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8.第478章 誰承祖制
儘管朝廷刻意隱瞞,但永壽殿的噩耗還是傳到了民間。幼主昏迷不醒,臨朝太后中風卧病。
那不只是天家大事,更關乎民生百計。
宮中氣氛緊張,民間亦是流言飛語盛傳,人人自危。年節的喜悅好似一夜間衝散,正月十五,照常有花燈夜遊,熱鬧卻淡了下來。
幼主若薨,繼位者將是何人?
大家都在等一個確切的消息……
儘管希望渺茫,馮蘊還是差人快馬回花溪,找姚儒問方,然後每日裏往宮中跑。
她焦躁忙碌。
睡眠變少,常常輾轉難眠。
裴獗也是一樣。
每日裏在崇政殿待到入夜方才回府,還不肯歇著,到深更半夜還在熬燈看摺子。
「娘子。」小滿揪著眉頭進來,臉上寫滿擔憂。
「這樣夜還看書,傷眼睛的。」
馮蘊抬起眼眸,表情淡然。
「你早些回去歇了吧。新婚燕爾,別讓左仲等你。」
小滿撇了撇嘴角,「左大哥今夜也當值呢。」
她又慢慢走到馮蘊的身側,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揉捏。
「我和左大哥是一樣的。主子對我們有恩,我們首要做的便是把主子侍候好,主子在哪,我們的小家便在哪……」
她聲音細軟,成婚後,不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了,好像面容都變得柔和了許多,眉眼舒展,嘴角上翹,一說話就感覺在笑似的。
很顯然,這是一樁好姻緣。
左仲也是極好的丈夫。
馮蘊為她高興,拍拍她的手,扭頭道:
「別捏了,去灶上看看我要的湯燉好沒有。」
小滿應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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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蘊帶着小滿拎着湯盅去書房的時候,書房裏不止裴獗一人,還有幾個府里的食客僚屬,圍坐在側。
裴獗看到馮蘊出現的一瞬,目光里有明顯的意外,但很快斂了回去。
「蘊娘怎麼還不歇著?」
成婚這麼久,這是馮蘊第一次親自給裴獗送吃的,還來得這樣溫柔,裴獗很不習慣。
「大王不睡,妾怎敢睡?」
馮蘊把湯盅從食籃里端出來,又用精巧的白玉瓷碗盛了,再用勺子對嘴嘗了下,溫聲道:
「這是黃芪和鯉里一起燉的,滾燙地從碗裏盛出來,走到書房吹了些涼風,正好入嘴。大王快嘗嘗。」
裴獗將摺子推到一邊,看馮蘊一眼,接過碗,二話不說便一勺一勺往嘴裏咽。
「慢些,小心魚刺。別卡著喉……」
裴獗嗯聲,很給面子地全部喝光,再對馮蘊點頭。
「好湯。」
馮蘊眉角彎起,「姚大夫說,這個湯喝了補氣溫脾,恢復正氣,最適宜冬季進補。」
她說得認真,裴獗竟未回答。
他放下湯碗,拭了拭嘴唇,黑眸涼涼地對幾個僚屬道:
「都下去歇了吧。」
幾個僚屬齊齊應聲,朝裴獗和馮蘊拱手告辭。
裴獗又朝左仲和小滿夫妻兩個掃了一眼。
「你們也退下。」
左仲和小滿對視一眼,「喏。」
小滿將湯碗和食籃都收拾了,默默出去。
左仲在門外靜立着,等她。
她笑着低頭,「左大哥。」
左仲伸手。
小滿低頭看一眼:「這個不重的。」
左仲沒有說話,從她手上將食籃接過去,走在前面。小滿抿了抿嘴,羞澀地笑了笑,跟在他的身後。
院裏的風燈氤氳著昏黃的燈火。
小徑濕滑,她怕踩着裙子,走得小心翼翼。
左仲走路向來很快,可跟小滿同行,步伐會下意識放慢,甚至回頭來等她。
小滿低頭可以看到他風燈映出的影子,抬頭能看到他嚴肅清正的臉。
沒有那些所謂恩愛夫妻的親昵,更沒有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的熱烈,哪怕是夜裏溫存,也是含蓄內斂,按部就班……
跟小滿以為的婚姻有些不同。
但她也很知足。
其實她要的,正是這樣一份安穩。
錢給了她,人也給了她,生活中事事依着她,也慣着她……
他的情感不是江河海洋,澎湃激昂,卻是涓涓細流,點滴關愛……
這便是小滿的靜好歲月。
-
書房裏沒有旁人了,只有一盞圜底油燈,穿插著四個燈盞,安靜地燃燒在桌旁。
裴獗示意馮蘊在旁坐下。
「可以說了。」
馮蘊略微一怔,「說什麼?」
裴獗看她的目光,有一種難言的遲疑。
「蘊娘不是懷疑我么?」
馮蘊看着裴獗眼裏的精光,再細思一下,這才反應過來,男人把那句「恢復正氣」聽入耳朵里了。
心思還挺多?
看來在裴狗的心裏,她並不是一個良善之輩,而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女妖精。
她道:「我就不該給大王送消夜來,平白生出誤會。」
裴獗察顏觀色,默不作聲。
她半夜送吃的來,本就很不一般,怎不讓人生疑。
但此刻,他不能說這樣的話。
馮蘊的眉梢不經意揚起,「看大王勤政,我心下卻是不安……陛下和太后都染疾在床,國朝大事全壓在大王身上,可這到底也不是長久之計……陛下若當真不治,大王準備如何是好?」
那天出事後,二人各自奔走。
馮蘊又有些忌諱談及此事,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安靜地坐下來談論。
若馮蘊只是裴獗的妻室,按老祖宗的規矩,這種政務大事,是不可以插嘴多話的。
可她如今是王府長史,是裴獗的幕僚之首,問這些事理所應當。
裴獗沉默片刻,將旁邊的幾封摺子拿過來,放在馮蘊的面前。
「蘊娘看看。」
馮蘊將幾道摺子全部看完,然後放回去。
再抬眼看着裴獗,一言不發。
裴獗也不說話。
風捲入簾,油燈輕爆,案上的書頁被風翻動着,發出沙沙的聲音。
天家無小事。
每道摺子裏涌動的都是帝國的暗流。
朝臣明裏暗裏都在試探,另立新君,會花落誰家,而這些摺子,卻是直接諫言……
「庄賢王之子元閱,聰慧機智,可承祖制,教化在端太后膝下,以綿延皇統……」
這幾日,馮蘊每日入宮都會遇到大長公主,她也能明顯的感覺到,宮裏人對大長公主的態度,有所變化……
這個庄賢王,可是大長公主一母同胞的親弟弟。
這些摺子的背後,很難說有沒有大長公主的授意。
馮蘊想到躺在龍榻上的阿元面色青白的樣子,太陽穴隱隱作痛。
她問:「大王是如何想的?」
裴獗慢慢抬手,按壓了一下眉心,聲音淺淡地道:
「僚屬諫言,機不可失。」
短短八個字。
將他那些屬下的心思,說得清清楚楚。
這對裴獗來說,確實是一個好機會。
大丈夫行走一世,無外乎功名利祿。
裴獗雖已走上功名利祿的巔峰,卻還不是極限……
馮蘊看着他。
「大王呢,如何作想?」
暗夜無聲。
二人相對而視。
裴獗沒有即刻回答。
「噼啪」一聲。
不知是哪裏的野貓,將庭院裏的瓦盆掀翻,碎落在地面,劃過一聲悶響。
嘩啦啦……
風驟起,拍在窗欞上。
裴獗慢慢起身,走到窗邊看着夜景,低低道:
「下雨了,蘊娘。」
馮蘊望着他頎長的身影,淡淡嗯一聲。
「昨日立春了,大王。」
裴獗轉過頭來,打量著馮蘊的臉,平靜地道:
「我若說順勢而為,蘊娘失不失望?」
順勢而為,關鍵看勢。
馮蘊擱在膝頭的手,慢慢地鬆開。
「無論大王如何,我都支持。」
裴獗眼眸一深。
是意外。
也是驚喜。
馮蘊對元尚乙的情感,他自是看在眼裏。
小皇帝出事後,馮蘊克制着情緒,並沒有流露過多的悲痛,或是着急。
但裴獗知道,她比誰都期待小皇帝龍體安康……
他幽禁的視線,落在馮蘊的臉上。
幾分柔軟,幾分探究。
「我一直有個疑問。」
「什麼?」馮蘊看着她。
「蘊娘對幼帝,為何如此喜愛?短短時日,便如慈母一般?」
他目光銳利,彷彿帶着刀子劃過來,好像要窺見馮蘊藏在心底深處那些不可言說的秘密。
馮蘊心臟一緊,勉強地笑了笑。
「母愛天性,妾身亦然。」
裴獗問:「只是如此?」
馮蘊微微蹙眉,沉着臉問:「不然還有什麼?阿元體弱多病,卻懂事體貼……難道大王見他,不會心生憐惜?」
說罷,她又反將一軍。
「大王當初選擇阿元,想必也是看中了這一點吧?若不是生心憐惜,那大王看中他什麼?難道只是看中了他體弱多病?」
裴獗一噎。
這七竅玲瓏心,八寶琉璃嘴,誰能說得過她去?
裴獗道:「自是如此,我與蘊娘心有靈犀。」
心有靈犀?
馮蘊微微一笑。
裴獗怎會知道他面前坐着的女子,有一顆怎樣荒涼麻木的心腸,又經歷過怎樣的人生……(本章完)