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Chapter 28

「我很榮幸。」達西平靜地看著她，「那你又為何會對我表示出如此的信任呢？」

聞言，朱麗葉臉上的神情有些微妙，她眨了眨眼睛，密密的眼睫暈著金色的陽光，彷彿給她原本清澈的眼珠子蒙上了一層薄翳，讓人看不真切。

「這是一種感覺……」她含糊不清地道。

她其實一點也不了解達西，他確實是一個有血有肉實實在在的人物沒錯，可是這僅僅消磨了朱麗葉對電影中魅力萬分的男演員曾經的仰望。朱麗葉對達西全部的信任完全建立在書中所描述的印象——固執地像條真理一樣：他相貌英俊，性格冷淡高傲，可卻有一顆寬容慈和之心，他講究道德，愛一個姑娘的腦子勝過愛她的容貌。

多麼令人心動的優秀品質啊。可是朱麗葉覺得如果達西能看中容貌勝過腦子，她指不定能吸引這位聖人的目光。她微微有些遺憾地想，轉而被自己恬不知恥的自信逗笑了。

達西全然不知自己被貼上了『聖人』的標籤，他還在為她那句模糊不清的「感覺」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欣悅。

「我出來很久了，要回去了。」朱麗葉說。她一隻手支撐著地面要從草地上站起來。

達西腦子還沒有回過神來，身體已經搶先一步站起來，伸出手去攙扶住她的肩膀，並握住她的胳膊將她拉起來。

「哦，謝謝。」她拍了拍沾了些許草屑的長裙。

達西從地上撿起她的畫板遞給她，發現她的身材並不嬌小，個頭挺高，金色的發頂一直到他的肩膀，大概是腰肢太過纖細，才會給他造成錯覺——還有昨天，輕飄飄地躺在他的懷裡，像一朵雲。

「有個女人在看著我們，哦，她走過來了。」朱麗葉沒有接，她有些疑惑地看向達西的身後。

走到他們面前的是一個身材苗條，個子高挑的金髮女郎，容貌甚美，唯一可惜的是她一雙嘴角下垂的薄唇，與她上挑的眼角搭配在一起，難免讓人覺得她時時刻刻充滿挑剔。她的個子甚至比朱麗葉還要高上三英寸，以免被她高傲的氣勢所迫，朱麗葉小心地後退了一步。

達西發現朱麗葉果然直覺敏銳，察覺到面前這個女人不是善茬，立即挺直了腰板，微抬起下巴——雖然比起賓利小姐下巴朝天的傲態順眼不少，可達西想起她方才的言論，莫名地覺得她的裝模作樣有些可笑。他忍不住將手握成拳放在唇邊清了清嗓子，結果又瞥到朱麗葉警告的眼神。

「噢，達西先生，我出來散步，沒想到會在這裡碰上你。」賓利小姐極為熱切地同達西打了一聲招呼，然後迫不及待地用疑惑地眼光上下打量了朱麗葉一眼——朱麗葉覺得自己彷彿成了一件待售的貨物，「這位是——」

「斯托克。」朱麗葉微微一笑。

「很抱歉，斯托克小姐，」賓利小姐說，雖然她的語氣並沒有讓人察覺到她的歉意，「我感覺我似乎從來沒有見過你。」

「我是新來的，」朱麗葉道，達西看了她一眼，發現儘管賓利小姐的語氣帶著一種居高臨下俯瞰凡人的高傲勁兒，朱麗葉仍舊親切友好，藍色的眼睛平靜又愉快，將大家閨秀應該具備的那種寬宏大量的氣質表現得淋漓盡致，「我和我的姨媽住在一起。」

「在這種地方，陌生面孔總會叫人注意。」賓利小姐敷衍地點點頭，她的目光掃過達西手中拎著的畫板，小巧精緻，一看就是小姐們用的，「不過我想，斯托克小姐，你一定覺得這裡是個很好的地方，人人都很友好。你剛剛就十分幸運地認識了這樣一位高貴的紳士——達西先生一向具有紳士風度。」

朱麗葉笑而不語，將目光轉向達西，似乎認為她不該事無具細地回答賓利小姐的每一個問題——尤其在她一直這麼居高臨下的態度下。

「我和斯托克小姐相識已有一段時間，她是喬治安娜的好朋友。」達西綳著臉說。

聞言，賓利小姐驚訝地上下打量朱麗葉。她除了與生俱來的美貌臉蛋，身上毫無半點裝飾品，潦草地裹著一件紅格子呢披肩，甚至淺金色的頭髮在風中還帶著點毛糙的凌亂——膚色一點也沒有貴族小姐的那種惹人憐愛的蒼白，是被陽光曬過的蜜色。她真的以為又是見到另一個得天獨厚的鄉村姑娘簡。可她和喬治安娜是好朋友。

「哦，我沒想到……」賓利小姐有些尖聲，「原來你們早就認識。你姨媽家住哪兒？」

「小雛菊莊園。這位小姐，」一直沒有自我介紹也沒有被達西介紹的賓利小姐——朱麗葉有些壞心眼地搶先問道，「你認識達西先生很久了嗎？我不能再贊同您的話了，認識達西先生是一件十分幸運的事情，他是我最尊敬的老師。」

「老師？」賓利小姐狐疑地看著她，又疑問地看了一眼達西。

達西輕輕咳了一聲，他沒有出聲，也十分好奇朱麗葉的說法。

「沒錯！」朱麗葉語氣輕快地說，「他剛剛就在教我畫畫——怎樣把握合適的角度，每一樣元素該在的位置，如何克制地含蓄地表達情感……真是了不起！」

達西忍不住笑了，他插話道，「謝謝你的恭維，斯托克小姐。不過，我還是得說，你是一個令我頭痛的學生。」

朱麗葉莞爾一笑。

賓利小姐對他們之間表現出來的默契感到不高興——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斯托克小姐在撒謊，達西可不會教導人畫畫。

「我真的該回去了。」朱麗葉道，她伸出手去拿達西手中的畫板，「謝謝你，達西先生。」

「請允許我送你回去，斯托克小姐，」達西道，他意有所指地掃了一眼她的腳，「不要讓我失去表達我的歉意的機會。」

通過一番談話后，朱麗葉完全將昨天的尷尬拋之腦後，她欣然將手臂挽上達西的胳膊。

「再會，小姐。」朱麗葉笑意盈盈地看了一眼賓利小姐。後者幾乎無法掩飾臉上的陰霾表情。

他們沿著往小雛菊的路慢慢走著，朱麗葉問道，「剛剛的表現怎麼樣？應該符合人們對淑女的要求吧！」

「你相當具有迷惑性，斯托克小姐。」達西客觀評價道。

「你猜賓利小姐會不會在身後十分嫉妒我挽著您胳膊的這條手臂？」朱麗葉的嗓音愉快柔和，語氣就像問他今天天氣如何。

達西默不作聲地看了她一眼。

「出於同性相斥，女人看女人的眼光總是相當敏銳的。這位小姐眼裡的愛慕如同早已溢出來的酒水，四處飄香，旁人閉著眼睛也能聞得到，」朱麗葉格格一笑，「您別小看我，我可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呆小姐，八卦誰都愛聽，這位賓利小姐在海里鎮很是有名。」雖然大家並沒有指明道姓，可見過賓利先生以後，朱麗葉只要稍稍一聯想就明白了。

「學生不該這麼放肆地打趣老師，」達西一本正經地道，「你似乎對我的私人生活太過於感興趣了。」

「不，這項控告太嚴重了，我只是隨口問一問，我甚至知道答案。」朱麗葉道。

「你知道答案？」達西意味深長地重複了一遍，他停下腳步，「你的意思是……你認為我不會娶賓利小姐做妻子？」

「哦，」朱麗葉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停下來，有些驚詫地看著他，「難道你會？」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達西的臉看上去有幾分懊惱，他繼續往前走，「我曾經有幸得知你對婚姻的看法……得知的方式雖然羞於啟齒，但是不得不說，你給我留下的印象格外深刻。我從來沒有覺得一個年輕姑娘是如此冷血和現實。」

這兩個形容詞用在一個年輕姑娘身上可不是一件好事，可朱麗葉對他所說的一時沒有印象，她茫然地看著他，「我的……什麼看法？」

達西明明知道和一個未婚的姑娘討論有關婚姻的話題是一件危險且不得體的事，可他突然控制不住自己想找人聊一聊的**，「在彭伯利，你和喬治安娜的一次談話——你還記得嗎？請不要在這個時候裝傻，斯托克小姐，我確信你會記得你一貫的觀念。」

「哦，」朱麗葉明顯有點驚愕，「是，我記得。我不覺得這樣的觀念會……冷血，或許有點現實，可這是一條真理。」

「你認為它是一條真理。」達西重重地重複了最後四個字，「你從來沒有存在過一些……羅曼蒂克的幻想嗎？」

朱麗葉忍不住笑了，「對不起，我不是要故意笑話你——別問得這麼幼稚，達西先生。誰會沒有一些浪漫的小點子呢？我並不是修道院的聖女，我有衝動，也老會惹麻煩，自然會有熱血上頭的時候，千萬不要將我想得冷冰冰。」

「是的，我應該知道。」達西面無表情地說。

「達西先生，這只是一條我認為或者大家都會這麼認為的觀點罷了。我缺乏挑戰社會觀念的勇氣，因此我所有的幻想都會基於這條底線。」朱麗葉想了想，慢慢說道，「愛情並不一定長久，它會變質，也會溶解，因此婚姻完全不可能基於彼此的愛慕。夫妻之間可以是朋友和親人，共享生活，互相幫助，彼此承擔責任——這大概是最理想的模式。」

達西沉默了一會兒道，「如果你一直表現得這麼理智——」

「那我會害怕我自己。」朱麗葉迅速接道，「我認為人總要干點蠢事，表現出孩子氣的一面。一個完美無缺的人，那多叫人害怕啊！」

「你是在狡辯。」

這時候他們已經走到了小雛菊的門口，達西突然停下腳步道，「斯托克小姐，既然你熱衷於八卦，那麼想必你一定聽說過我的前段婚姻——你有什麼看法嗎？」

朱麗葉為難地皺起眉毛，「如果你不介意——」

達西立即表白，「我不介意。」

「我不想說。」朱麗葉定定地看著他的臉，「我是說，如果你不介意，我不想說。」

達西面無表情地回看著她，他將畫板遞給她，神色突然變得有些高傲，「祝您愉快，斯托克小姐。」

他轉身大步往回走。

朱麗葉在他身後爆發出一聲大笑，她用滿含笑意的聲音大聲說道，「達西先生，你不進來喝杯熱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