無用。眼下當儘快收拾起身,免得夜長夢多。」

薛永點首,當時就別了閆言,去城裏雇傭馬車。閆言則將凌振之事告知父母並嫂嫂姨娘,眾人聽了亦是震驚,本是不願,奈何眼下又無他法,保全身家性命最為重要,只得應了。當下收拾了行李,薛永已雇得馬車兩輛來到房前,先請凌振娘上了車,再請凌振娘子抱着孩子也上了,閆言與父母自乘另一輛。就趁著黃昏前後出得城來,早有一人在城外等候,卻是青眼虎李雲,收買到五車煙火藥料,與薛永照了面,怨道:「可惜只買得這五車。」就一起直奔梁山泊而去。待到了山上,凌振見家眷接至,再拜謝晁蓋、宋江,筵席間又說了閆言的本事,宋江就教閆言與凌振做個幫手。閆言見眾頭領個個英雄威風,亦有幾分歡喜。當下把凌振親眷安排在撥定的房屋內住下。

不說金槍手徐寧大破連環馬,宋江青州收三山、鬧西嶽、破大名。忽一日,閆言正與凌振在後山試炮,只看閆言發起炮來,一聲巨響,炸在泊前空曠處,地動山搖,飛砂走石,頃時一片烈焰燃起數丈,似燒到水面上。有詩讚道:

青天雷落震五方,子母連珠涅赤凰。

煙沙傾絕無二手,炸斷玄雲請紫光。

凌振道:「姨妹的手段愈發地好了,山寨頭領給你起了個諢名,叫做烈火雷。」閆言嬉笑道:「還是姨兄教的好。」就令小嘍啰收拾物件,二人邊走邊談,來到忠義堂前。只見催命判官李立引著一人上得寨來,聽李立叫道:「路兄弟來了!」復看宋江、盧俊義、林沖、孫立由忠義堂內走出前來迎接。閆言見那人穿一領紅襖,頭戴抹額,冽目濃眉,六尺以上身材,舉手投足似風一般,復見兩目之下各有一顆淚痣,便問凌振道:「這是何人?」凌振方欲開口,旁邊走過薛永道:「這是個遮奢的好男子,喚做聖凌風路新宇,論輩分,是孫提轄的師侄,盧員外與林教頭的師弟。常來山寨走動,與眾頭領相交甚歡。」閆言笑道:「似有這般個人,常聽眾頭領提到,卻是初見。」凌振亦笑道:「只是你常在後山試炮,不曾過來。」

只聽那路新宇說道:「聽李哥哥說,山寨近來又添了許多的頭領,除卻盧師兄外,就是關菩薩嫡派子孫大刀關勝都入了伙,今番當一觀容顏。」病尉遲孫立道:「師侄賢弟卻是要空歡喜了,關兄昨日領兵往凌州去收降聖水、神火二將了。」路新宇笑道:「單廷珪、魏定國這二人的名號倒有聽過,不知此番回師門前能勾相見也不。」豹子頭林沖道:「師弟,徐觀察教你的家傳鈎鐮槍法如今使的如何了?」新宇道:「非是師弟誇口,此番必不輸觀察哥哥。」又聽玉麒麟盧俊義道:「與師弟許久未見,且讓為兄試你本事。」新宇吐舌道:「盧師兄又與我耍笑,我那庄師兄尚贏他不得,一試只好出醜。」眾人都笑,宋江便引路新宇上忠義堂祭拜晁天王,並參拜新入伙頭領,各自訴說近來之事。閆言依舊與凌振往後山造炮。

次後梁山大聚義,集一百單八員頭領,天降石碣,排定座次。又出兵佔據濮州、嘉祥等地,與朝廷抗衡。孰料那雷將散仙一夥出世,徐槐、雲天彪、陳希真等人,率軍生擒斬殺梁山好漢無數,所據城池或被攻克,或吃緊逼,梁山泊更是幾近窮途末路。

至宣和二年秋,一日夜裏,軍師智多星吳用與眾人商議軍機罷,教凌振同石將軍石勇,並招賢堂頭領張魁前去行計。凌振三個星夜動身,改繞後山而出。正走間,只聽得一聲喊:「凌姨兄!」凌振尋聲看去,卻是閆言,便與石勇二人道:「且稍候片刻。」石勇道:「哥哥速別,不可誤了山寨大事。」凌振點首,就上前與閆言打話。閆言道:「姨兄深夜何往?」凌振道:「我與石勇、張魁二位兄弟領了吳學究的令,要去鄆城縣內埋地雷,以接應嘉祥兵馬。」閆言聽了,頓了頓道:「不瞞姨兄說,我這兩日眼皮只是跳,不知為何。」凌振道:「我最近亦不知緣由,只是心驚肉跳……」只一瞬之間,又急急的道:「好姨妹,若我這一去有個甚麼閃失,我兒就託付與你了。」閆言驚道:「姨兄何出此不吉利之言?」凌振道:「自天降石碣以來,山寨連番失利,眾頭領死傷無數,我想莫不是大勢已去?此番不過是為了公明哥哥與眾頭領義氣,方故拚死一搏,所牽掛者無非老小家眷。若功成,山寨可解燃眉之急;若不成,姨妹可攜全家早早下山尋生……」

凌振再欲說時,張魁在後面催叫,只得又囑付了幾句,辭了閆言,三個往後山走洞口去了,止留閆言一個灑淚送別。不想日後凌振、石勇在鄆城縣受制於張三、宋信,石勇被擒,凌振捨身點了藥線,炸塌了城牆,死於地道之中。之後閆言聞知凌振死訊,全家老小哭暈數番,閆言當時就已定下離山之意。

卻言同年宋江在外又失了萊蕪、泰安等地,十萬餘人馬付諸東流,一行頭領竟只倖存四個,不是藉著公孫勝、樊瑞的土遁法又怎能安然脫逃?當時奔走回山,吳用正要離間徐槐與顏樹德,宋江專在忠義堂上等候捷報。

再說閆言,聞宋江回山,當即就隻身來到忠義堂,時堂上除宋江外,僅有柴進、戴宗等人,余者均在守關。宋江見閆言來到,又想起凌振,不覺悲傷,遂問道:「閆家妹子至此何干?」只見閆言拜道:「眾頭領都在,小妹自與凌姨兄上山數年,也不曾辱沒了山寨名聲。今姨兄為山寨大事而死,小妹有一不情之請,還望公明哥哥成全。」宋江急忙來扶,道:「閆小妹雖未做頭領,卻亦是自家兄妹,有何難處大可說來,我定與你做主。」閆言就道:「兄長請聽,那日姨兄離山前,已知凶多吉少,故囑付我照看侄兒。如今山寨吃徐官兒逼得緊,小妹意欲趁尚有一絲活路,要攜全家離山,好歹要保全姨兄一脈。本欲私自離開,卻感兄長大義,故而前來相說,還望哥哥答應!」

宋江聞說,抬首環視眾人,就道:「我卻忘了此等大事!」眾人皆不解,宋江遂扶閆言入座,乃謂眾頭領曰:「想我梁山眾兄弟一百單八人,婚者卻少,有子嗣者更是稀少,僅關勝、呼延灼、花榮、柴進、李應、朱仝、董平、徐寧、穆弘、阮小二、孫立、韓滔、彭玘、蕭讓、凌振、皇甫端、金大堅、朱富、蔡福一十九位兄弟有后。且近來李俊、宋清兩個的娘子又喜添丁,張清賢弟的娘子瓊英尚在孕中。」言猶未了,嘆了口氣,又道:「依為兄之意,眾兄弟之後,此番可與閆小妹一同離開,一者免隨父輩受苦,二來山寨前途未卜,離去也是一線生機……」

眾頭領聽了,無不落淚。蕭讓、金大堅、皇甫端三個道:「哥哥所言甚是,我們留在山寨無妨,豈可連累子女。」宋江與閆言道:「閆小妹此番下山,我將眾兄弟子女亦託付與你。你可攜侄兒們往石碣村暫避,此間村民都是淳樸之人,均受過山寨大恩。更有一人名喚唐牛兒,與我要好,你去尋他將你們安頓住下。待日後解了山寨之圍,再使人把你們接回。」閆言泣道:「哥哥仁義!」即刻前去收拾動身,正是:

群雷劍戟叱吒日,梁山業柱傾塌時。

英雄夜雨嗟未盡,星火依舊待重詩。

除張清的娘子因有孕不便走動外,李俊、宋清二人的娘子尚在月內,亦不便攜子離山,由閆言父母抱了二子。惟董平夫人程小姐死在曹州,其子董芳被人救得回山寨;孫立夫人樂大娘子在兗州為祝永清所殺,也不曾把孩兒帶在身邊。其餘一十七位頭領的夫人都帶着孩子與閆言下山。又有阮小二之子阮良,小輩中最年長,為是父親被官軍捉拿在青州,只要留在山上報仇,被宋江好歹勸住了,只得跟着離開。眾人就依舊從後山山洞下山,朝着石碣村繞道前行。

且說眾人下得山來,離了水泊,慢慢行了幾十里路。不期迎面撞著一隊官軍,眾人各自心驚,惟閆言、阮良、呼延鈺、徐晟四個按定腰刀,伺機而動。那為首將領,見了眾人,在馬上喝問道:「你等是甚麼人!」閆言道:「這位將軍請聽,奴家等原是這梁山泊周邊的村民,不曾想,被山上的頭領將村裏的人捉了大半去為奴。如今這梁山被徐老爺的人馬逼得緊,不日就要投降,故放我等下山回家,還請將軍明察!」那將領見閆言一行多半都是婦童,一時心生歹意,叫道:「甚麼村民,分明是賊,都與我捉回去盤查!」

手下士卒待要上前動手,阮良、呼延鈺早發作起來,各自拔刀亂砍。閆言只恐傷及眾家眷,見西北方一片林子,忙招呼眾人奔走林內躲避,自己亦拔刀與徐晟攔截官兵。當下混戰近半個時辰,官兵死傷大半。那名將領一個架住阮良、呼延鈺兩把刀,尚有餘力。閆言見狀,就包袱中取出一小炮膛來,炮口五寸長短,遠遠覷著,一鉛子打去,正中手臂上,丟了軍器,吃阮良、呼延鈺二人乘勢砍做三段。餘下幾個官兵見狀,皆丟盔棄甲,匆匆逃如喪家之犬。

閆言看眼下暫為安全,忙與阮良三個往林中會合眾人。尋了多時,只是不見了柴進、李應、朱仝、穆弘、孫立、韓滔、彭玘、皇甫端、金大堅、朱富、蔡福十一人的妻子。閆言仰面跌足,半晌不語,忽地哭道:「公明哥哥把眾頭領的子嗣交託與我,不想還未到石碣村,先失了數人,日後有何面目再見兄長!」花榮夫人崔氏安撫道:「妹妹休慌,我見幾位姐姐帶着孩兒奔走四方,這地面又無其他強人,亦無虎豹豺狼,應無大礙。」父母亦道:「我兒不必傷心,上蒼有眼,必佑忠良之後,眼下當儘早趕往石碣村,以免再生事端。」

閆言無奈,只得動身,轉念一想,教阮良、呼延鈺在前引路,徐晟當中護衛。自己卻將父母姨娘並侄嫂留於隊后,私語道:「那年上山時,本以為山寨受了招安便可再從白身,不想數年來竟到這般田地。女兒不孝,有一言請父母親靜聽:凌姨兄幾番將侄兒託付與我,今失了幾位頭領之子,我恐到了石碣村亦不安全,故請爹娘帶了姨娘並嫂嫂侄兒,另尋他處安生,我自與其餘嫂嫂侄兒前往石碣村,再做打算。」閆言父親驚道:「孩兒這是何苦!」閆言道:「我受公明哥哥之託,豈能不盡心儘力?惟此不負二位兄長!」父母再勸,仍是無用,只得交了李登、宋安平,含淚分別。是此閆言父母與凌振母親妻子都去燕陵安家,乃至日後閆言上了馬陵泊,仍不敢取來山寨重聚,只望平安度過終生,這是后話。

故而閆言一行人輾轉來到石碣村,那唐牛兒前番替宋江吃了官司,後來亦是宋江救他回來,安置在石碣村。唐牛兒與閆言相見,聞知了梁山之事,不敢輕慢,遂將眾人安在一大院內住下。石碣村的百姓亦有早年見過阮良母子的,都感梁山平日裏的恩德,暗中守護。次後梁山二關丟失,沒羽箭張清擔憂娘子仇瓊英,便請小頭目葉清夫婦小心從後山山洞護送下山,亦來與閆言作一處,同時照顧眾人。

不覺已到宣和三年,梁山破滅,宋江三十六人失命東京城中。消息傳至石碣村,眾家眷止不住的啼哭,擺上眾頭領牌位祭拜。阮良等人都要為父報仇,怎奈官軍勢大,手下又無一兵一卒,憤恨不已。轉眼又過數月,其間唐牛兒、仇瓊英均染病亡故。一日夜裏,閆言正想念父母侄兒,忽聽院外叩門聲,心生幾分戒備,暗道:「莫不終是走漏了風聲?」忙喚醒阮良幾個,都提刀悄悄摸至門前。只聽叩門聲又響,閆言便道:「甚麼人,不去睡覺來敲門做甚?」但聽門外聲音說道:「敢問此間可有『烈火雷』?」閆言暗自驚道:「怪哉,惟山寨頭領方知我名號,莫非……」應道:「蘆葉灘頭,蓼花汀畔,煙水寨中。」只聽門外喜道:「是了是了,聖凌風在此!」閆言又想:「卻是耳熟。」驀地想起一人,忙來開門,正是:

可憐家眷,棘地荊天離水滸;應喜昆裔,柳暗花明赴鍾吾。

直教:

血海深仇指日報,野鶴閑雲計年回。

此一回暫書至此,且看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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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天離星舍淚別凌振 呼保義陳情付閆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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