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序章

絕壁荒涼,山崖凄寂,孤墳殘敗,冷月孤寒,嘆息之聲,在夜風中飄渺而虛幻,彷彿在這絕壁荒崖,冰冷月下,已傳了千年,傳了萬載,方隨山風而來,耳釁乍響。

一人獨立崖頂風滿袖,眼前是萬丈絕壁,身旁是凄涼孤墳,頭頂是寂寞寒月,夜風來處,他黑色的長袍與及腰的白,吹得獵獵飛揚,其情其境,不似人間。

這裏曾是魔教總壇,這裏曾埋葬著天下第一魔頭,而今,他站在這片只余死寂和凄涼的山顛,看着這片因他而輝煌也因他而毀滅的殺戮之地,看着身旁他自己的孤墳殘墓。

他曾是天下第一高手,他曾是十惡不赦,群魔之。他武功天下無雙,他能詩文,善音律,通權謀。也曾驚才絕艷,也曾卓爾不群,也曾威凌天下,也曾凶名滿世,到如今,亦不過荒土殘碑,掩盡風流。

他也曾以一教之勢,威脅中原王朝,他曾以一人之力,打壓天下英雄。世間英豪,他反掌可滅,天下俊傑,不值他凝眸一顧,卻最終,還是以失敗收場。

他曾經真心結交過朋友,以酒相交,以心相印,不論身份,不問立場,長夜飲酒,月下吹簫,原以為一生可得知音人,那人卻在知曉他身份之後,毫不猶豫,挺劍相對。

他曾經有過多才多情的絕代美姬,曾經晨起畫眉,曾經月下聽琴,那些柔情密愛,那些耳鬢廝磨,終已是前生之事了,那傾心傾情女子,終是因着他的野心和瘋狂,迷亂與偏執,被他害死了。

曾經的野心,早化煙雲,曾經的抱負,不過一場笑話,曾經的情愛,也只是前塵舊夢。

這些年來,他詐死埋名,冷眼看,紅塵間,世人執迷顛倒,沉浮不定。

這世上,再沒有什麼是值得他追求的,正如,再沒有什麼是他可以失去的。

天地萬物,紅塵無盡,一切,都與他無關了。

他消失在人間。消失在世人地眼中。耳中。也曾踏遍名山大川。無數美好風景。他無心回頭望一眼。也曾泛舟出大海。世外仙島。東瀛異國。也不能令他有半點好奇。

也曾朝飲美酒暮做歌。然而。記住地。卻不過是深夜月明人靜。

這人生如許寂寞啊。

那些名利權位。不過浮雲生死去。那些濃情摯愛。也已遙遙不可再覓。

可還記得。少年輕狂。他曾是多情憐美人。

可還記得。青年壯懷。他曾有勃勃雄心謀天下。

愛他的,他負了,他愛的,負了他。

他追求的,原來是他根本不屑一顧的,他想要的,原來是被他親手毀滅的。

他在紅塵中歷盡,一顆心卻已冷然紅塵外。

然而,不管走到哪裏,總會聽人說起他的傳奇,不管行至何方,總會有人講起他的故事。

他的驚才絕艷,他的絕世風流,他的獨步天下,他的蓋世神功。

他是邪魔之。他是天下最大的野心家,他是世上最壞的惡人,他的名字讓所有正道英雄心驚肉跳,他的名字,讓無知的孩子也嚇得不敢啼哭。然而,在他身死多年之後,人們說起他,還是滿眼驚懼,還是情不自禁,會有嚮往敬佩之色。

然而,他厭倦了,厭倦了再聽到他自己的名字,厭倦了不管走到哪裏,都擺脫不了那些舊日故事。

他只想要一個安靜的生活,他只想要一個,再不受他過去影響的世界,他只想要驅盡他那簡簡單單一個名字所帶來的無盡陰影。

然而,除非他殺盡天下所有知道他的人,否則無法做到這一點。

於是,在多年流浪之後,他回到了這裏,回到了昔年威震天下,如今破敗荒涼的魔教總壇舊址,回到了當年他曾落敗墜落的絕壁,回到了魔教舊人為了懷念他而替他立的衣冠之碑。只不過因為正道人士對他的仇恨,還有許多人對他神功的覬覦,這些年來,這墳墓已被人挖掘過無數次了,為了搜尋神功秘笈,棺材早被人完全拆開,裏面他的一件舊時紅衣,也讓人切割成了無數片,就是他的那塊青石墓碑,也讓人打成數段,如今在荒草枯枝間搜索,只隱約能找到,東方……之墓這四個字,而刻着他名字的那一段石碑,已經破碎得再也拼湊不起來了。

不過,這也沒有什麼不好……

他看着自己墳墓的凄涼景象,居然微微一笑。

這些年來,他一直有一種深深的自我厭惡,他一直覺得,象他這樣的惡魔,死後讓人掘棺挖墳,本來就是理所當然之事。

這一身命債,兩手血腥,早已數不清,記不得,他從不懺悔,卻也絕不介意挫骨揚灰,遺臭萬年,死無葬身之地這樣的結局。

他低下頭,於蕭蕭野草間,尋找他的名字。

殘碑破損,字跡殘缺。東方……東方……,名已不可復得,唯餘一個姓氏,孤孤單單,在冷月下告訴世人,這裏曾埋葬一個複姓東方之人。

他輕輕嘆息,若能如此,豈不是好。

若能忘了他那個豪情萬丈的名字,倒是幸事了。

這一生,他是被那滿是野心,豪情與抱負的兩個字誤了害了吧,若是有可能,他倒只願做一個有姓無名的東方……,只可惜,他在這個世界,留下的烙印已太深太深,縱然墳殘碑損,天下人永遠不會忘記他的名字,永遠不會忘記他的故事。可他真是已經厭倦了,不想再聽到看到任何與他過去有關的字眼。

他抬頭,看高空朗月,寂寂長空。良久,良久,忽然伸手在臉上撕下一塊人皮面具,然後又在頭上重重一扯,滿頭白傾刻落盡,明月之下,千萬縷黑色的絲轉瞬被崖頂的巨風,吹得飄飛欲狂。

他站在懸崖之頂。長長的袍袖和飄搖的飛舞不絕,彷彿隨時會羽化登仙一般。孤高而碩大的明月在他頭頂,清冷冷地照下來,把如許月色,灑了他一身。

他面懸崖而立,留給塵世,留給人間,留給天與地的,只有那飄舞長中,那一個孤絕的背影。

他靜靜在崖頂站了一會,然後慢慢地張開雙臂,崖頂夜風勁急,但他的與衣卻一點點慢慢筆直,漸漸堅定如磐石,不再被拂動一絲一毫。

強烈的氣勁,漸漸在他身周凝聚,不可思議的氣流以驚人的速度開始旋轉。

他一身神功,來自於一本絕世寶典。相傳非絕大智慧,絕大毅力,並付出絕大艱辛和犧牲,絕不能練成此寶典。為了練成此功,他所付出的,他所忍受的,也確實是世人不可想像的犧牲和苦痛。

相傳,神功若能大成,將蹈虛破空,超凡人之界,達神魔之境。隨着神功的修習,他的容顏長駐,不見衰老。他的皮膚晶瑩如玉,比初生嬰兒的肌膚還要柔潤光滑,他的容顏一日美似一日,神儀內瑩,祥輝四映,仙姿華采,逸興飛揚。這樣的美,已超越了男女,超越了凡塵,足以震驚當世,足以傾倒天下,足以讓千人萬人之間,所有的光芒,所有的目光,都只為他一人而凝聚,他只好整天戴着人皮面具遮擋,避免麻煩。

當然,這套寶典最大的也最明顯的威力,還是在武功上的。

許多年前,他練成寶典第九重,從此天下無敵,當年戰敗,不是因為技不如人,也不是因為以寡擊眾,而是心念舊情,不忍下殺手。敵人對他招招奪命,式式追魂,他卻忘不了當初以酒相交,月下竟馳,不一言交談,卻兩心相知時的情義,所以處處留手,時時分心,這才重傷落敗。

然而,第九重並不是寶典的極至。寶典的最高鏡界是第十三重,據傳自古以來,從未聽聞有人練成。

在最輝煌最燦爛之時落敗墜崖,一生功業化為飛煙,他心境大變,忽然間看破塵世所有的名利權位,驚覺對天下的追求,不過是一場幻夢。就此踏進了寶典第十重的境界。

其後數載,他雖隱姓埋名,不欲再被捲入風雲之中,可天下風雲卻一日也忘不了他。終是再惹紛爭,於海上連番與諸國高手,軍隊大戰,幾乎是以一人之強,抵諸國之力。他曾於水上難以借力的小舟里,僅以幾根細線,就拉動巨大的樓船,此等功力,已是驚世駭俗至於極點。而後為救全心深愛他的女子,而在戰場上突破第十一重境界,竟能硬生生在半空之中,憑雙掌之力僅僅遙遙虛擊,就把倒塌下來的巨艦,推動扶正,在他的勁氣催動下,徐徐離開,保護巨艦下垂危的女子,至此,他的力量已經是徹底得達到非人境界。

然而,如此努力,依舊不能挽回佳人的性命。他抱着全心全意深愛他的女子,一時心碎腸斷,竟然在一天之內,第二次突破難關,達到第十二重境界。以步虛之力,躡空而行,催帆迎風。竟僅僅以一道失去支持的長帆,先是飄揚天地,后是乘風破浪,御波凌海,長達半月,不眠不休,終於到了岸上,依舊神完氣足,不見疲態。至此,已是神仙境界了。

然後,是五年蟄伏,踏遍紅塵,看盡天地。再回時,不過滄海一笑酒一壺,現自己達到第十三重境界時,心中,竟也無悲無喜無甚在意。

寶典的第十三重境界,到底有多強,有多厲害,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不知不覺中達到了,卻從來沒有用過一次,直到,此時,此刻。

他張開雙臂,面對明月,微微一笑,然後全力運轉所有的內息,不加保留地把一切的力量向外催出來。

寶典上說,第十三重,極天地之造化,窮天地之奧妙,絕天地之生機,自此,開天闢地,見天外之天,入世外之世,紅塵諸夢,皆為前塵,再不可得,再不可覓,慎之,慎之。

然而,這個塵世,還有何物為他所倦戀,他的朋友,愛人,仇敵,部屬,全都不在人間,這個世上,到處都有他留下的痕迹,卻沒有哪裏,讓他願意回頭一顧。

這一夜,天地俱驚。此處方圓五十里,陡然有強烈的震動,世人以為地龍翻身,民眾驚惶奔走,官員張皇失措,驚愕至極。

直至清晨,震動停息,人們才現整個山崖完全崩塌毀壞,再不見當年魔教舊址。

當年風雲人物,當年絕世梟雄,終是不可復見,然而,傳說卻一直在繼續,許多年前,曾有一個驚才絕艷之人,那人武功冠絕天下,那人的神華容顏,世無可匹,那人以一人之力興一教,以一人之力危一國,以一人之力統江湖,以一人之力絕天下英豪……

無數歲月流轉,那人凶名滿天下,那人惡名傳江湖,然而,天下英雄,說起那人,依然無限敬畏,無限嚮往,他依然是無數人心中最渴望的傳奇。

權傾天下,勢蓋江湖,手握江山,懷擁美人,如許人物,百年千年,方得一見,如許人物,千人萬人,唯此一人。

那人叫做,東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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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遙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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