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禪讓詔書

第564章 禪讓詔書

車廂里很是狹窄,裴獗整個靠在馮蘊身上,除了呼吸,沒有發出別的聲音。

空氣安靜得出奇。

馮蘊從未見過裴獗如此軟弱的時候,緊張得呼吸都屏緊了。

馬車駛入裴府。

車帷沒開,姚儒迎上來,

左仲和紀佑以及侍衛營一群人,將府里雜役都打發下去,誰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

裴府大門前腳合上,後腳便有長公主府的探子前往稟報。

「裴獗的身體,肯定出了問題。」長公主聽罷斷言。

凡是違反常理的,就一定有貓膩。

她使喚仆女,「替我更衣。」

等長公主沐浴更衣梳妝整齊,走出房門,濮陽漪便雙手攔了上來。

「母親。」

濮陽漪雙眼通紅,看着她。

「母親這是要去哪裏?」

長公主身形微頓,笑意盈盈地道:「聽說雍懷王今日在大殿上受了委屈,阿母去看看。」

說罷似乎還怕她不肯相信,示意左右僕從將準備帶去裴府的禮物拎上來。

仆女低着頭:「縣君請看。」

濮陽漪一眼都不看那些東西。

她就看着自己的母親,用一種傷心難過的目光,牢牢鎖定長公主含笑的眼睛,直到那笑容僵硬在她臉上,再也笑不出來。

「我看到了探子回府,也聽見了他對母親說的話。母親,你為何要派人監視裴府?」

長公主拉下臉來。

她沒有說話,雙唇緊抿著,抬手示意左右退下,這才瞥一眼濮陽漪。

「你跟我進來!」

她語氣嚴厲,與平常的慈母形象大相徑庭。

濮陽漪的心裏一顫。

她低下頭,跟着長公主入內。

長公主往上首一坐,濮陽漪便懂事地在她跟前跪坐下來,為長公主添茶。

「是溫行溯讓你來的?」

長公主直言不諱,眼裏寫滿了懷疑。

濮陽漪手指微微一頓,尚未放下茶壺已然搖了兩下頭。

「與他無關。他不知道這件事……」

又瞟一眼長公主慍怒的臉色,「女兒再是不孝,也不會在旁人面前說母親半句不是。」

長公主哼聲,「你別為他辯解。說吧,你想做什麼?」

濮陽漪小心翼翼俯身過去,雙手纏住長公主的胳膊,就好像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

「阿母,我們不要跟雍懷王作對,好不好?」

長公主眸底一暗。

她沒有怒斥,甚至沒有生氣,只是冷冰冰地盯住濮陽漪,慢慢地,將她纏在胳膊的手推開。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阿母。」濮陽漪咬了咬下唇,垂着眼皮,「如今外間傳言很多,女兒雖不懂朝堂大事,卻也知道,一山不容二虎……」

長公主重重一哼。

「既然知道這個道理,還說這些做什麼?你的親舅舅坐在龍椅上,才有你的榮華富貴。」

說着她似乎有些痛心地盯住濮陽漪。

「平原,你從小到大衣食無憂,養成了一個善良心性,母親很欣慰,也盼你這這輩子都是如此,不知疾苦,平平順順做一個嬌養富足的縣君。可你要懂得,你的富足是從何而來……」

「阿母。」濮陽漪又抱住她,仰頭道:「比起女兒的富足,女兒更盼著母親平安,安享晚年,你可明白?」

長公主身子一僵。

她看着濮陽漪眼裏的熱切,心弦一顫,軟了語氣。

「你是個好孩子,可眼下局勢,容不得母親袖手旁觀……」

「阿母!那是舅舅自願的,不是嗎?」濮陽漪看着長公主陡然變色的面容,鼓起勇氣道:

「舅舅生性膽小,他本就無法做一個有魄力的君王,他做不到跟雍懷王對抗,擺脫皇位桎梏,做一個無憂無慮的閑散王爺,這又有什麼不好呢?」

長公主瞳仁微縮。

慢慢地開口,也慢慢地加重了語氣。

「你想得天真。要是皇位禪讓裴獗,整個大晉皇室都將覆滅。你,我,你兄長,你舅舅一家,還有更多的皇室宗親,他們的衣祿,前程,乃至性命,都將成為禪讓的代價。」

「不會的。就算不做皇帝,有禪讓之情,雍懷王也必定會給皇室尊榮和富祿……」

長公主冷笑兩聲。

「平原啊平原,你看看歷史,有幾個皇帝禪讓,得以善終?」

「有。」濮陽漪咽一下唾沫,垂下眼,不敢與母親對視,「那些不得善終的人,是因為他們禪讓是被迫的,舅舅不同,舅舅是自願的,雍懷王也沒有逼迫。」

長公主深吸一口氣。

女兒的單純她不是今天才知道,但是,今天才感覺到疲累,以及深深的無奈。朝堂上的風起雲湧,她沒有辦法和濮陽漪說清楚,也沒時間跟她糾纏。

「你要是想不明白,就在家裏好好想想。此事,無須再議。」

長公主拂袖而去。

濮陽漪伸手想拉她,拉了個空。

「阿母!」

聲音撕心裂肺。

沒有回應。

只剩濮陽漪低低地哭泣。

-

長公主聽到了女兒的哭聲,身子綳得緊緊的,心裏並沒有外表那麼平靜。

天空一行大雁飛過。

她抬頭看一眼,上了馬車。

裴獗是不是吃了春桃過敏,只要過府探望便知。

長公主駕到,他若不出來相見,那就必是謝七郎無疑。

長公主後背靠着車壁,雙眼半闔著,想到許多等會兒到裴府對峙可能會發生的意外,以及應對之法。

不料,馬車突然一抖,車夫馭的一聲停下。

長公主猝不及防,身子往前一栽。

「怎麼回事?」

她厲聲相問。

外面傳來一個氣喘吁吁的聲音,帶點尖細的沙啞。

「長公主殿下,宮裏,宮裏……陛下突然發病,請殿下速去……」

長公主胸口一悸。

「快,入宮。」

-

明光殿。

長公主邁過門檻,沒讓任何僕從相扶,健步如飛。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急切過了。

這個宮殿裏,已經駕崩過一任皇帝。

她的弟弟不能再重蹈覆轍……

大晉皇室不能亡,不能亡。

「陛下!」繞過屏風,她拉開龍榻前的層層帳幔,看到的是一雙驚慌失措的眼睛,以及一個枯瘦如柴的皇帝。

文治帝受到驚嚇,看到是她,這才鬆了口氣。

「皇姊,你來了……」

長公主在他身側坐下,因他叫得親昵,也就沒有再計較那些禮數,徑直抬手探向他的額頭,就像尋常人家關心弟弟的長姐。

「怎麼樣?哪裏不舒服?」

文治帝搖搖頭。

接着,不等長公主瞪眼睛,又點點頭,手捂著心窩。

「這裏。皇姊,這裏很不舒服……」

長公主慢慢收回手,看着他。

短短時日,他竟是瘦得脫了相,明明身子沒有大病,卻自己把自己折騰得不成人形,連那雙溫和愛笑的眼睛,都失了神采,好像被惡魔把魂兒勾走了似的。

「你是皇帝,我原本不該多說,可……唉!這裏沒有旁人。那我就以長姐的身份,好好說一說你。」

這些話,在長公主的內心其實已經憋了很久了。

久到可以追溯到熙豐帝過世。

整個皇室,找不出一個能撐得起江山基業的人。李桑若的小兒子,再到元尚乙,都是孩童,做不了主。

朝堂任由臣子把持,皇族式微。從李宗訓到裴獗,其實都沒有什麼不同。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弟弟登基……

她想,弟弟好歹是個大人,只要他爭氣,總有一日,可以矯正君弱臣強的局面,就算他不能像太祖高祖,能學一學熙豐帝,獨當一面,也算是有希望了。

怎會料到,她這個弟弟這麼不爭氣,讓人一嚇,就嚇出了心病來,不僅不敢上朝,連皇帝都不肯做了,要將祖宗打下來的基業,拱手讓人……

長公主想着,尚未開口就落下淚來。

「誰不想安穩度日呢?我也想。我一個婦道人家,有什麼可爭的?可是……我怎能眼睜睜看着祖宗打下來的江山毀於一旦,由着你將大晉百年基業拱手讓人?」

「皇姊……」文治帝看她哭,也跟着掉下眼淚。

「我做不好皇帝,我做不好的。我害怕,我每天都食不下,睡不好,半夜裏驚厥,無法入睡……皇姊,你換個人吧,要不,你換個人……」

「荒唐。你看看宗室里,還有何人可換?咱們這一脈,除了你和阿閱,沒人了啊。」

「阿閱。」文治帝想到仍然被囚禁著的兒子,眼淚掉得更厲害了。

「一個皇帝,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保不住,這個皇帝做來又有什麼意思?傀儡罷了,皇姊,我只是傀儡罷了。」

「傀儡又如何?」長公主瞪大眼睛,怒氣沖沖地看着他,「就算是傀儡,大晉也姓元。只要你立住了,就算裴獗權傾天下,在你面前,也只能稱臣,江山還是我元氏的江山……」

「有什麼不同?又有什麼不同?」文治帝喃喃地看着她,掌心捂在自己的胸口,狠狠的抓扯著,額頭浮出細細的冷汗,聲音顫抖不止。

「皇姊,我快死了,我真的快要嚇死了。阮溥被下獄,你可知道……堂堂尚書令,他說抓就抓,說打就打,毫無尊榮可言……下一個,輪到我了。就要輪到我了……」

長公主吸口氣,又重重吐出來。

「你別胡思亂想了。」

她溫聲安慰著,伸手拉了拉皇帝的被角,「歇著吧,我這就去裴府,一定會撕下他的臉皮。你不要害怕,有皇姊在,會有辦法的……」

這是一個當姐姐的最樸實的話了。

她想憑着自己一己之力,解決眼前這場危機。

不說將劣勢全盤扭轉,至少,能讓搖搖欲墜的大晉皇室,再苟延殘喘一些時日,讓她這個不爭氣的弟弟,能夠醒悟過來,不讓更多人因為他的軟弱而喪命……

豈料,聲音未落,文治帝就垂下頭去。

「遲了,皇姊,已經遲了……」

文治帝不敢看她的眼睛,在長公主疑惑的目光注視下,慢慢從枕邊拿出一紙詔書。

「這是廢棄的禪位詔書。新寫的那張,已經送去裴府……」

長公主驚得面容俱變。

「什麼?你說什麼?」

文治帝慢慢起身,又慢慢地跪伏下去,嘴唇哆嗦起來。

「我愧對列祖列宗……皇姊,我只想活着,哪怕窩囊點,活着就好……他們答應我的,只要我肯禪位,就會保全皇室血脈,不會趕盡殺絕。」

長公主厲色:「皇帝,你糊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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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門好細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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